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系统]好大一盘游戏》镜子里的棋局

13、异眼

　　发现了自己所能看到的东西多了点什么是在康复前一天。

　　“今天有好一点吗——是雷诺尔，对吗？”一边亲切地问候着，一边将带来的水果拿出一个利索的拿小刀削皮，许德拉今天格外的清爽，蓝色的洋裙配着学院斗篷格外与她的眼睛相称，“今天的早餐你还喜欢吗？老师说你和娜塔莎的口味不一样，所以我特地做了点区分。”

　　几天的相处下来，雷诺尔悄悄观察过后，也不得不对这位学姐产生敬仰的情绪。

　　她实在是个十分完美的人，容姿柔美，仪态端庄却带着令人放松的亲和力，身材高挑，声音里是一种迷人的婉转，连长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都是富有节奏而悦耳的，难以令人生厌的。

　　她在和你说话时永远会看着你，她在和你在一起时永远会用一些小细节来迁就你，然而她也并不是永远柔和的，她发起脾气来有着令人寒颤的气势，连乌利尔这样的人都要硬邦邦的顶撞，仿若寒冰中的玫瑰，冰冷又一针见血。

　　雷诺尔记得她对乌利尔的言辞尖锐，冷笑以对，也记得他刚刚醒来时，她握住他的手，及时送上的一杯适当的温水，还有今天明显区分开来的早餐，口味明显不同的两份餐食分量加在一起却又正好是一个女孩子所能承受的热量，所包含的悉心与精细雷诺尔想想就觉得艳羡和头痛。

　　————如果娜塔莎可以做到像许德拉这样，也许他就不用一个人学许多门的课程了。

　　“来，这是今天的分量——”递过来一只长颈瓶和一只小小的香薰瓶，许德拉端正坐姿，双手向前伸，等雷诺尔把长颈瓶里的药水一口气喝光，皱着脸坐直，再嗅了嗅香薰瓶时，开始念动了咒语。

　　“我为世上一切纯洁之人

　　我为世上一切诚挚之人

　　向枯叶撒下新芽

　　让蝉蛹破开新蝶

　　我向伊阿索献祭

　　令她的光芒可以照耀世上一切痛苦友人————”

　　这是一个需要咏唱的高阶治愈魔法，按照雷诺尔所学习过的理论，那就是，这个咒语可以合理调动魔法师和病人之间的魔力，促使它们温和地运转，来修补伤口，对于身体里魔力元素及其充沛的魔族来说，是再适合不过的咒语。

　　看，连魔法都这么棒，雷诺尔觉得就算是公主站在这里，恐怕也会因许德拉的存在而惭愧地走到一边开来。

　　魔力在身体里运转是一件非常棒的事情，那就好像温水在不断洗涤着身体，同样的洗涤节奏带动着灵魂的跳动，感官上的一切都在那时被一起调动，快意源源不断从魔核那里涌出来，又不断流回去，这么一来雷诺尔心口那个大洞也会好受许多。

　　被乌利尔一剑贯穿的伤口其实一直在愈合，但是身为魔族，雷诺尔从小到大从未有这么漫长的恢复过程！

　　更何况，身体上的伤痛可以愈合，那种被突然揪向死亡殿堂的惊惶感觉却还一直还存留在身体上，每当雷诺尔的伤口开始发作阵痛，它就随着从心底升起的浓浓不甘一起扰乱着他本就不安的灵魂深处。

　　痛，痛，痛，那种直至心脏深处，绞碎魔核的痛，雷诺尔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没有和任何人诉说他的痛苦，不知为何这种感觉似乎只留在了他的灵魂里，娜塔莎似乎毫无影响——简直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相对的，他在再一次看到乌利尔时，这种痛苦毫无意外的加深了。

　　杀掉他，杀掉他。

　　把威胁到自己生命的人杀掉，把为了一个预言就斩断自己还未开始的人生的人杀掉，把那个叫做乌利尔·奈特的人给杀掉！

　　一种足以让雷诺尔咬断牙根的杀意，从未有过的杀意从心底深深泛了起来，就好像漆黑夜里泛起浓雾那般令人看不清其他的东西。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自己的想法，只有贤者，他的叔叔私下里，在娜塔莎午睡的时候找了他谈话，那也是一个傍晚，天际金辉灿烂，医疗塔的彩绘窗给那些纯白色的床帐抹上了分外明艳的光影，好似教皇身上的宝石，令人惊艳又不敢触碰，带着独特的威仪与魅力。

