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尧纪事》宋无疏

14、御花园中戏子慌

　　护国公主有了驸马，可是，完婚却要再等上一段时间。灵帝永远都不会委屈了自己的心肝宝贝，公主府尚未落成，他怎么能让他心爱的崇尧入住夫家！
　　工部尚书绞尽脑汁、费尽心思折腾了一个月，这才拿出了公主府的建造草图，灵帝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道：“你这是要让朕的崇尧热死在宫外头吗？”
　　慧德殿中央硕大的铜柱雕纹精细却是空心，待到夏日极热之时，自地下向其中填塞冰块，瞬间便可令屋内凉爽如秋。
　　可……那是帝王的偏殿，虽然实际上是给公主居住，建造的时候依然是打的灵帝的旗号，而公主府坐落在宫闱之外，难道也要这般？
　　工部尚书惶恐不已地看向灵帝，犹豫不决。
　　灵帝明白他的意思，然而考虑到工程浩大庞杂，便挥手不耐烦道：“先这样儿吧，反正崇尧还是要回宫住的，大不了夏天不出宫了。”
　　工部尚书一愣，还没细想又被灵帝的质问吓得浑身一抖。
　　“朕说过很多次了，崇尧不喜欢凤凰！你们那窗棱上就是雕麒麟蛟龙也别让她看见丹凤摆尾！你们都当朕的话是耳旁风吗？”灵帝拧着眉毛提醒着工部尚书，态度之烦躁前所未有。
　　工部尚书定睛一看：那鸾凤和鸣的图谱正是要雕在公主与驸马的卧房的。
　　接下来的时间就更难熬了，灵帝挑剔着公主府的布局，指摘着公主府的花园，嫌弃着公主府的鱼池……总之，耗尽了工部尚书心神的那一个偌大宅邸从里到外就没有一样合他心意的，这让工部尚书万分为难。
　　待到再也找不出什么毛病，灵帝愤然将图纸扔回了工部尚书跟前，喝道：“拿回去好好改改！”
　　工部尚书捡起地上的图纸，双手都在颤抖：他着实是被灵帝激怒了。没错，他是臣子，是天家的奴才，但是，这公主府的布局他已经是全心全意在设计了，灵帝竟然如此糟蹋他的用心，简直是气死他了！
　　灵帝看着底下那人低头不说话，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这态度有问题。灵帝当然知道自己最不待见的是什么，他此刻的行为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迁怒，是完完全全的迁怒！
　　咳嗽了一声，方才还一脸铁青的帝王转眼就放低了姿态，道：“爱卿，你也知道朕有多心疼崇尧，朕一手把她拉扯到这么大，如今这孩子要出嫁了，朕可不得给她最好的？但你呢？还是照着旧例做安排，这不是在委屈崇尧吗？你让朕这个做父皇的……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工部尚书原本还怒发冲冠，一听灵帝这番说辞，立马就觉得自己实在是罪大恶极。这么多年了，灵帝对护国公主怎么样，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别说委屈那人了，就是稍微不如那人的心意，灵帝都舍不得啊！
　　思及至此，工部尚书慌忙跪倒，道：“微臣知罪，微臣知罪！还望陛下容臣回去细细思量，微臣定当不负圣恩！”
　　得了这句话的灵帝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挥手让他退下了。
　　灵帝的表现着实勉强，可怜的工部尚书误认为帝王对自己的能力存在质疑，竟然回家卷着铺盖就赶到工部，发誓不将公主府的建造方案完善绝不离开！

