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逃之夭夭·许你春秋不改 ...
-
七月一到，丁小羽的产期便近了。九方漓容几乎时时把手搭在她腕上，也不准她再四处走了。丁小羽也很听话，天天就窝在阁子里看书，等着九方翼下了早课来看她。
一日，九方漓容给她听了脉后神色古怪。
丁小羽紧张，“怎么了九方？咱们小儿子怎么了？”手里的蟹黄也不吃了。
九方漓容又听了次脉，然后长久的沉默，似在思索人生无常。
丁小羽左瞅右瞅不见他说话，急了，开始拉他头发，“儿子怎么了！”
九方漓容拿开她的油手将她抱好，叹了口气，“儿子……小羽啊，你怕是真要给我生个女儿了。”
“What？！”丁小羽僵硬。
九方漓容勾起朱唇浅笑，“小羽，是女胎的脉。”在她额际轻印一吻，“你还真是……”出人意料的暗器。
丁小羽丢下螃蟹，手在他身上揩干净，“真是女儿？那以前准备好的童衣不是都全部都要换了？”
“换就换，又不是没布。”嫌恶地看着自己的衣服。
“多浪费啊，上好的洛绸彩锦……要不送给云铮穿吧，阿萱好像正在置办呢。”
“……”为什么我给我儿子做的衣服要送给万雪尽的儿子穿？九方漓容望了望天，“雁螭，雁螭。”
雁螭飞进来，“主上，何事？”
“去把那些童衣全烧了。”
“是。”果断答应。
“嗷！——臭僵尸！——这么多年了你这败家子还没改掉烧衣服的破毛病！”
“本尊做给儿子的衣服，凭什么便宜万雪尽？”似乎有点动真火。
丁小羽看着他那理所当然的神情，一时间哭笑不得，最终趴上去亲了一口，“烧烧烧，我们九方高兴，烧多少都成……”
**
七月二十六日，雷雨。隽霄山庄羽夫人诞下四百年来九方氏的首个女婴。羽夫人认为这应该是一个被捧在手心里养得女儿，应该起个娇俏些的名字。
庄主大人对于“娇俏些的名字”没有任何想法，便随她去取。
羽夫人亲亲女婴的粉脸，“娇女娥眉小……就叫她小眉吧。”
于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九方小眉横空出世。消息一出，瞪圆了江湖人的眼睛。
“难道九方漓容都未怀疑羽夫人红杏出墙？”
“如果是红杏出墙，你以为这个女婴能活下来么？”
“啊，……真是江湖无常啊。”
丁小羽十分不解，九方翼和小眉的差别实在太大了。如果说九方翼遗传了丁小羽几乎所有的性格特征，那九方小眉简直就是九方漓容的翻版再变性。八年了，整整八年了啊，小眉成长为了传承九方漓容特色的最佳人选。
“小眉啊。”
“嗯？”
学你爹“嗯”什么“嗯”……“不和你爹爹学制毒了好不好？”
“为何？”
算了，这个话题还是别提了……“……你哥哥在哪里？”
“九方翼？”小眉奇怪地看了丁小羽一眼，“我怎么知道？”
看着眼前娇小可爱的女童，看着她斜挑起的细眉和夹着少许妖美笑容的凤眼，丁小羽顿感心力憔悴。
雁螭安慰她，“我一直很担心你若生个女儿像你我就没活路了，现在看来，像主上比像你好太多了不是？……瞧瞧，小眉模样也比你好看不少，再不济……至少可以证明她不是你别处留情的结——”
“谁别处留情！”丁小羽暴吼一声，狼嚎鬼叫地在后山上将雁螭追着打了一个时辰。
九方小眉误解了不少他爹爹的教诲，故长到九岁才改口叫九方翼哥哥。
“九方翼，早课的时候爹爹都教你做什么？”
“小眉，叫哥哥。”
“我不。”
“叫哥哥。”
“爹说我有事不能赖着娘，要做什么就支使你。都是支使了，为何我还要唤你哥哥。”
十三岁的九方翼回身，靥面如画，又从骨子里透出初见端倪的妖孽味，依然长成翩翩绝代的少年。他唇上勾起不近人情的笑容，“爹还说过，我有权罚你，打骂之外俱可接受。我不过是怕娘心疼才没试过，你却要翻天了。怎么，要试试？”
九方小眉愣了愣，别过脸，忸怩地叫了声，“哥哥。”
九方翼的笑容瞬间像是日光融雪，暖如春水，“小眉真乖。”
九方小眉问回开始的问题，“爹早课时同你讲什么？你们那边安安静静的。”
“我在案上看看山庄的札记，爹在一旁看折报。我有何不懂可以问他，他有什么想法就会问我。”
“爹问你？”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
“不是询问，类似考题。答不好就要跪一夜背七幽心法，要不就去地宫里做任务。”
“……爹不是不罚你么？”
“……娘告诉你的？”好笑，“我们一般不让娘知道。”
“要是知道了呢？”
“不能让她知道。”
“我是说如果——”
“没有这个如果。”九方翼打断她，“那样娘会担心。让娘担心是我这辈子最恨的事情。”瞥了小眉一眼，抬脚往地宫走。
九方小眉愣在原地，看着九方翼挺拔、清峻的背影，直觉这个穿着墨绿色缓袍的少年和在娘跟前玩笑的阿翼判若两人。她眉间几不可见的一蹙，跟上他，“哥。”
