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尧纪事》宋无疏

28、风波一重叠一重

　　“今早陛下在朝堂上讲了一个爱情故事，殿下想不想听？”左凌殿锁住崇尧的双眼，问得十分认真。
　　崇尧终于拂开他的手臂，转过身道：“不相干的故事，想必驸马爷也没有讲的兴致。”
　　“是啊，就是不知道我觉得相干的故事在殿下眼里……究竟是相干还是不相干。”左凌殿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一个诡秘的念头飞快地划过脑海：也许……这是一个契机，可以让这位所谓的“平遥公主”完全为他所用。
　　“你要是不想说就赶紧滚，本殿下可没有闲空跟你浪费口舌！”她心里正乱得厉害，哪里有心思来跟左凌殿玩文字游戏？更何况，在她的心里，这驸马爷除了一张上好的皮囊，其他……她还真是不太在乎。
　　左家？左家难道就不是仰灵帝的鼻息过日子的吗？没有灵帝，对于她来说，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家族的支持都不存在任何的价值。
　　“殿下，您不想死吧……”左凌殿问。
　　崇尧转过头来。
　　“不想死就要想办法，守不如攻，先下手为强。与其指望陛下替您铲除障碍，不如您自己动手灭了那些不长眼的东西，您当初扶持流芳斋不也正是这个用意吗？”左凌殿已经去见过冯安，可是，直到现在，流芳斋的老板还没有真正露面。
　　“你对我父皇可忠心？”崇尧突然问出一个与此时情状完全无关的问题。
　　左凌殿一愣，继而……沉默了。
　　忠心？那是什么东西？他的使命可不是效忠帝王，他的使命仅仅是保住左家的繁盛，保住左家的兴旺，其他……那不是必须考虑的内容。如果说绝对效忠于灵帝可以换回左家的太平美满，那他是不介意这样做的。
　　就好像在察觉到灵帝对眼前这位公主殿下不同寻常的心思之后，保住公主殿下的命就是灵帝的愿望，就是让左家再一次腾飞的关键，所以，他才站在了这里。
　　“你对我父皇并不忠心，你对这皇权也没有敬畏，那你为什么不揭竿而起，一展宏图呢？”崇尧又问。
　　她从小就长在灵帝身边，她甚至是这个世界上离皇权最近的人，因此，她并不敬畏众人口中神圣而不可侵犯的皇权。也因此，她可以很随意地问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而左凌殿……却是不同的。
　　他生长在一个庞大的氏族，这个氏族唯一的价值就在于为帝王办事、对帝王效忠。没有人告诉过他，他其实也是可以变成那个被效忠的人，当然，也没有人有那个胆子告诉他这些，他自己也不会朝那个方向去思考。
　　谋逆，那是一个太过可怕的罪孽，所有的人都对这两个字能避则避，除了……崇尧。
　　崇尧与左凌殿对峙着，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仿佛希望目光如利剑，能够穿刺对方的灵魂，又或者，他们希望能用眼神让对方退缩，然后臣服。
　　“你那么聪明，是我大昭最具才华的青年才俊；你出身高贵，是我大昭最具底蕴家族的嫡子，你如此得天独厚，别跟我说，你没有野心。”崇尧肯定道。
　　她十二岁了，她在灵帝的身边待了整整八年，没有人比她更能嗅出野心的味道。
　　据说，野兽要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磨砺爪牙，长大了才能凶猛强大。她很小的时候便对这一切耳濡目染，她对此知之甚深、了如指掌。
　　而左凌殿呢？很多年以后，当他回忆起自己所走过的道路时，他会发现，就是在这一刻，他的人生走向了一个他从未料想过的方向。那扇通往高处的大门毫无预兆地在他面前打开，杀得他措手不及。
　　“服从我，效忠我，若我为太女，若我荣登大宝，我与你的孩子便是这帝国的主人，你左家的基业千秋万代，你答不答应？”
　　崇尧漆黑的瞳仁里映照着这个脏乱天牢里阴暗的景象，左凌殿眯眼，冷笑了起来。
　　他想要利用这个孩子，而这个孩子比他想象地要难操控一万倍。他只是想借由她而使左家繁盛兴旺，而她……开出了更为诱人的价码：让左家攀上帝国全力的巅峰。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更大胆一点：把握着这个孩子，让自己坐上那个万人敬仰的位置？
　　事情越发的不可控了，灵帝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他为那个孩子心力交瘁、焦头烂额之际，这个孩子已然背叛了他……