　　太傅家最近门庭若市，几乎大昭所有的臣子都带着礼物前来恭喜左凌殿，对此，左凌殿只是礼貌地接待应答，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表示。
　　兵部尚书谢仁安过去常来太傅家串门儿，可是，自从左凌殿有了“驸马”这个头衔以后……他再也没有来过。
　　有一次在太和楼，左凌殿与他擦肩而过，谢仁安竟然连打个招呼都嫌麻烦。
　　那时候，谈棠羽正站在左凌殿身侧，他好奇地看着谢仁安趾高气昂地从他们面前走过，不由得对这位风评甚好的尚书大人颇为不满，“这位谢大人不似旁人说的那般和气啊！”
　　左凌殿侧过脸，笑了笑，道：“兵部尚书，跟将士打交道的人，怎么可能和气得起来？”
　　谈棠羽想了想，觉得事实的确如此，可他还是觉得奇怪：“素闻谢大人儒雅温婉，难道这都是谣传？”
　　左凌殿摇头，道：“场面上的东西，看看就好，何必较真？”探花郎未免太过天真。
　　谈棠羽却好似未曾听闻他的话语，突然道：“这位谢大人素来是中庸一派，如今他这般不喜与你接触，可见将来是要投入太子一方，你就不担心吗？”
　　左凌殿蹙眉：这人，当真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吗？
　　“若他也不喜护国公主，那必然是准备力挺六皇子，如此一来，朝中岂不是要三足鼎立？”谈棠羽依旧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丝毫不顾及左凌殿异样的眼光。
　　左凌殿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这个纯良耿直的同窗竟然会用如此老练的方式来思考朝中的局势，而且分析得还颇有道理，他不禁反驳道：“你怎就认定我没有向太子投诚？”
　　谈棠羽不假思索，立刻道：“护国公主虽然年幼，不过……陛下甚爱之，赢面也是要大些的，而且……”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然走到楼下的左凌殿却立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道：“谈兄，在外人面前，你可不要再说今日这种话了……”
　　“为何？”谈棠羽问。
　　左凌殿面沉如水，道：“因为……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如我这般守口如瓶……”如果，这些话落入了有心人的耳里，传出去可不只是谣言那么简单。
　　左凌殿为何这般紧张呢？原因也很简单：谈棠羽似乎从来都没有意识到护国公主是个女子，他所有话语的出发点都是将颜崇尧置于与太子平等的地位上，而这……显然更加接近于灵帝的想法。
　　与谈棠羽相识五个春秋，左凌殿太了解这个探花郎至纯至善的本性：他会得出那样的结论完全是由于本身对政治风向极度敏感这种天赋，绝非是依靠诡黠深沉的心思。也正是因了这一点，这个人的命从现在起就变得格外脆弱，稍不留意便会葬送在千变万化的政治格局里。
　　也许，这一刻出言提醒的左凌殿只是出于破天荒显现的良心，但是，他不知道，正是由于自己这一时的善意，竟然让谈棠羽这个人彻底地沦为了他的盟友。
　　端方的探花郎终于在对方的提点下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顿时后悔莫及，可是，他依旧不懂：自己说的都是实话啊，诉心中所想不是很正常吗？难道就因为这事关朝堂风云就成了禁忌？
　　然而，不管谈棠羽懂不懂，他都感激左凌殿对他的警告，因此，他仓促地下了一个对于他自己来说非常荒谬的决定：将来，无论这个人在朝堂上属于哪一派，他都会在必要的时候挺身而出、助他一臂之力。

