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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玖 ...

  •   琴声。
      从哪里来的琴声。
      在这茫茫雪域高原上,是从哪里,会传来这样的琴声?

      早在离开北京之前,我就曾经和小花谈到过这次入藏的行程,计划是从北京先到拉萨,然后再从拉萨转到位于西藏林芝的墨脱。他的意思是要帮我订机票,被我拒绝了,因为那时心里有太多事情要想,反而觉得耗时相对漫长的火车更适合我。而如今真正提着行李风尘仆仆地站在拉萨火车站的出口,一抬头就是日光城特殊晴朗灿烂的天空,却觉得这一路终究还是太短,根本不够我用来厘清思路。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高原反应没那么强烈,头疼的也不是很厉害,只是觉得全身乏力,一步路都不想多走。正想着不如先找个地方坐坐再找车到宾馆,就忽然听到了琴声。

      那声音很奇特,如果要我形容,我只能说,我以前没有听到过那样的声音。不像是任何一种熟悉的乐器发出来的,异常悦耳,像是大海有规律来回翻涌的的波涛声。西藏有海吗?我自嘲地笑了下,却也起了点好奇心,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找去,快到近旁才发现原来是个街旁卖艺的人正在拉琴,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人。因为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正脸,只是凭感觉觉得是个很年轻的人,琴声不紧不慢地传来,周围人都听得默不作声。直到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颤音悠悠在空气中静止,才轰然喝起彩来,还有人用藏语大喊了一句什么,我听不懂,但看周围人都纷纷跟腔,估计是再来一首的意思。那人却只是摇摇头,就站起身来,忽地一顿,就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意外地朝我这个方向转过身来。
      我本来在人群里被挤得难受,看他不想继续拉了就想提着行李站开一点,这时候见他转身,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直接结结实实踩在了身后一个人的脚上,那人当时痛得大叫。我连忙转身道歉,藏语汉语却又不通,叽里咕噜赔了半天不是总算散开,已经出了一头汗,身后人群却早散了个干净。看了看手表时间已不早,招手打了辆车把要去的宾馆地址报给司机,一路无话,临下车时伸手掏大衣兜准备付钱,却忽地惊出一身冷汗——
      钱包不见了!

      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我拼命回想,自出火车站这一路来,听人拉琴、跟人相撞、招手打车……当时站前广场那么多人,好像是有人极轻地擦着我身边过去而我全没察觉,估计是惯犯。但问题是,手指在口袋里渐渐握紧成拳头,虽然我习惯把身份证带在贴身的地方,可所有的银行卡都是出于惯性放在钱包里的,现在身上只有为数不多的现金,付了车费后能不能对付几顿饭都是问题,更遑论住宾馆。深吸一口气逼自己镇定下来,我转头向司机挤出了一个笑容:“那个,不去宾馆了……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收留外来客人的寺庙?”

      最后踏进这座关帝庙的时候我忍不住苦笑,本以为大冬天的跟我一样有理由跑来青藏高原的人应该没几个,没想到却在拉萨市里找到了这么一座供着汉人老祖宗关公的寺庙,对比之下实在哭笑不得。送我上山来的司机倒很热情,絮絮地用不怎么熟练的汉语跟我说他认识这里的一名哈尔巴喇嘛(注一),且寺里也有汉僧,知道我的情况收留我几天应该没问题。我边听边点头,侧头望了望距离这庙不远的东方,尚不太黑的暮色里布达拉宫庄严雄伟,心下也多少安定了点。进庙后司机先去找他认识的人,不一时引着一位喇嘛出来,看我无所适从的样子倒是笑了:“这位就是那姓吴的客人?”
      他说的居然是汉语,着实让我吃了一惊,连忙答道是。司机向我介绍说这位是德勒上师,又在一旁用藏语说了几句话,大概是描述我的状况,那喇嘛听着,些微沉吟,倒也没露出什么难色,不一会转过头来:“我们知道吴客人的状况,但现在我们肯布(注二)不在寺里,我们也不好做主。只能先收留客人一晚,等明天肯布回来,听他吩咐,再做计较。”
      他口中的肯布我知道,大概相当于汉寺中的住持,而看他本人如此气度,也可能是格古(注三)一类的大喇嘛。当下笑说能收留一晚就感激不尽了,德勒点头,吩咐一边的几名格洛喇嘛(注四)帮着我把行李抬到后面厢房去安置下来。这边司机急着下山,我把他送到山门口,本来要付两倍车费,却坚决不要,最后也只收了个起步价。转身回来,早有一位格洛喇嘛迎上来,用生疏的汉语道吴客人请随我来。跟着他到后厢房我才意识到这关帝庙其实不大,而僧侣貌似也并不多,无论是僧房还是客人居住的厢房都很小。那小喇嘛引着我到了最边上的一间,介绍说这间就是。我道过谢,目光忽地一转,就落在斜对门那一间上。