九方翼背影略僵一瞬，又恢复正常，“即使你叫了哥哥我也不会带你进地宫，回去罢，此时该由你陪娘抚琴。”
九方小眉挑起眉，“我自己进去，娘会更担心。”
九方翼扭头看，发觉九方小眉大有一副“你不带我我便自己进去”的气势，失笑，“好吧，不过你不能让娘知道，不然爹会生气。”
九方小眉坚定地点了点头。
冥洛洞，冰床前。九方翼拿出一把刻着“流英”的匕首，递给旁边的小眉，深深吸气，运转七幽真气游走双臂，费力地推起了千斤冰床。一盖住井道的石板露了出来。
九方小眉看他一眼，“原来你是好奇这个才来的。娘不是不让你动么，你还来，这里面究竟有什么？”
“上回从地宫出去旁敲侧击问了娘，娘只让我不动，倒是什么都未曾说过。”
“这样做爹会不会生气？”
“我问过爹了，爹说若我实在想知道就自己下去看看，不过，里面的东西一个都不要动。”
“怪不得你敢来。有机关吧？你会？”
“昨晚看了看卷轴，同弧锁也不是太难。”不可避免地，依然有些逞能的成分。
“我们有没有危险？”把匕首交给他。
九方翼用匕首熟练地挑动机关，“爹既答应让我来，必然有完全的把握，不然娘定会同他拼了。”
“拼了？……是不是娘常常说的‘离婚’？”
“大概还要严重一点罢。”
半时辰后，石板咯哒一声弹开。九方翼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收了匕首便抱着小眉跳入井道，很快就安稳落地。
一片黑暗中。
“哥哥，我摸到个桌角。”
“不要乱碰。”擦亮火折，“这里面处处有机关，当心——”
在看见这件密室中的景象时，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瞪大了双眼。
这方密室不过百坪，陈设只一张木案和高背椅，案上有笔架，一支软毫就横放在猫座镇纸上，似乎主人只是稍稍离去片刻而已。不过让他们惊讶的当然不是这个——
只见密室的四壁上整整齐齐地竖挂着一张张等人高的轴画，满满四壁，约有数十张之多，却只画着同一个女人。女子穿着一身精致剪裁的黑色纱衣，面容魅惑绝美，笑如玄霄落月，在不同的画面上有着不同的神态，或颦笑或静视，或站或坐，从花下小睡到舞刀弄月影，从娇憨玩笑到故作生气，一应俱全。再看得仔细些，那些画面就像要活过来，明明是欢快明丽的色调，却确凿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巨大忧伤，像是海河洪啸，汹涌而来。
两个孩子失声叫道：“风如歌！”
九方翼难以置信地走近了些，看画上的题词，越是看下去，神色便越发黯然，终究是敛起眉来叹了声气，“原来如此……这些，都是九方隽霄画的。”
九方小眉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九方翼摇摇头，“当年风如歌被九方隽霄误杀的事想必你已知晓，此处，或许便是是九连山庄札记都未曾记载的——方隽霄一统江湖之后，那神秘的十日里他的所在。”他遥遥地指指卷轴上的题词，“这些遣词造句虽流畅，很难看出有所拼凑，却并非一气呵成。极少数地方，更有对仗不整，这从九方隽霄从前的文采来看，根本不可能。”
“难道……”九方小眉眼睛转了一圈，“这是藏宝图？”
九方翼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怎么就和娘一样，什么宝不宝的……”他叹了口气，“不管是指引着什么方向，却足以见得九方隽霄已为当初错手杀了风如歌悔恨非常，……‘朱颜不知相思苦，斩尽红眼未肯负。青霄但晓碧落寒，泪澜苍天莫如初’。可惜了，真真可惜了……”
九方小眉经不住打了个寒颤，“娘当初和我讲的时候，我还真当故事了，现在才真有了真实的感觉……”
九方翼点点头，“难怪爹让我不要碰了……罢了，我们出去吧。”
两人从冥洛洞出来向外走，快出地宫的时候听见外间有女人的大叫。九方翼惊得拉起小眉就往外冲，小眉也大惊失色，“娘怎么来了！”
“都是你不去陪娘抚琴！”平日里温和的九方翼此刻厉了眉眼。
“九方漓容你从来就没考虑过我的感受！以前是儿子！现在连小眉都不放过！”暴躁地大吼。
“又不是我让她进去的。”不耐烦。
“豁！那就是你怂恿儿子带她进去的！地宫里那么多机关！我当初都差点被你害死在里面！你怎么能这样！背着我加害他们！”
“加……害？小羽，他们自有他们的想法，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阻止？”
“那都是你的想法！都是你的江湖！你的野心！我受够了，要不是你他们怎么——”声音突然哽住，终于没能忍下，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九方……他们，还是孩子啊……”
