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江湖又小雪 ...
-
东头城是个好地方。
东头地处江湖东端,再往东就是大海,北面十五里便有马贼老窝萧风寨。可萧风寨从来不往南抢,只劫萧风山北山脚下的卢伦商队。由于东头与卢伦相接,狡猾的卢伦商人总爱私渡到萧风山南面,或偷或抢或耍诈,带着精美的丝帛瓷器回到卢伦高价售出,换得暴利。
所以比起卢伦人,东头城民总不恨萧风寨的马贼,甚至坊间都说:“宁愿便宜南男炼,不让卢伦得价钱。”
这年的最后一晚,除夕,据说萧风寨寨主南男炼还携有孕在身的夫人赶跑了在东头城闹事的一群卢伦奸商,更被当地传为佳话。萧风寨虽是匪帮,却未危害过江湖,还起到了卫护东头的作用,上面的高层便也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年初正月初八,万剑阁阁主万雪尽旧伤复原,众望所归地成为了新任的武林盟主。这一回正道还真未有一人来反对,甚至连一场武林大会也不曾提前开来意思意思。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正道里没人能打过这个家伙了,就让他当盟主吧。如此,当万雪尽来东头巡查时便引起了一场轰动,东头城里纤美大方的女子们争先恐后地来看这个众认的第一人,怎么也没想到这盟主如此英俊风朗,向他扔下的绢条都能装成香车了,一个个都红着脸眉开眼笑。
可盟主留城四日终要离去。他回头望城门楼的“东头”二字时,星子般的眼中却掩上了失落的暗色,只叹了句:“你……在何处啊……”
经沙洲城大战后,正魔两道却像是突然相安,天下太平,海晏河清。魔道三派合为一处,如今只剩隽霄山庄一门大派,小奸小邪立即投往新主。隽霄山庄庄主九方漓容先于万雪尽一步登台祭祖,宣告一统魔道,成为魔尊。然而在正道的坐立不安中,他却良久没有新的动作。江湖人小心翼翼地传:“听说那魔头在找人!”然后又必会被人打断:“找什么找!那叫追杀!”
可隽霄山庄的人都不解,哪有什么这些事呢?尊主只不过是在登台祭祖后,凌风面对千里冰涧站在明霄台上,看着侧旁的悬梯出了会儿神而已。然后尊主吩咐:“把悬梯下填实。”
正月十二,天机堡七公子兰陵绪年满廿五,按祖制继承家主之位。江南道首富严玉尧之女严息在第二日带着丰厚的嫁妆来到天机堡,与兰陵堡主举行了盛大的婚宴礼仪,成为了天机堡的第一夫人——息夫人。
万千江湖少女的心砰然崩碎,那个风流倜傥的七公子,还是未能免俗,终须夫妻双双把家还。
天底下的事情,大抵也不过如此。
东头城地小茶馆里,面容姣好的女子咂咂嘴道:“像我们啊,想一想花少爷和萧公子便是了,天机堡主可是万万高攀不得的……”
另外的少女也十分认同,“说不定兰陵堡主还未有花公子俊朗温柔呢。”
众少女嘻嘻哈哈地笑开来,又听回茶馆露台上的说书先生正说到的青月宫、倚雪谷之战。说书先生正黄牙大颤、唾沫横飞着:“……那肖莫残方吼完一句,你猜怎么着?!他拉着的那黑裘女子竟横起匕首一切,便将他给杀了!”
听客听得起劲,“那可是天女了?”
说书先生神秘摇头,“那是个假天女!她——便是隽霄山庄派去正道的奸细,实为魔头九方漓容的——羽夫人!”
“砰!”
一个黑色巨影突然从露台上面落了下来,正砸在说书先生头上。人们瞬间慌乱,不知那听多了江湖评书的茶客里,是谁高高地嚎了一嗓子:
“有暗器!——”
一时间,嗖嗖唰唰的声音响彻整个茶楼,茶馆里带刀提剑的大侠们全亮出了武器,眼睛瞪圆了,紧张地看着那落下的黑影。
“咳,咳咳……”那黑影发出轻咳,悠然展开身子,一张脸惺忪迷蒙,剪水秋瞳,峨冠缚发,松绿色的缓袍系着黑色裘袍,好一个精致无双的公子哥儿。他十分难受地坐起身,背对着茶馆众人,咳嗽着。
人们呆愣。
此时露台上面的茶馆三楼又翻落下来一个紫貂裘袭身的乌纱冠公子,形貌冷艳,眉间焦急地扶起那绿袍公子,“你怎的睡个觉也不老实?”
绿袍公子眯着眼笑:“方才在三楼栏杆上睡得还好,忽觉有人在唤我,一个不稳就摔下来了。”
紫貂公子嗤笑一声,“我看看你伤没伤。”
绿袍公子摆摆手,“不碍事,裘袍厚,护着呢。”他依然在笑,眼睛朝着露台外,看都未曾看台子里一眼,却淡淡道:“家伙都收了罢,我不是暗器。”
众人还在怔愣,少女们听了这声音都吸了气,看了看紫貂公子,叫道:“花七少爷!萧公子!”