　　风波尚在继续。重家的人要置崇尧于死地，他们知道灵帝那里并没有好的突破口，那么，联合其他朝臣成了他们最好的选择。
　　温云鼎明白自己的小把戏已经被灵帝看穿，但他不甘心，这样一个完美的局，怎么可能不起作用？还是……今上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顶天大的绿帽子？他左思右想，认定这是帝王袒护平遥郡主的根本原因，故而，他决定再将真相撕开一些，好让今上看到深宫内龌龊的过往。
　　于是，重家与温家就这么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联合了深宫中不甘寂寞的太后和皇后，平遥公主身世的秘密被一点一点地挖了出来。
　　那个在瑰月宫服侍了很多年老嬷嬷被请了出来。
　　活的真相就在眼前，温云鼎有些兴奋。他没有当场审问这个老妇人，而是直接将她带去了泰昭殿。
　　灵帝俯视着下面站着的丞相大人、光武将军，又扫了扫坐在自己右手边的太后，挑眉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有何事可说？”
　　“陛下，皇家血脉关系重大，不可草率啊！流言播散，百姓猜忌，动摇国本啊！”温云鼎上前一步，一番话说得慷慨陈词。
　　光武将军立刻跟上，道：“公主妄图弑君，其原因何在？莫不是通敌叛国，与贼人勾结？若公主非真帝姬，那岂不是更加大事不妙？”班罗族境外兴风作浪多年，这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安得甚好，有理有据，顺理成章。
　　灵帝看向太后，问：“母后呢？母后怎么看？”
　　“天家的血脉不可染杂，后宫的太平不可搅乱，帝王的安危不可威胁，此事须得有个真相！”大概是自认为胜券在握，太后娘娘的语气平静了很多，再也不似从前一般气急败坏了。
　　灵帝摆出一个了然的表情，点了点头，道：“那朕还真是想知道真相是什么。”

　　如此，刑部尚书被请来，大理寺卿也被要求到场，司天监的主事是见证人，太史令开始如实记录。
　　素来空荡荡的泰昭殿奇异地被挤满了，各色人证物证轮番出现，堂下熙熙攘攘、唇枪舌剑，而座上的帝王冷眼看着，不动声色。
　　太后原本是气定神闲得很，可是，随着事情的发展，她渐渐狐疑了。看向身旁那个她名义上的儿子，她突然觉得此刻的这一切就像是他设下的一个局，就等着他们这一干人心甘情愿、迫不及待、前赴后继地跳进去。
　　直到……那个老妇人开口，太后的直觉终于变成了现实。
　　“馨嫔娘娘不受宠，她个性又温润柔弱，在宫中总是被欺侮。叶大人是她的旧识，知道这些免不了会来帮衬，但也只是帮衬而已，并未作出什么过分事端。”老嬷嬷说得有条有理，她甚至敢看向座上的灵帝，毫不闪躲道：“娘娘好静，一般不出瑰月宫，奴婢记得，那天正是下了雪，次日便是除夕，大伙儿都忙着，她闲来无事便去了御花园赏雪。”
　　说到此处，老嬷嬷顿了顿，又道：“奴婢是管事嬷嬷，日子记得极清楚，那肯定是成元四年腊月二十九，娘娘是陛下亲自抱着回来的，之后陛下似乎是有事便走了，也再也没有来过。公主出生的时候陛下似乎正忙于班罗族叛乱，也便没有过来照看。”
　　这一切听起来是如此天衣无缝，可温云鼎不信，他忽然看向内侍监大总管孟平，道：“公公，妃嫔承宠皆是记录在案的，这嬷嬷年纪大了，说的话做不得真，还是查查为妙。”
　　其实，他现在说的话已经是对灵帝极大的冒犯了，不过他太心急焦躁了才没有注意到。而灵帝则是看猴戏一般看待今日的审案，也不会计较。
　　只太史令执着笔，眉头皱得如同小山：这一朝，当真是君不君，臣不臣！
　　孟平怜悯地看了当朝宰相一眼，无奈地招来了敬事房总管，呈上了成元四年腊月诸位宫妃的承宠记录。
　　翻到腊月二十九那一页，“申时，锦绣亭，馨嫔得幸”这九个字就如同九天玄雷一般让温云鼎心如死灰。
　　灵帝看着这个老臣脱力般跌坐在椅子上，不悦地皱了皱眉：“行了！还不嫌丢人吗！这事儿就到此为止！都给朕退下！”
　　于是，一干人等又是陆陆续续地告退，颇有些兵败如山倒的意味。
　　唯有太后，离开的时候回望了一眼灵帝，心道：当真是荒唐……当真是荒唐啊……