九方翼与九方小眉奔出来时，看见的便是站在回廊上揽着丁小羽的九方漓容。丁小羽正伏在他胸口上哭。九方漓容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孩子们，地宫之行可有意思？”
九方小眉挂在九方翼脖子上，害怕地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就摇头，转头间却见九方翼目光锁着抽抽搭搭的丁小羽，正满面森然。
丁小羽蹲在地上一直哭，谁也不理。三个九方就蹲在她身边，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雁螭倚在墙边看了老半天，终于有些失笑，“主上，我来吧。”
九方漓容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丁小羽，皱起眉头，一手提起一个孩子就走了。
雁螭走过去拍拍丁小羽抽动的肩膀，“妹子，人都走了，别演了。”
丁小羽哭叫：“谁在演！你给我死开！呜呜呜！”
雁螭拽着她的袖子就往外拖，“若心里真不舒服，哥哥和你打一架。”
丁小羽抬起哭红了鼻子的脸看他，止住了肩头的颤动。
藏书楼。案厅的地上跪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九方漓容散淡地倚在软榻上喝茶，气氛很压抑。
九方小眉斜眼看了看九方翼，“雁叔也去劝娘了，你还苦着脸做什么。”九方翼没答她的话，而是沉声对九方漓容说：“翼认罚。”
九方漓容点点头，转向小眉，“小眉呢？”
九方小眉微偏了偏头，“我有错么？”
“有，”九方翼平淡地接过话头，“让娘担心了。”
九方小眉毕竟还小，没有向九方翼那样经历过铭心的教训，尚不懂事，“娘也常耍脾气，也常有大闹，何必紧张到这地步。”
“这可不一样。”九方漓容的笑容有些冷了。
九方小眉皱眉，“为什么？”
九方翼答道：“娘耍脾气和娘伤心是截然不同的。你知道娘生你的时候流了多少血么，她进厢房前，血水染了我半身衣裳。你知不知道你发热病时娘几夜未曾真阖过眼？冬日里守在厨房给你炖甜汤的是何人？爹当初罚你抄《奇门录》，又是谁挑着灯帮你写完写到手指都抽了？你那回碰碎了娘最心爱的血玉，又是谁抱着爹不让他打你的？”
九方小眉怔住，手攥紧了衣角，微微红了眼眶，“小眉……认罚。”
九方漓容点点头，“小眉，你娘不让我教你奇门阵法，不让我教你如何杀人，难道你真就不想学了？”
九方小眉摇头，“我想学。”
九方漓容笑，“现在呢？知道了你娘会这般担心，你还想学？”
九方小眉想了想，然后坚定地答：“要学，要和哥哥一样。”
九方漓容呷了口茶，“不用和他一样，只要到不用你娘担心的程度就可以了。”
九方小眉点点头，“女儿记下了。”
九方漓容稍微满意，放下琉璃茶盏，“今夜你娘睡下后，你们去前堂跪着。”
两个孩子顺从地答道：“是。”
那夜的前堂，两个孩子跪在玉阶上，九方翼问了九方小眉一个问题，“知不知道隽霄山庄最大的宝贝是什么？”
九方小眉想了想，“庄主令牌？”
九方翼嗤笑一声，“错。是娘。”
九方小眉扭头看着他淡然的神情，不像玩笑，又自己想了想，沉默下来。
有些事情，不用问，总会有清楚的一天。哪怕需要很长时间，期间历经坎坷。
哪知第二天黄昏时，她就已经开始有些懂得此言的意义。
三个九方和雁螭坐在明霄台上的饭桌旁，丁小羽老不来。
不出一刻，一个黑衣卫急急地来报：“尊主！夫人骑着塞北神驹出了庄！”
雁螭差点摔下椅子，左右一看是三张如出一辙的冷脸。他头疼不已地扶桌站了起来，“三路……七路，随我……出庄……”这才清净了多久啊……
先于他声音出庄去的，是一黑一红一绿三道影子。
雁螭连忙提剑跟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万剑阁没有丁小羽，天机堡没有丁小羽，东头百花居没有，渲澜楼也没有。坐在明霄台上的三个人面色一日差过一日。
第十二日，雁螭咽着口水递了个折报，然后退开十步。
九方漓容抬手抖开，只见是：“一雪衣女子驾神驹出翠拥关，极似夫人。”
九方翼霍地一下站起来，“出关了？我们的人怎么一直都没找到她？”
九方漓容凉笑，“你娘有多厉害，你一时也明白不了。”他起身幽幽吩咐：“雁螭，备些好礼，我们……大概要动身拜访浔魏王——公皙颜了。”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逃之夭夭·许你春秋不改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