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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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没办法解释当前，眼下，现在这个状况。
谁能来给我解释这个状况？
说起来有点诡异，这是在二月初的青藏高原，刚下过一场对于近年的拉萨来说极为少见的冬雪的夜里，偏有两个大老爷们不好好进自己的屋消停睡觉而要在人家寺庙的厢房院子里大眼瞪小眼。行我可以承认实际上一直瞪眼睛的人就我一个，毕竟对面那家伙从开头到现在默不作声我都不知道他听见没听见我的问话——一想起我刚才问出来的话我就想把自己舌头咬下去，平常也不见话多这时候莫名其妙对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冒出句问句是要干什么啊？没等暗自低头懊恼完就听那边发出极轻的一声动静，惊得我立马抬起头，却是那人向我这个方向走了两步，微微抬起头来，恰逢天上半轮月亮从云端露出脸，清亮异常的月光直直照下来，正落在他帽檐下的脸上，一看之下我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样狰狞的伤口。
他的确是个瞎子，从那双眼睛的完全没有焦点上我能看出来。相貌倒是平常，触目惊心的是他右半边脸上的伤口，从鼻翼直到右耳边，狭长的一条，看起来不像是被什么锋利兵器所伤，倒像是被钝器沉重击打的。我愣愣看了半晌，才想起来把目光重移到他整张脸上：“你——”
我不会说就在刚才那一刹那，我心里忽然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那就是，面前这个人，他抬起帽檐时，我仿佛恍惚看见了另一张脸。深蓝连帽衫黑色刘海淡漠眼神，此生世上独一无二的张起灵——而那样的张起灵，却和我现在残存记忆中的闷油瓶形象都不一样，反倒是像……我困难地在脑海中搜寻，像是多年以前，我第一次在多雄拉雪山下马普寺门前遇见他，那个异常沉默的年轻人。可现在眼前这个人的脸分明只是普普通通的样子，要不是那道伤口甚至掉到人堆里都未必有人认得出来。我突地叹了口气，收回自己刚才本来要说的话：“那个，不好意思，我是来西藏旅游的客人，今天借住在这里。我白天在车站听过你拉琴的，拉得真好，但我不知道你眼睛看不见，刚才抱歉了……”
“你很冷？”他却突地出声打断了我的话，我“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我话，当下又是一怔。老实说他的声音也很奇特，就像他今天的琴声，这音色很难形容，只是让人觉得意外的好听。点头笑笑，又忽地想起我点头他是看不见的，忙又开口：“是有那么点，这里停电了，又是下雪天，冷一点是必然的，阿，阿嚏——”
又是一个喷嚏，我揉揉鼻子，看样子明天必然要感冒了，也不知道王盟帮着装的感冒药全不全。抬头看看对面人，却发现他嘴边竟然微微扬起了点弧度，却也只是一瞬，下一秒又恢复了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你可以住这间。”忽地又出声，手指的正是身后的他自己那间——至少我以为那该是他自己的——“这间会暖和一点。”
“那你呢？”老天，鬼知道我怎么会下意识地冒出这一句的，我明明在听他说话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推辞说这怎么可以太麻烦了还是小哥您自己住吧，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三个字，我尴尬地笑，下一句还是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你……要住在哪里？”
他没答话，只是默默凝视了我，或者说是凝视了我这个“方向”好几分钟，一言不发，明明连基本的眼神攻势都没有可就是让人觉得压力大，终于我败退举起手：“那就谢谢了，我回去取行李。”
他说的没错，这间房间的确比我那间暖和不是一倍，而且居然有两张床，虽然是合并在一起的。他的行李放在靠外一张，我只能把铺盖抱到里面一张，连带摸黑铺被子整理行李再加上屋内暖和的气流，本以为消失的困意又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最后一头倒在床上的时候还意识不清地想应该告诉那家伙也赶快进来睡的大冷天的在外面呆着干什么……还有，我靠，我还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呢！
这一觉睡的异常的好，居然一个梦都没有，到天亮时我早定好的闹钟嘀嘀嘀响起时我头正埋在被子里睡得香，迷迷糊糊伸出一只手去抓，忽地清醒过来，猛地坐起来就是一阵头晕：我这是在哪儿？下意识看向身畔，一个人没有，另外一张床还是整整齐齐，看样子主人根本就没回来睡过。只有昨晚我抱铺盖进来时注意到本来在隔壁床上叠着的一床毯子现在正盖在我的被子上面，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睡糊涂了自己抓过来的。低头看了看手机页面，意识逐渐清明，不觉苦笑，昨夜里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居然只跟一个陌生人说了几句话就跑到人家房间借宿，实在不像是“吴邪”能干出来的事情。不过，说起来，似乎自从我脚踏上拉萨的那一刻起，西藏就在用它异常强大却又悄然安静的气场影响我，让我不得不跟着它改变。这是个很神奇的地方。我忽地开始理解，我为什么能那么多年之前就在这里，而不是任何其他的地方，遇见张起灵。
他和它一样，都是真正神秘而强大的存在。
早上由寺里的小喇嘛引着去吃了早饭，路上我问起那住在后厢房的盲小哥的事情，对方却摇头说对那人的事情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是半个月前来这里的，来的时候身上只有一把那木年（注一），身无分文，寺里的肯布和他见了一面，就把他收留了下来。有人猜测说他可能和本寺肯布的师兄是旧识，也未可知。但这人几乎整天不在寺里，只有有时晚上回来，极少和外人说话，大家也不去招惹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叫什么。我听了心下诧异，那昨天晚上跟我说让我可以住他的房间因为会暖和一点的人是谁，我以为这人因为眼睛看不见不爱说话，但至少也不难说话。
这么看来，竟然是个例外。
早饭过后我下山去办银行卡挂失的事务，国内办事就是这点不方便，在外地丢了钱包种种麻烦。等跑银行办挂失打电话等汇款统统算是弄个明白时我已经在拉萨转下来一圈了，回头看看天色已不早，随便找了个地方吃了点东西。又跑去车站买明天拉萨开往林芝的汽车票，被告知已经全部卖完最早的也是后天上午的，种种折腾下来又到了傍晚，我疲惫地叫了辆三轮车回关帝庙，到了山下车夫说下雪山路滑，只能送到这里。于是下车，自己慢慢向山上走去，一路行人不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雪影响了格萨拉康（注二）的客流，直到快到山门的时候我突地停住，目光就直接越过其他障碍物，准确无误地直望向山门外寺墙边的一个蓝黑色人影——
那，难道不是昨晚收留我的那盲小哥？
注一：那木年，即藏族乐器六弦琴。
注二：格萨拉康，就是本文中关帝庙的藏文名字，在拉萨是名不见经传的一所寺庙。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