《崇尧纪事》宋无疏

32、郡主入城惊马尸

　　左凌殿那厢刚接了长安的密报：重冬瀚深夜暴毙，六皇子颜崇礼午门斩首。不仅如此，户部、兵部六皇子一派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敲打和贬谪。然而，奇怪的是，李贵妃在这档口非但没有被罚入冷宫，反而受了灵帝的旨意，将新出生没多久的十五皇子过继到了身边。另外，御史大夫李智格更是被钦封为太子太傅，尊荣之高一时竟与左三晋这个正经帝师不分伯仲。
　　陛下这是怎么了？竟将六皇子的外公指给了太子。左凌殿握紧了手中的密函，眼帘低垂，若有所思。太子营中又添一员刚正不阿的老将，且不说平遥郡主此时远离京师，就是身在长安，又怎么与太子抗衡？
　　帐外传来郡主随侍连岳的声音：“公子，殿下有请。”
　　左凌殿立刻将手中的信笺扔到了香炉里，应了一声：“是。”待他掀了帘子走出来，却见连岳凑上来，低声道：“殿下惊梦而醒，公子小心。”
　　左凌殿颔首，问道：“左某从前，好似未曾见过公公。”
　　连岳摆了拂尘，道：“针工局伺候的贱奴，公子怎会见过。万幸得大总管赏识，赐奴才一个近前伺候殿下的机会。”
　　原来是孟平特意挑选过来的，难怪这样机灵。左凌殿微微一笑，倒也没说话，只随他进了崇尧帐内。
　　崇尧见他来了，免了他的礼，还没等她问，左凌殿便直道：“殿下，三千轻骑已埋伏在班罗边境，您看，下一步，怎么走？”
　　崇尧干脆道：“待我的马车入城，乘着随扈的队伍，立刻杀进城内，一刻都不要停。”她想的是一击必中，奈何左凌殿却不赞同：“殿下，依微臣看来，如此怕是不妥。”
　　“哦？”崇尧侧了脸孔，一双漆黑的美眸冷冷地盯住了这位红衣的“艳左”公子，不客气道：“是谁说全凭本殿下做主的？”
　　“殿下且听微臣一言，班罗动乱由来已久，男丁个个骁勇善战，珂萨尔不远千里求亲，如今将迎殿下入城，必是万事俱备，贸然攻打必不讨好。自旱季开始，班罗如今已是整整三月滴雨未下，旷久干涸。微臣略通天象，近日细观可知此地不日便可降雨，殿下不如借这个机会……”剩下的话，左凌殿没说。
　　崇尧的眉头却是一跳：兵不血刃，莫过如是！然，须臾她便嗤笑了一声，道：“那我岂不是还得登坛求雨、装神弄鬼？”
　　左凌殿唇角略勾，道：“为了陛下的江山，牺牲一点殿下的尊崇，有何不可？”行军打仗他不在行，蛊惑人心可就另说了。“艳左”公子隐含深意的目光落在崇尧的身上，崇尧只觉得内心最晦涩的秘密都要被看穿了，不禁冷下脸来，喝道：“放肆！”
　　这要是换了大昭其他任何一个臣子，怕是早就噗通一声跪下了，可左凌殿没有，他低敛了身子，淡淡道：“微臣惶恐！”嘴上虽这般言语，面上却丝毫不见慌乱，激得崇尧心头火起。
　　伺候在一旁的连岳见这两位冤家就差打起来了，一个手抖，打翻了正要添入炉中的凤髓香。“殿下饶命！奴才罪该万死！”
　　被他这么一声惊呼，崇尧总算回了神，厌烦道：“成事不足的东西，还不滚下去！”
　　“嗻！”连岳毫不犹豫，麻溜地朝外滚了。
　　崇尧也未料到他来这么一出，一个没忍住，竟是笑了。
　　含苞待放的美人，眉目如花，噗嗤一声，恰如春风吹开了满园的娇花，唤来了万千颜色。那扑面而来的旖旎惊艳，令左凌殿眼前一花，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错，心尖尖居然颤抖了起来。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左凌殿顿时慌了，忙反身疾步而出，也顾不上什么礼数规矩了。
　　崇尧还有话要问他，但见他如此失魂落魄，也只能作罢，只收敛了面色上的笑，静静地坐着。

