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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此身何属(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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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棠缓步而入,心中正疑惑,路言却定定的看着她,良久,才道:“这里是坤剑山庄的剑堂。”
诸葛棠凝眸剑身,只觉被那庄严之气镇住,不能进前:“这是什么剑?”
路言望着剑,沉声道:“镇岳尚方,周昭王铸,剑长五尺。震岳尚方共有五柄,各投五山,其一便是紫金山。这是世间仅存的一柄。”
他语气略有停顿,转头看她,声音缓缓。
“我们从前,也这般偷跑出来,趁夜约会于剑堂。”字字出口,自是无限回味叹惋,“我知你现今,是不会记得了。”
他侧过头直视她的眸子:“可我从今后,会领着你一一重来,直到你想起我为止。”
诸葛棠素来心冷,对路言所言并无半分触动,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生硬错开话题道:“今年是什么年号?”
路言似有失落,仍是带笑答道:“是元康九年……你怎地连这个都不记得。”
元康九年?只有汉代有元康年号,也只有五年而已。元康九年?诸葛棠眼底一肃,静静扫了一眼路言的衣饰,思量许久,不禁一惊……难道是,西晋的元康年?
诸葛棠简直是倒抽了一口气:“竟然是晋朝。”路言仿佛觉得好笑:“还记得国号,也算是不糊涂。”
对于西晋,她所知,亦不过几个年号几个名人。只因阮浩之对两晋南北朝时期的事件尤感兴趣,做过不少研究,她耳濡目染,也只零零散散,算不得数。
诸葛棠心中清楚,当日她独身赴火,已经没有求生之念。她不想活,却没有死。
路言在一旁自顾自说道:“棠妹,你现今同我生分了,从前你总像孩提一样腻着我,旁人说你骄纵任性,只我明白,你端的可称得上白水鉴心……”
他语声突然顿住,看到诸葛棠回转过身来,眸色冷清,心中莫名的一紧,只听诸葛棠轻轻的说道:“师兄,时候不早了。”一句话却是欲言又止。清凉的风顺着不知名的细缝渗透入剑堂,雪气入肺腑里来,路言被这眼光看得莫名有窒息之感。
诸葛棠不待他答,略略欠身,揽裙退出了剑堂。
身后的路言被那眼光镇在原地,第一次觉得小师妹竟有些陌生。
诸葛棠迎着风雪,只觉心口仍在细细碎碎地疼痛。
她终于知道那是为何而痛,面颊几度被泪灼得温热,随即又凝结成霜雪,直至失去了痛觉。
是惊?抑或是惧?只要一想到要同阮浩之不但隔了生死,更是隔了几生几世的轮还,她就痛得几乎要落下泪来。无心再与这世上的任何人虚与委蛇。
江左武林,宗门为首,坤剑与之争锋。
谢瑱一介女流,却能在接手坤剑山庄后,依旧大震其声名,其人必然有过人之处。
议事堂首上题金字“晖光日新”,谢瑱倚坐案前,鸦青色的大氅随意搁放案边,看着座下的诸葛棠,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早就翻了天。
女儿生来便在她身边,素来骄纵,自视颇高,与几位师兄师姐常有口角。可而今,人竟十分安静。她几次到听棠小筑寻人不遇,都在藏书阁找到了猫在角落里的诸葛棠。好容易将人抓到议事堂,却见诸葛棠默默坐在下方,一副对诸事都漠不关心的模样。
棠儿什么时候转了性子,这般收敛?
谢瑱兀自暗暗思索,只怕女儿是伤了神智,却不知诸葛棠是在从书中汲取这个时代这个江湖的一切信息,默然的时候,大都是在吸收和回忆。
忽地一声大笑自堂外传来,声音爽朗雄浑,震得房梁簌簌有灰,谢瑱心里一惊,座下众弟子已经齐齐起身,摆足了阵势。
那笑声无定,始终连绵不绝,足见内力深厚,几名弟子奔出大堂,立于数阶之上四处观望,却不见其人。诸葛棠端坐不动,却仍觉被那笑声震得胸口发闷,几欲窒息。
忽然笑声戛然而止,听得女子冰雪一般的呵斥声居然将这恣意大笑盖了过去,“闭嘴!”
尾音才落,数十阶台阶之下宽阔中庭里,忽然多了两个人。
诸葛棠见众人都出了大堂,便起身,隔着人堆静静朝外望。
只见那当先的男子约莫二十几岁,一身红衣,手里却拿着管翡翠横笛,红绿相配却毫不违和,细观其人极瘦,瘦到双颊微陷的地步,始终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只要看过一次,就不容易再忘了这张脸。
他身后的少女就朴素许多,十六七岁摸样,眉眼冷绝,一柄近四尺的玉具剑斜绑在背上,玉色通透,白皙细腻,剑镡雕饰异常雅致。若是寻常女娃,定然已经被压得弯了腰,她却脊背笔直。
众人还未开口,身背玉剑的少女已经向前一步,对大堂门口的谢瑱高声道:“向寒已查明,重伤少庄主之人乃鲜卑慕容翰座下五使之二,月使上弦,鬼使尧函。来犯诸人,皆是焚苍楼‘暗隐’一支。”
诸葛棠听到这话,微微一愕。她哪里知道,少庄主重伤之事牵连甚广,以邪教焚苍楼为最。
当日焚苍楼来犯,诸葛棠暗中尾随一众御敌弟子而出,在混乱中失踪。再回来,已是命在旦夕。而当中发生了什么,因这魂魄早已鸠占鹊巢,诸葛棠也就不得而知。
谢瑱道:“是月使上弦……他们为了什么?”