绿袍公子回头笑,柳目弯弯:“正是我兄弟二人,失礼了。”然后拉拉身边的紫貂公子道:“十一,走了,回去了。”
绿紫二道人影晃过,台子上除了花痴少女和依然举着刀剑的大侠,再无其他。
不。这时,说书先生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沙哑地哆嗦出一句:
“这,就是……江湖……你,你永远想不到,下,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 * *
据说,花七少爷被花老爷藏了近二十年,一个月前才终于摆脱花府搬出来同朋友萧公子住在一起。
花七少爷名叫花满楼。萧公子来自夷国萧氏一族,来源几不可考,十分神秘,人称萧十一。极少为人所知的,还有另一回事。
绿衣黑裘的花满楼明媚地笑着,目不斜视,眼里盛满暮冬时节的美丽风景,“十一,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萧十一挑了眉头,“瞎子就要有瞎子的样子,别成日里调笑我。”说罢移开眼。
花满楼轻轻回头想看向他的方向,眼却对不上他脸容,侧侧地想着一边,神色和煦,“一个人过得快不快乐,并不在于他是不是一个瞎子。”
是的,花满楼是个瞎子。可是他有全东头城最明亮动人的眼睛和温暖柔美的笑容。他是瞎子?没人信。
“可正是因为他瞎了,才被花家藏了这许多年。”若你偶然问起,萧十一一定如此讲。
他们二人住在东市边的一栋载满鲜花的阁楼上,楼名为“百花居”。花开万朵,花少爷却看不见。百花居大门常开,欢迎路过的人进去看花。在这热闹的东市里,开始也着实有好奇者进去看,后来便没有了。
进去的人都在二楼的露台看见这样一副场景:花公子整衣而坐,或弹琴或品茗,目视旷远处,只在你走近时方向你这方点点头,暖融融地笑:“见过。”然后转开脸,似全不顾你在干什么。
若你看出端倪问他:“公子何不看看书?”他一定笑着答你:“因为我看不见。”
若你问:“为何你看不见还养花?”他一定答:“因为我能闻到花香。”
“可你看不见花开的颜色。”
“但我能听见花开的声音。”
如此,他成了街坊邻里最保护的人,鲜少有人将他看不见的事情传出去,久而久之,便也鲜少有人打扰他了。
百花居依然大门常开,花满楼依然品茗抚琴,十分静好。
可萧十一也有叹的时候,比如现在。他和花满楼一起坐在露台上,看他闭着眼睛抚摸琴弦。
“叹什么气。”花满楼笑,“十一,对着我叹气,你还不如出去走走。”
萧十一又摇头。
花满楼真无奈了,笑:“又摇头又叹气,好似老太婆。”
萧十一也笑,高贵而艳丽,“有时候我真在怀疑,你究竟是不是一个瞎子。”因为当花满楼知道自己瞎了的时候,竟也不哭不闹,只是怅然地苦笑:“这下……果然变成百花居的花公子了……”
花满楼勾起唇角笑:“你有没有听见过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你能不能感受到花蕊在轻风里开放的美妙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寒风中常常传来远山上带着木叶气味的清香……”
萧十一长眉舒展,狭长的眼夹了笑,“这是你七十一次和我说这话。”
花满楼点点头,“我自不能毁了花满楼这招牌。”
萧十一不想和他嗑这个,换了话题问:“半月前定的屏送来了么?”
花满楼摇头,“磕了十日那阮尔也不愿退让,心里真不舒服。”
萧十一只道:“你已很快乐,和别的瞎子十分不同,能算了便算了罢。”
花满楼弯了眼,“甘心如此。”
萧十一不再说话,两人间突然安静下来。过堂的风穿过她们之间,就像抚过了经年的创口,细数着生命的纹路,却不留下痕迹。
花满楼的手指在琴弦上叮当拨出一首《归隐》,念道:“离别繁华世,归隐山竹林。花香伴左右,小鸟为君鸣。”
有时,过去的风暴好似只是一记惊鸿,掠过,也就消弭了。
萧十一低头看着自己手心的茶盏,细白的指尖擦过杯沿,薄唇没有弧度,眼中不清光彩。
花满楼放下皓腕,笑:“到如今,你可后悔跟我跑了,公皙颜?”
萧十一放下茶盏,也笑:“为掩饰身份,学着人文绉绉地说话,你可又真甘心呢,丁小羽?”
花满楼摇头,“你真不通透,我并非是非要向命运讨一个说法的人。”
萧十一看着他,脸上又浮起浔国皇族特有的高贵冷傲和一丝绝美的戾气,“可我却是一定要随六哥复国的,我一定要向命运——讨一个说法!”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小注:
1,这个城市取名东头是源自辛弃疾的一首《念奴娇·书东流村壁》,“闻道绮陌东头,行人曾见,帘底纤纤月。”纤纤月原指新月如钩,在这儿是指立在帘后的佳人。
2,“离别繁华世,归隐山竹林。花香伴左右,小鸟为君鸣。”这句诗是在网上查到的,同诗在一起的多数出现一幅画,画上写:“人家在仙掌,云气欲生衣。”仿佛署名是“烟客”。一直没看见出处,或许哪位高人指点一下。
3,《归隐》是一首陆花的曲子,HITA唱的。
4,小羽念的一段说了七十一次的话出自古龙《陆小凤传奇》原文,也可能有几个字不同。
另有:希望《有暗器》和《尊主小心!》能带给你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