　　贤者披着一身白袍，端着白瓷茶杯，就那样坐在雷诺尔床前，握住他的手跟他谈话，雷诺尔能感受到他手心里的温度全部传到了自己的手心里：

　　“雷诺尔，你想杀了乌列尔，是吗？”

　　仅仅一句话，雷诺尔就只能默不作声的坐在床上，不说话，另一只手不停地揉着被子，唇角又一次抿了起来。

　　贤者轻轻叹了口气。

　　“你和娜塔莎虽然是双胞胎，区别却很大，你从小比娜塔莎要安静，学习也努力的多，你总是喜欢去满足娜塔莎的愿望，总是不喜欢对人发脾气，王城里甚至为此开了赌局，看谁能惹你生气……但是我知道，你并不是那么好的脾气。”

　　雷诺尔还是默不作声，头却垂的更低。

　　“你不用不停地把头往被子里埋，”贤者平静的说，“你得承认，我有时候比你的父亲更了解你————你老是在满足你妹妹的愿望，你老是在以身作则地学习一切，你妹妹觉得你是那个可靠的人，所以你一直在维持它，但是雷诺尔，你告诉我，那有用吗？”

　　“……”

　　显然是没有用的，开学当天的青酒事件足以证明他作为兄长的无能和低到地下的威严。

　　“还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吗？”

　　“……”

　　那当然是记得的。

　　在雷诺尔·潘多拉的千年生活中，那是一个比较特别的日子，妹妹娜塔莎第一次拒绝了他和自己一起等着过十二点，等着吃生日蛋糕的提议，慌慌忙忙就跑去了城堡最高的房间里。

　　小姑娘当时赤着双脚，欢快地朝巨大的房间阳台狂奔，穿着白裙子的小小身影在月光下像是一朵淡淡的白百合，眼睛盯着天空闪闪发亮，里面饱含着雷诺尔所不理解的期待。

　　谜题在王城的大钟敲响十二点之时解开了。

　　那时全城的魔族都醒了过来，按照每一年的传统，他们穿着礼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张开双翼，手里聚集着各种颜色的元素光芒，星星点点的光辉数以万记，足以在夜空里组成最灿烂的星河，以此来庆贺这一年里为数不多的盛大日子，而魔族里善于弹奏，歌唱的那一部分则低低地环绕在冥珞珈的附近，用欢快的声音庆祝着魔族王嗣的诞辰。

　　贤者就是在那时候降临的。

　　那时娜塔莎兴冲冲地昂着头，眼睛所映出的星河中，就那么出现了一朵耀目的花朵，明明同样是光的产物，那成千上万的元素光芒组成的星河虽然灿烂，但是却远远不及这一朵花的艳丽，它由火焰组成，却没有多余的热度，金色的光芒被不知名的手艺拉成了长丝，编制进了花瓣中，夜幕里的它是那么显目，红金的色泽跳跃不止，仿佛一颗巨大的，活着的心脏。

　　等那朵花飘近了一些，雷诺尔才看清——那居然是一朵巨大的，红色的六生莲，不同于那些自行开放凋谢的或紫或白的花朵，这一朵是那么的富有生命力，雷诺尔完全无法想象它的凋谢。

　　永不凋谢的六生莲，堪称绝无仅有的美丽景色……雷诺尔突然就懂了，这是一份生日礼物，一份居然能越过他而第一个送到娜塔莎面前的礼物！这么一想他心里就有点不平衡起来了。

　　六生莲就那么飘到了娜塔莎面前，花瓣缓缓的张开，光芒像是水一样从里面倾泻了出来，所有的魔族都下意识闭上了眼，而雷诺尔却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男人……一个长得好像很不错的男人从里面优雅地走了出来，颇为亲昵地亲吻了娜塔莎的额头，而当雷诺尔为此怒火熊熊时，他已经被推了出来，男人的吻再一次在他额头上落下，轻柔而又诚挚。