　　就算是平遥公主的身世风波告一段落，那她杀死重婕妤的事情还没完，自然还是要被关在刑部大牢。灵帝铁了心要保平遥公主，坚持说事情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一定要详查内·幕。
　　天知道那子虚乌有的内·幕究竟在哪儿，刑部和大理寺的诸人也算看清了，只让那尊贵的帝姬太太平平地在大牢住着，好吃好喝地供着，其他也就不敢作为了。
　　然，大昭并不是只有这一位公主，朝事也不只有这一桩。
　　太子的大婚如期而至，各国使臣纷纷前来朝贺。只这一次，班罗族的新首领珂萨尔却是出奇地给面子，竟然亲自驾到，奉上贺礼。
　　连灵帝自己都觉得诧异：这是怎么了？班罗族向来不太平，两国交战几十年，从来都没有平静的时候，怎么朕的太子一大婚，珂萨尔也来凑热闹？
　　就在酒宴上的诸人纳闷儿之际，碧眼高鼻的珂萨尔站起身，冲灵帝行了个大礼，用那充满班罗风味的汉化道：“久闻贵国人杰地灵、物产丰茂，今日一见果然如是。过去我班罗族与贵国摩擦不断，今日，借贵国太子大婚之际，我想促成两国邦交，不知陛下可有此意。”
　　灵帝这几年打仗打得也挺烦的，为了个地盘不大、人口不多的小小班罗族，兵部每年都得赔上一半的开销，实在是不划算。于是，他点点头，道：“若是能和平共处，那倒也是两国子民的福祉。”
　　珂萨尔紧接着道：“陛下既然有此想法，那应该会答应我和亲的提议。”
　　“和亲？”灵帝还真是看不出这人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不过，和亲也好，把班罗族的首领变成自己的女婿，这比攻城略地简单多了，于是，他问：“不知阁下看中了我大昭哪位千金。”
　　灵帝的回应很快，珂萨尔知道有戏，立刻就从怀里掏出一幅卷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哪位千金，只偶然得到她的一幅画像，一见倾心，这才起了寻找的心思。”
　　“哦？想不到阁下竟然是这样一位多情之人。”班罗族性情强悍、难以驯服，灵帝突然对那画上的女子有些好奇，但是，随着那卷轴渐渐打开，灵帝的脸色变了。
　　不止是灵帝，大昭全部臣子的脸色都变了，尤其是太傅大人左三晋。
　　那是一个修长婀娜的侧影，火一般艳丽的红色华服乘风翩跹，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夺人心魄，而她的侧脸极其精致妩媚，上挑的眉眼风情万种，虽有些稚嫩倔强，却难掩其中惑人神采。
　　珂萨尔见灵帝脸色有变，以为他认得这画中人，连忙问道：“看陛下的样子，似是知道这画中人是谁，可否相告？”
　　灵帝在心中冷笑：认识？朕何止是认识！他拼命忍耐，努力让自己维持平静，但……他没有做到。
　　所有人都看到方才还和颜悦色的灵帝腾地起身，脸色铁青地拂袖而去。
　　灵帝知道自己这么愤然离开是有失帝王风范的，可，他生怕自己多留片刻就会把堂下那个碧眼高鼻的男人撕成碎片！
　　另外，灵帝还要弄清一件事：究竟是谁！让崇尧的画像流入了班罗？深宫之中，堂堂帝姬的画像，怎么可能长着翅膀就飞到了边塞！

作者有话说

　　好像追文的亲都走得差不多了，不知道最后能坚持下来的会有多少……
大家冒个泡吧，算是鼓励某疏继续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