　　临近领地，珂萨尔的心越发雀跃，宏大的送亲队伍绵延了数里，大昭郡主的仪仗竟比帝国藩王的架势还要恢弘，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自从得到那幅画像，他便对那画中的美人寤寐思服，本以为那人只是梦中才得一见的神女，怎么也不敢想象这真人竟能成为他的妻！尽管长安城中关于那人的蜚短流长数不胜数，尽管他的部下劝阻他迎娶这位充满非议的美人，但他什么也顾不了了。只要能得到她，就算是大昭那位皇帝陛下真的要他将班罗拱手相让，他也会照做的。只不过，这些内心纠缠彷徨的思量，他永远也不会说出口。
　　族中的大巫师鸿晃早已站在城外迎接，珂萨尔跃下马背，一把就将他抱住了：“我成功了！我把她从长安带回来了！”
　　白衣的大巫长发极地，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
　　“大巫，你怎么了？”珂萨尔惊疑地问道。
　　鸿晃摇了摇头，道：“我近日占卜得知，这大昭女将给部族带来巨大的灾祸，实在不该将她迎入城中！”
　　“大巫可是担心她与大昭里应外合？”珂萨尔笑道：“三年前，大昭十万兵马攻我班罗，死伤无数，还不是拿不下本王这固若金汤的哈坝城？一个小小的美人，哪有翻云覆雨的本事！来吧，让我们尽快入城，好让族人也早些领受王妃绝世的美貌！”
　　鸿晃奈何不了珂萨尔，知道他正在兴头上，说什么也不听不进去，只得与众人簇拥着他迈入城中。