　　“我衷心地以我个人的名义，祝愿雷诺尔和娜塔莎能成长为强大而美丽的魔族，每一年都能够将不幸推到门外，将幸福抱在怀中，一生没有忧愁。”

　　他的声音非常地温柔和蔼，像是祝福儿子的父亲，当时的雷诺尔却恨不领情，老记着这个人抢了他‘第一个送给娜塔莎礼物’的身份，一把推开他就往楼下跑，一路高声喊着父亲的名字。

　　————结果自然是令人发笑的，那朵花被第六代魔王轻轻地一挥手，带着那个男人被急速运转的风扔出了冥珞珈，而这件事情作为雷诺尔为数不多的黑历史之一，一直被知道实情的人笑了好久。

　　后来雷诺尔才知道，是那个人在他睡觉的时候把企图夜晚离家出走的娜塔莎揪回了城堡，这才放下了小孩子脾气的抱怨，认认真真地跟着‘叔叔’学习一些父亲不教的东西。

　　而现在，一直教授他的‘叔叔’现在就坐在他的病床前，一句话点出了他老装的很好的作风：“雷诺尔，你不是好脾气，而是对于没有身体的你来说，重要的东西太少，因为不在乎，所以你不生气，而你在乎的东西一旦被触碰，你的脾气就会比娜塔莎还要在糟糕。”

　　雷诺尔还是不做声，贤者的却露出了笑容，那是老人家们常有的，‘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你看，每当这个时候你就不说话，你下意识地对这个有所排斥，因为你想要的不是这个。”

　　他伸出自己的手搭在雷诺尔的脑袋上。

　　就在雷诺尔以为自己即将迎来什么教训的时候——

　　“——如果真的恨他的话，就去报复吧。”

　　……啊？

　　“去接近他吧，雷诺尔，我不会阻止你报复他，如果你真的恨他，那么你不需要看我的面子，”贤者微笑着站起身来，“但是——”

　　他将手指抵在唇边，轻声道。

　　“你需要先了解你的敌人。去接近他，了解他，然后，利用这些去报复他————只要你不乱用魔药，不过我知道你不会的，所以，随便你怎么做，我都不会管。”

　　雷诺尔瞪着眼睛，傻在了那里，完全不知道为何会得到这样一个建议。

　　到底是为什么，会有老师鼓动自己的学生去恨和报复另一个学生啊？

　　“那么，你现在就好好休养，我会打发乌利尔来陪陪你度过无聊时光的。”

　　“不，叔叔，我需要休养！”

　　“那好吧。”贤者还是那样笑着挥手，“那就许德拉。”

　　——真是谢谢您了，还有这种点菜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雷诺尔用一副惨不忍睹的扭曲表情告别了贤者。

　　……

　　就在雷诺尔发呆的时间里，许德拉已经做完了所有的魔法护理和检查，正在收拾着空瓶子。

　　今早的医疗塔人并不多，小猫两三只而已，所以当有人踏进了特护地区时，许德拉敏感地抬起了头，对雷诺尔安抚一笑，就踏着优雅的步子走了出去。

　　然而来者似乎是很急迫的样子，许德拉前脚出去几秒，后脚他就进来了——

　　雷诺尔忍不住露出一个不耐的表情。

　　——黑发红眼睛，是乌利尔·奈特没错了。

　　【哥哥，他手里的是什么？】娜塔莎眼尖，一下子喊了起来，【不会是毒药吧？！】

　　“吃下去这个。”手里握着一颗粉色圆润的珠子——不，大概是魔核吧——乌利尔用命令的语气说道，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仪。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雷诺尔慢悠悠地说道。

　　【魔核难道可以吃吗……】娜塔莎有点怕地说，【其实是有毒的魔药吧？】

　　雷诺尔正在心想这真的说不准啊，但是乌利尔连犹豫的机会都没给他，直接将自己的手掌覆上了雷诺尔的脸上，后者脸色立马变得惨白，只能感觉一种大力之下，有什么东西化作凉凉的魔力丝丝渗进了体内。

　　——被乌利尔塞进了不知名的东西。

　　在雷诺尔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觉得胸前那种被贯穿的痛，好不容易被压下的痛又一次随着恐惧爆炸开来。

