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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螳螂捕蝉忘黄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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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国公主被关押了,这对太子党来说简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不仅如此,就算是六皇子党也觉得这个消息实在是好极了。
孟平可不能体会到诸位皇子和大臣的欣喜之情,这个最接近大昭帝王的内廷总管提心吊胆地候在泰昭殿的大门外,仿佛脚底下踩了两团火一般站立不安。
“孟平,传博兮。”灵帝低沉而冷清的嗓音透过厚重的朱漆雕花大门传入孟平的耳朵,竟然让他打了一个寒战。
陛下想干什么?这种时候陛下不去刑部大牢接公主回来反而召那个戏子觐见,这是为什么?孟平想了一路也不能理解灵帝的做法。
博兮糊里糊涂地被领到帝王寝宫的大门前,路上他曾试图从帝王的心腹内侍口中套出一点原因,但是失败了,因为孟平也不知道。
好像知道自己要见的人已经到了,灵帝搁下手里的朱砂御笔,道:“进来吧。”
这是博兮第二次与灵帝独处,第一次的时候,这个大昭最尊贵的男人慵懒地靠在九龙盘踞的金椅上,对他说:“崇尧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朕也不是瞎子,你那些搬不上台面的龌龊心思可别乱用!”
博兮想:我有什么龌龊心思?公主怎么就不是小孩子了?他怎么也不明白灵帝的用意,而帝王悦耳的嗓音又传了过来:“崇尧不常出宫,流芳斋那种地方……一般人也不知道,至于那里绘制的春宫图册,哼!没有门道也弄不出来,这次,朕看在崇尧的面子上就放过你。若是以后再犯,你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博兮心里一惊,他的确是跟公主提过流芳斋,但仅仅是提过啊!什么春宫图册?什么再犯?我究竟干了什么?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然而,灵帝已经没有继续提醒警告他的兴致了。他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道:“你回去吧,别让崇尧知道朕找过你。”
那一次的对话是如此简短,简短到近乎模糊不清的地步,以至于博兮到现在都不太明白灵帝究竟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可,眼下,在这样一个微妙的时间点,灵帝没有召见在孝德殿苦苦等候的太傅大人、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偏偏叫来了他,这是为什么?
“崇尧回去以后说了些什么?”灵帝俯视跪着的戏子,纤长浓密的睫毛在他的下眼睑上投下一圈淡淡的阴影,这让他严峻冷冽的面容莫名的多出一点柔和的味道。
博兮不敢直视天颜,只觉得今上的问话里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忐忑。
忐忑?这个戎马十余年的英明帝王怎么会忐忑?博兮不懂,他这样的小人物实在是不能理解上位者复杂诡黠的心思,所以他只是老实地答道:“启禀陛下,殿下并未言语,只躺在软榻上小睡了片刻。”
“哦?”灵帝重新靠上了椅背,“没发脾气?”
“没有,殿下很……”博兮斟酌了一下,最终选择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不太妙的词语:“平静。”
灵帝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他在仔细考虑这句话的真实度。平静?她是那样愤怒地离开了览嘉宫,又是那样倨傲地去了刑部大牢,她在慧德殿怎么可能是很平静的呢?按照她的性子,回去以后若是不砸了慧德殿能砸的一切那都是不正常的。
沉寂中,时间仿佛被凝固了,萧瑟的秋风都不再鼓吹,一切都是那样的安静,仿佛人所有的感觉都被封闭了一样。
灵帝很久以后才又瞥视了一眼那青衣的男子,将孟平唤进来,他交给总管太监一枚金牌,吩咐道:“明日让他去大牢陪着崇尧,顺便让孝德殿里的人散了吧。”
孟平小心地接过帝王丢过来的金牌,恭敬道:“是,陛下。”
左凌殿听闻崇尧入狱非常焦急,他一直是非常冷静的,无论面对什么,他都可以安之若素,可是,今日,这一切不同以往了。
护国公主怎么会进大牢呢?陛下怎么舍得?