　　崇尧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挑选驸马这件事对于大昭时局的影响，她所做的这一切，不过如同她自己先前所说的那般：选一个才气逼人的士子，让颜崇东在校场丢尽脸面。
　　只不过，这位尚且勉强算是年幼的公主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她只是觉得自己的马球技艺可称一绝，必然已经杀了太子在球场上的威风，再加上她把父皇赐给太子的幕僚变成了自己的驸马，这又是狠狠地甩了太子一记耳光。
　　在整个过程中，崇尧甚至没有去细想“太傅幼子”这个身份的真正含义，她的轻率导致在所有人都为那件事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她自己竟然把这件事儿给忘记了！
　　在繁花盛开的御花园里，护国公主巧遇了于宫中迷路的戏子博兮：男子秀美的面容上带着些惶恐，似乎正为寻不着归路而着急不已。崇尧一下子就被他迷住了，不自觉地就朝前走去了。
　　几天后是李贵妃的生辰，宫里的人为了庆贺便请来了大昭最红火的戏班子——清源班，博兮恰是板子的顶梁柱。
　　正在博兮生怕被人发现自己误入御花园之际，一个极其美艳的小人儿蹦蹦跳跳地跑到了他的跟前，一把就抱住了他的胳膊。
　　“你是谁？怎么在这儿？”崇尧问。
　　博兮早已是被惊得三魂失了六魄，刚刚定下心神又被崇尧这个动作给弄得十分不好意思：“姑娘……你能不能把手松开……”
　　姑娘？崇尧觉得好笑，“你不认识我？”
　　博兮摇头，他头回进宫，怎么可能认识养在泰昭殿内的金枝玉叶？
　　博兮能成为清源班的招牌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身为卑贱戏子，却独有一份清气，仿佛飘在天边的云，总是有种让人难以捉摸和抵抗的魅力。
　　正如现在，博兮的确有些慌张和拘束，却不让人觉得怯弱，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小心翼翼，特别能勾起旁人对他的怜惜。
　　崇尧亦是被他身上那种奇异的气质吸引了，她牵住这人的手，道：“你是迷路了吧？不要怕，我是崇尧，你跟着我就好！”说着，她便拉着这人朝泰昭殿去了。
　　博兮被“崇尧”这两个字给震懵了：护国公主颜崇尧，她就是那颗被今上捧在手心里的绝世明珠？他太震惊了，甚至都没有觉察到自己正与大昭最为尊贵的公主保持着一个极其亲密的姿势。

　　灵帝在泰昭殿小憩，猛然间听到噔噔噔的脚步声，知道自家那个宝贝在御花园玩儿累了，便起身要去迎她。谁知，他才披上衣裳就看到崇尧拉着一个青衣男子跑进了大殿。
　　“父皇，父皇，您看我带了个多好看的人回来！”
　　崇尧的声音欢喜雀跃，灵帝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两人交握的双手，他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放肆！男女授受不亲，成何体统！”
　　长身玉立的帝王轮廓深邃、面色不佳，博兮立刻就跪下了：“草民博兮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灵帝从未斥责过崇尧，崇尧一时间有些错愕，待身边的人跪下叩首，她才跑到灵帝的身边儿，撒娇道：“父皇，您这样会把人家吓着的！”那么清丽的人儿，纵使是个男子，也是受不住帝王的震怒的吧？
　　崇尧哪里知道：灵帝不光是想要吓着这个名叫博兮的男子，他更想做的是……将男子那只碰过崇尧五指的手直接给废了！
　　崇尧微笑着对博兮道：“你先起来吧，你说你叫博兮，就是那个特别会甩水袖的博兮吧？”
　　帝王还没有发话，博兮可不敢起来，依旧跪着，道：“殿下好记性，正是草民。”
　　这时候，崇尧皱眉了，她非常不满：这个人，竟然敢不听她的话！她让这个人起来，他竟然还跪着！
　　灵帝立刻就察觉到了崇尧的不悦，于是，他沉声道：“公主让你起来，你这是聋了吗？”
　　博兮赶紧起身，垂眸而立。他心想：听陛下的口气……这泰昭殿真正的主子该是护国公主啊！
　　“父皇，崇尧喜欢这个人，您把他赏给崇尧吧？”崇尧亮晶晶的眼睛锁住灵帝的凤眸，道：“待崇尧学会了他那招甩水袖的绝活儿，崇尧唱折子戏给您听！”
　　当崇尧向灵帝讨要这个戏子的时候，灵帝心头的邪火一下子就窜上来了，可是，当崇尧说要学甩水袖唱折子戏给他听的时候，他那点儿火气瞬间就消失了，无影无踪，宛若从未出现过。
　　沉默着思索了片刻，灵帝点了点头，道：“行，把他领到慧德殿后面的时梁园住着吧。”
　　伺候在殿外的孟平听闻着殿内人的话语，心里咯噔，猛地跳了：给公主指婚不到一个月，陛下便要赐面首给公主，这不是在给驸马带绿帽子吗？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
　　灵帝是怎么想的呢？他只是单纯地想让崇尧高兴而已：不过是个戏子，崇尧喜欢，赏给她就是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难道……区区一个卑贱的戏子，还敢染指大昭贵无可贵的护国公主？
　　这时候的灵帝太随意了，他根本就没有想过：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后续便会一发而不可收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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