　　哈坝城位于大昭与班罗的交界，虽然只是边陲之地，但却是班罗最大的城池。前有大湖，后依高山，易守难攻。崇尧坐在华丽的马车里向外望去，大湖的水几近干涸，露出丑陋斑驳的河床，绵延到视线尽头的荒漠，热浪席卷着风沙灌入车内，她不禁为自己先前的天真感到心惊：三千轻骑，就算埋伏地再好、奇袭地再快，又怎么可能一举夺下这荒漠重镇？幸亏左凌殿提醒得及时，不然莫说等到大昭的援军，怕是连城都没入，三千精锐并将尽折。
　　怪不得父皇放任这班罗族如许年岁。崇尧心下已有计较。
　　这时候马车停下了，珂萨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殿下，班罗到了，请您下车。”
　　崇尧正了正衣冠，矜持地自车内伸出一只白玉般修长的手。下一瞬，身着朝服郡主弯腰自车内探身而出，当她的脸暴露在外的一刹那，众人的呼吸都被夺走了。
　　鸿晃怎么也没有想到卦象上所指的灭族妖姬会长成这副模样。
　　“恩？”崇尧知道众人乃是被自己的容色所惊，但是她还是有些不悦。
　　身旁的连岳立时便知道了主子的心思，尖细的嗓音突兀地响起：“恭迎郡主！”
　　这时众人才参差不齐地跪下，山呼“郡主万福安康”。
　　左凌殿早已下了马，他与旁人毕竟不同，虽有些贪恋崇尧的容色，但毕竟不久前才发生了那样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故而他的目光反而是扫过了众人，最后，停在了一袭白衣、长发及地的大巫师鸿晃身上。
　　鸿晃似有所感应，侧身便与左凌殿四目相对。他一时间也有些恍惚，似是对左凌殿的相貌也很是惊叹。
　　在这样一个场合，肃穆隆重，照例说不会发生任何的意外，然而，意外还就发生了。一支箭羽凌空射来，一队蒙面的人马便从人潮中冲了出来，他们也并没有要杀人的意思，只是扔下了几个巨大的麻袋，一转眼就呼啸着消失了。
　　乱作一团的众人根本没看清发生什么，珂萨尔更是大怒，一声令下：“给本王追！”然后迅速匍匐在地上，诚惶诚恐道：“惊扰了殿下，殿下赎罪！”
　　崇尧并不害怕，也没搭理趴在地上的珂萨尔，反而下了马车径直要打开麻袋。
　　连岳忙拦住了这小祖宗，惊呼了一声：“殿下万万不可！”谁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万一是个大活人，窜出来刺杀帝姬怎么办？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崇尧根本当做没听见，干脆地扯开了离马车最近的那个麻袋：呵！还真是个人！只不过这人已经死了，皮包骨头，跟干尸没两样。
　　左凌殿令手下打开了剩下的几个麻袋，里面一样装的是“干尸”。
　　“大王。”崇尧唤道，“你且来看。”
　　珂萨尔这才起身，一见之下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鸿晃却是立刻明白了，道：“城中干旱数月，一村几十户才共一口井，族人无钱买水，为了止渴甚至有人吸食人血。大王为了迎娶殿下令婚典顺利进行，早就提前控制了水源，这些人怕是不满与此，这才特地示警。”
　　“这是真的？”崇尧看向珂萨尔。
　　珂萨尔蹙眉，水源的事情并不是一天两天了，班罗的暴乱也是由于干旱。连续数月无雨，班罗的士兵和平民甚至不惜潜入大昭，与边境的大昭人抢水。他也曾经想过发动战争，只不过，以班罗小小属国贸然发兵大昭，着实是不自量力，便只能作罢，任由底下的人骚扰边境。
　　“班□□旱，竟是到了如此境地！可怜百姓居然因为我无水可喝！大王，崇尧是罪人啊！”崇尧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一双妙目噙满了泪水，看上去简直比再世的观世音菩萨还要慈悲善良。
　　珂萨尔见她如此，心下竟是一痛。
　　“快将水源开放，号令族人取水！”崇尧捧心，哭得肝肠寸断：“我怎能害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冤孽啊！冤孽！”
　　她这厢每落一滴眼泪，珂萨尔简直心都要碎了。鸿晃也有些不忍，如此善良的美人，怎么偏偏会是个灭族的灾星呢！
　　唯有左凌殿冷冷看着崇尧哭倒在珂萨尔怀里：这丫头做戏的本事……还真是无人能及！若不是他与崇尧商量好了，定是一样觉得她是个菩萨心肠的单纯少女！思极至此，左凌殿不禁设想：若是当日在大昭长安，她能在灵帝面前服个软、做个戏，又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殿下切勿伤心，不如今夜您亲自为班罗求雨？以慰苍天。”左凌殿单膝跪下。
　　“求雨？对！求雨！”崇尧挂着泪珠的脸蛋儿稍稍扬起，恰是一个惹人恋爱的角度。她看向珂萨尔，道：“每年祭天，父皇都要带我为天下苍生祈福，这些年来，大昭风调雨顺，不妨今夜，我来为班罗求雨，相信以我大昭帝姬之血，定能令哈坝久旱逢甘霖！”
　　大巫师鸿晃听闻此言，大喜：这祭天求雨的事儿他不是没想过，只是珂萨尔一直不允。今天这小美人开了口，正是施展他巫术的时候！“大王，我也觉得应当求雨！祭奠风神雨神。”
　　珂萨尔原本还有些不愿，听得鸿晃如此说话，便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求雨罢！”说完，他爱怜地蹭了蹭崇尧的面颊，叹息道：“你可真善良。”
　　崇尧微微摇头，一脸乖顺柔善。
　　成了！左凌殿万万没有想到这求雨的事情能如此顺利地被答应。如果他没算错，今夜的雨当从西南开始零星落下，最后汇成涛涛大势。届时，城中兵民定是全力集雨储谁，谁还会有心思抵御外敌？只要一声令下，三千轻骑必将席卷哈坝城。如能在那混乱之际去下珂萨尔的首级，这班罗便再也成不了气候。
　　天时地利，此乃天助我也！崇尧也是这般思量。她的指尖触摸着怀抱着自己的胸膛，不禁有些惆怅：珂萨尔，对不住了。怪只怪，你命该如此！

作者有话说

　　我胡汉三又回来啦~以后会好好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