护国公主弑君未遂怒杀重婕妤?这怎么可能?且不说那个孩子有着惊人的趋利避害的本能,就是只看她和陛下之间的感情,她也绝不会去做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眉峰紧蹙的状元郎甚至没有去思考这件事情将会带给他和太傅府的影响,他只是单纯地困惑着,为了证实这个消息的可靠性而不断挣扎。
这个挣扎直到太傅大人板着一张臭脸从宫中归来才停止。迎上前去,左凌殿一脸探究地看向父亲,欲言又止。他实在不知道应该问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
左三晋在官场上都快熬成精了,哪儿能不知道自家儿子在想些什么?“陛下传唤了博兮,对诸大臣却是拒而不见。”
“陛下没有吩咐刑部事宜吗?”这怎么可能?护国公主身在大牢,按照往日灵帝对她的溺爱程度,如果没有召见刑部尚书,那委实是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左三晋对此也不很明白,今上的心里究竟是在打什么算盘呢?难道说护国公主这一次真的冲撞了灵帝,以至于这个从来都慈爱祥和的父亲如今开始打算要杀杀她的威风、让她吃吃苦头了?
“不行,孩儿得去一下刑部大牢。”不是左凌殿大惊小怪,小题大做,他不去看看崇尧的确是不太放心:若是太子的人手暗中捣鬼,那护国公主的小命要交代在大牢里也不是一件难事。
如果说从前左凌殿是怀着一种观望的态度在考量太子和护国公主的实力差别,那么现在他已经不能做到置身事外了,那个漂亮的小美人或许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不仅仅是因为帝王对她的宠爱,还因为……若是他能在她最危难最窘迫的时候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那么……她待他还能只是“相敬如宾”吗?
左三晋对其中的曲折也很了解,点了点头,道:“那就快去吧,趁着陛下现在还未阻拦诸人探望。”
左凌殿颔首,速速赶往刑部。
与外面的人仰马翻、一片混乱相比,刑部大牢显得太过安宁了。
对,安宁,不是安静,而是安宁。
护国公主端坐在牢房脏兮兮的破板凳上,双眼盯着眼前的白瓷碗,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将其中的清水饮尽。
那只白瓷碗豁了三个口子,都不太大,等距地分布在碗边儿上,也不难看。相较于其他牢房里的破瓷片来讲,这个白瓷碗应该可以算得上精致而洁净了。
崇尧依稀记得很多年前瑰月宫里的自己也曾用这样的碗吃过饭、喝过汤……但那实在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幽暗的宫殿里嬷嬷凶神恶煞的脸孔已经模糊得只剩下一个大概的轮廓,那种被掐、被捏、被打的痛感也渐渐消散了。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这宫里的主子了?”崇尧冷笑了一声,继而将碗中的凉水倾倒在了地上。
当真是年纪渐长脑子渐笨,别人给了你三分颜色,你还真开起染坊来了!父皇说你是这宫中的主子你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早前被人当贱种的事情是不是隔得太久了?以至于你都忘了自己不过是大昭深宫中可有可无的一个皇女罢了。
有些事情当真是不能想的,越想越心寒。
崇尧一人独坐也干不了旁的事情,脑子里面就是盘旋着灵帝呵斥她的话语,一遍又一遍,越听越不是滋味。
“崇尧,你杀不了你弟弟,连朕……你都不放在眼里了吗!朕还活着,你就这样拿着佩刀在朕的面前杀人,你当朕是死的吗!今日你擅自闯入览嘉宫,三品婕妤在你眼里,连人都不算吗?那你要是哪天不高兴了,是不是连朕都要杀了,啊?”
“你难道不知道……你才是那个最该被清的人吗!”
“你这白眼儿狼的心里,就只有你自己!”
这些话是何等之重,父皇怎么可以就那么轻易地说出口?