      夜色不知何时渐次浓重,前面的大殿里已经点上灯。我给王盟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又简略地把丢钱包的事情跟他说了下,交代完毕后简单洗漱了一下就从房间出来。拉萨冬季温差很大,这房间在太阳下山后冷得很,晚上可能要用到电热毯。站在门边时我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天,却意外地发现天上不知何时已积了厚厚一层云朵,整个天色都暗沉下来。
      这可真是少见,冬天的拉萨一向以气候干燥出名,很少会有雨雪。但看目前这样子,竟是要下雪?前面有小喇嘛过来请我去用晚饭,吃过后回到房间,气温已经又低了不少,我裹紧了身上的大衣,简单收拾了下就准备睡觉。毕竟明天事情很多,而我心里本来也没游山玩水那个心情,不如好好休息养养精神,才是正经。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恍惚间自己似乎已经到了墨脱,重新站在马普寺门前的山道上,看不远处多雄拉雪山雪峰茫茫,皑皑白雪映日光。又好像自己还在进藏的火车上,整个人摇摇晃晃落不到实处。最后猛地惊醒,却是被冻醒的。我揉了下眼睛,伸手想把床边的灯打开,一按之下毫无反应。我暗骂了声,他娘的居然停电,这是要多大的运气才赶得上。当下睡也睡不着,没有电电热毯几乎没用,索性起来穿好衣服,想着不如到外面走走,或者遇上守夜的喇嘛还可以问他借床被子,一推门就是一愣——
      真的下雪了。

      雪其实并不大,想也知道拉萨冬季这么干燥的气候也支撑不了太大的雪,但也在地上铺了一层银白。天幕里大片大片的云朵正急速向东移动,异常明亮的月光从云朵缝隙中照下来,我伸手在微寒的空气中比划了下,本想蹲下身去捧一捧雪,却忽然停住了动作——
      那对面的屋檐下,是不是有个人?

      是真的有个人。斜倚着墙抬头默然看向天空,似乎并没注意我,我却异样地觉得他很眼熟。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再仔细看,那衣着外形,分明就是我今天在火车站遇见的那拉琴人,只是一张脸仍然隐在帽檐下的阴影里,看不甚清楚。而他背上正背着个外面用布包着的长盒子,如果不错应该是琴盒,却被他生生背出了刀盒的味道。他怎么会在这里?今天傍晚小喇嘛引我到我的房间时我曾注意到斜对面的客房好像也有人住,出于礼貌没有询问……难道就是他?
      他也住在这里?

      我忽地为这个发现觉得欣喜,自己却也解释不了原因。只是莫名地想起了今日听到过的他拉出的琴声,莫名地就觉得这人身上有种异样让人安心的感觉。当下就想开口,没想到刚张了嘴鼻子就觉得痒,想出声却变成了——“阿,阿嚏!”
      这一声可引得他看过来了——不对,不是“看”过来,而是朝我这个“方向”偏过了头,眼睛却无焦距地并没有落在我身上。而等我看清了那双眼睛,脱口而出的欣喜就直接变成了愕然。
      “你……你是瞎子?”

      注一:哈尔巴:从格洛喇嘛升格为哈尔巴。
      注二:肯布:肯布是世袭职务,系永宁土知府、蒗蕖土知州的次弟,自幼人寺,学习经典成为存记肯布,老土司逝世,新土司承袭,土司次弟,便袭肯布职务,新肯布袭职叫上任。上任时,由老肯布率领全寺喇嘛到土知府迎接,各执仗仪,齐奏法乐,献以哈达,接回寺中。
      注三:格古:为肯布任命的僧官,称为铁杖喇嘛,主管喇嘛寺内全体喇嘛的纪律,从哈尔巴中选出。
      注四:格洛:格洛喇嘛则从格楚喇嘛中升格。(格洛喇嘛是已入佛门的喇嘛,格楚则是初进佛门的小学教徒。)
      以上出自《喇嘛等级一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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