　　可怕，可怕，可怕，我会死————离我远点——

　　“走开！！！！”

　　他嘶声力竭地喊出了这个词，抓起枕边的黄色符纸丢了出去，“给我爆！！！”

　　……

　　听着床怅之内传来水流倾泻的声音，许德拉一把拉开帘子，然后——忍不住转头笑了出来。

　　——一个浑身湿透的，狼狈地坐在地上的乌利尔，足够愉悦她那颗因为领地被人自由出入，为所欲为而不满的心了。

　　“抬起头来。”乌利尔冷淡地说道，“看看你干的好事儿，你连符纸的作用都能记错是不是，火系拿成了水系——”

　　雷诺尔离得他远远地坐在床角，一双异色瞳警惕而防备地看着他。

　　乌利尔看他这样嗤笑一声：“我说，你是魔族还是我是魔族？胆子真小————放心，有那个誓约在，我要不了你的命。”

　　“……”雷诺尔瞥了他一眼，抱住膝盖不说话。

　　突然地，他听到了‘叮’——的一声——

　　————随后，最令雷诺尔后悔的事情发生了。

　　他转过了头去，看到了堪称奇迹的事情。

　　浑身湿淋淋的乌利尔·奈特面前有着一块发着光的透明板子，上面写着的字他看不清，但是雷诺尔看到，乌利尔仅仅是手指轻轻一点，他身上的湿衣袍就以魔族都看不清的速度变成了另一套，完全不一样的，干燥的衣物，而且完好地穿在他的身上。

　　不是那种从储物空间里拿出衣物的方式，而是迅速，准确的，像是瞬间变化的，一套衣服变成了另一套。

　　又是叮的一声，那块光板又不见了。

　　“……”
　　雷诺尔想叫，可是他叫不出来。

　　什么东西——这是什么魔法？

　　“别傻在那里看着，这只不过是一个换装系统。”

　　示意许德拉在外面守着，乌利尔大大方方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丝毫不顾雷诺尔看他跟看毒药一样惊恐的眼神，他用一种惯有的高傲语气，对雷诺尔说：“听着，接下来的几天，你就不要说话了。”

　　“……什么意思？”

　　乌利尔勾起嘴角，露出一个雷诺尔不曾见过的，意味深长的，不带冰冷也不带杀意的奇妙微笑。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

　　就因为这么一句话，雷诺尔在出院后也并没有轻易让娜塔莎从意识里出来，他在抱着书去上课的同时，终于开始努力地去听周围人悄悄说着的他不懂的话，去努力用眼角看那些似乎是以前从未有过，老师似乎也看不见的东西。

　　光板，光板，又是光板，奇怪的光汇聚成的板子上有着各种各样的字，雷诺尔时不时能看到一些同学用手在上面点来点去，又随意地将东西凭空变不见——即使他们身上没有口袋也没有魔法物品。

　　第一堂魔法实践也是这样，雷诺尔看见这些人非常随便地念着咒语，根本没有管魔力的运转，但是魔法就那样完美地被释放出来了，随之而来的是他们面前的光板上，某一块出现了不停倒数的光斑数字。

　　几天下来，雷诺尔就这样僵硬地坐在这群人中间，观察着世界不知何时出现的异变，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有问题，还是别人有问题，因此一个问题也不敢问，只是在默默地看。

　　唯一的安慰是，纳尔维斯并没有这种异常，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只用自己的智商和魔法去应付着一切。

　　雷诺尔坐在课桌前，听着老师的讲解，悠悠地叹气————最奇怪的事情是，娜塔莎并没有看见奇怪的东西。

　　所以————就算已经疑惑满腹，他也什么也不能对别人说。

　　每个人的忍耐都是有限的，就算是雷诺尔也是一样。

　　所以，当他看见，来探望他的亚斯利安身边莫名有着悬浮的五颗桃心状不明物时，他终于无法忍受了——随后他就鼓起勇气去把乌利尔宿舍的门给轰开了。

　　轰隆一声，路过的学生纷纷瞪着眼睛看着砖块不断往下掉，尖叫着躲闪着，同时议论着是谁那么大胆敢轰顶层宿舍。

　　“乌利尔·奈特学长！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