我何时要杀我弟弟?我何时曾想过要杀了您?我怎么就成了那个最该被清的人?我的心里明明只有您!
您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您怎么可以这样扭曲我的用心?您难道不知道您从来都没有为了任何人任何事而罢朝过吗?
您说您爱我,可是我现在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大牢里,您呢?您在哪儿?您可曾派人来看过我哪怕一眼?
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女子光裸的肌肤和娇俏的面容,崇尧不由得眯起眼睛,您宁愿跟那种东西躺在一处也不愿意见我,还想让人把我拖出去,我若是不把那妖姬宰了,您岂不是要弃天下于不顾?
哦,对了,她叫重瑶,那种东西怎么配跟我叫相似的名字!崇尧的五指捏得喀喇喀喇直响,最终,她猛地一锤,手下那先前已被虫蛀得差不多的木桌立刻就裂得粉碎。
左凌殿赶到的时候恰巧看到了那一幕,四角的方桌在那一击之下碎成了齑粉,腾起的粉尘遮挡住了那个端坐着的女子,却让见者不由得生出几分畏惧。
“你怎么才来?”崇尧很快就看到了长身玉立的准驸马爷,她起身来到左凌殿对面,问道:“外面的消息如何了?”
左凌殿垂眸,摇了摇头。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崇尧双手交握,须臾又松开了,她从袖中取出了一枚扳指,交到左凌殿手中道:“你拿着这个去找流芳斋的掌柜冯安,他会带你去见流芳斋的老板,你会知道以后该怎么做的。”
左凌殿惊诧,流芳斋?那不是出了名的春宫画馆吗?她怎么会跟那儿的人扯上关系?
未待左凌殿细想,崇尧又吩咐道:“把丹引送进来,就关在我旁边的这个牢房好了,这个难不倒你吧?”
救人出大牢难,可是送人进来却很简单,左凌殿虽然不知道崇尧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也隐约猜到一点苗头:也许……今日护国公主的锒铛入狱为的是让更多的人进来陪坐!
想到这里,左凌殿不由得多看了崇尧一眼,这个墨衣华服的小美人究竟是怎样一个存在,她那些弯曲复杂的心思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去!”崇尧见左凌殿一脸深思模样心头莫名不爽,登时呵斥出口。
左凌殿的长眉亦是一跳。她竟然敢这么跟他说话?要知道就连自家父亲、当朝太傅也从未如此轻慢地对他幺来喝去!
崇尧也似乎觉察出一点不对劲,不知道为什么,对面这个容色堪称艳丽的美公子总是能在沉默中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意味。
挥了挥手,崇尧背过身去,下了最后的逐客令:“本殿下乏了,驸马爷先退下吧……”
左凌殿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脊梁笔直的背影,沉声道:“微臣这就告退……”
很快,丹引就被没头没脑地关进了刑部大牢,见到崇尧的时候他微微笑了笑,狐媚的眼睛闪过一丝亮光,“殿下,可否让在下一观手相?”
崇尧歪了歪脑袋,停顿了片刻才拒绝,“我不信那种东西。”
“不信吗?”丹引耸了耸肩,商量道:“那就随便说个字吧。”
“滚!”崇尧此刻不想说话,她让丹引过来并非是为了什么深谋远虑,而是为了保住此人一条小命,在自己跟前,这人要死也得有个好理由,不至于不明不白。
丹引对自身处境似乎不很了解,只嬉皮笑脸地眨了眨眼睛,道:“衣中之公见不得人,临水照拂这又是为那般?殿下,您此番前途未卜啊!”
崇尧白了丹引一眼,冷声道:“我若知道你这般巧舌如簧也就用不着担心你的死活了。”
丹引摆手,道:“殿下此言差矣,有在下,至少保您性命无虞。”他可不是说大话,论奇门遁甲、卜问凶吉……这大昭赛过他的人可不多。
对于丹引那不知从何处来的自信,崇尧表示不屑,依旧端坐,继续思量着后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