向寒答:“镇岳尚方。”
那红衣男子笑呵呵补充:“我二人正是奉十四侯爷之命,前来看守名剑的。”
众弟子大惊,一片哗然,谢瑱略一转念,已知晓这二人身份,索性不动声色点破:“坤剑山庄何德何能,竟得逍遥散人杜行止和玉剑向寒来此坐镇?”
杜行止听罢又大笑了几声,与谢瑱施了一礼。
谢瑱含笑道:“里面请。”一众人随即步入议事堂。诸葛棠暗中留意,却见诸名弟子,已经目露惊讶。
她忽地想及藏书阁武林志上某篇的介绍,肃然一惊。
“十四侯爷丘穆陵,袭安定候,怠朝事,遁江湖,领胜镜源。世目其人:‘洛阳风华尽,何及荀御城。’善武,奇兵,驱胡虏,黎民以御城号之。”
诸葛棠大略记得那骇人听闻的往事。
几年前鲜卑慕容部落南侵,丘穆陵正率胜镜源精干自高句丽办事归来,途径平州,遇见慕容部落万人铁骑为乱平州,丘穆陵仅率胜镜源十余人,共平州州郡军三千,大破胡虏,令胡人慕容翰以此打开中原武林大门的梦想再度破灭。
因而百姓以“御城”二字为丘穆陵雅号,丘穆陵也便接受了。
当年一战,丘穆陵年仅十七岁。
诸葛棠漠然看着这些人你来我往,虚伪客套,疑窦丛生。江□□剑山庄与胜镜源一向互不往来,此番登堂入室,居心如何?
谢瑱落座堂上,起身行了个谢礼:“既然镇岳尚方处境危险,那么就劳烦二位了。替我多谢十四侯爷。”
杜行止才要咧嘴大笑,却见弟子之中站起来一位衣容不凡的姑娘来,旁人皆以玄灰色长衣行走山庄,偏她一身华紫,从头到脚无一不精致绝伦,一张脸更是端庄明丽,言辞清冷傲然:“随便来了两个什么人,就要来看守名剑?我山庄的一条狗,还要过了几道坎,训练得知情知礼,才能去看大门。”
谢瑱脸色一变:“应离住口!”
这说话的女子叫司马应离,当朝公主之尊,却自小被哥哥送到紫金山上拜师习武,被兄长寄予无限期望,希图妹妹能够远离朝野纷争,于乱世保全性命。
司马应离此刻出了头,诸葛棠不由微微冷笑,司马应离这是叫谢瑱当枪使,以谢瑱这些年经验,怎能不知胜镜源居心不轨,但碍于高位,不能开口,司马应离站出来,正是替她试探。
杜行止被噎得一怔,长笛朝司马应离一指,“你这女娃娃……你说什么?!”
司马应离雅然落座不答。
向寒却在此时开了口,一发声,依旧是凉凉的:“依公主之见,能进山庄的,当是如公主一般,过了几道坎,被训练的知情知礼的人罢?”
司马应离面色一变,朝向寒望过来。见向寒冰肌雪颜,一派自负,以她公主之尊如何忍得下,轻轻抿唇,拔剑就刺了过去。
向寒玉具剑纹丝未动,待剑到三尺之外,突然高高跃起,双足如燕尾,突地夹住刺来的剑,身子以不可思议的弧度婉转空中,腰身皱拧。
司马应离长剑脱手不及,手臂被这股骤来的大力拧得登时脱臼,整个人被拧得转了个圈,重重摔出去。
不过一个眨眼,向寒已经落在几步之外,仍旧双手抱肩,表情冷然。
司马应离被谢瑱接在怀里,颤着声道:“你好大的胆子,你明知我是公主,还以下犯上!你……”
周围的弟子们登时拔剑起身,一时气愤凝重。
杜行止一派淡然,似是乐见此景,笑眯眯在一旁拿着笛子一下一下敲在手心,竟是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向寒唇角终于带了些微弧度:“我家侯爷和令兄把盏言欢之际,你还是个黄毛丫头呢!”话锋一转,朝谢瑱道:“我敬重夫人多谋,只是任凭一个黄毛丫头试探我二人底细,是否太过失礼?”
谢瑱被点破用意,也不恼怒,微微一笑,轻轻拍了一下司马应离肩膀,命人送她下去接臂,回身对二人道:“看玉剑露了这一手燕子裁柳,果然胜镜源中人不得小觑。小徒多有得罪,我代应离向二位赔个不是。”
诸葛棠被这一番虚伪应对搅得头疼,站起身来就想离开,忽觉周遭气氛微变,她素来知觉敏锐,因为阮浩之身份特殊,她为此进行了为期一年的反侦察训练,此时瞳孔微缩,目光所及之处,巨细靡遗。
众人只见诸葛棠僵在原地,疑惑中才要开口,却见诸葛棠蓦地往左一闪,一灰衣男子身如鬼魅掠过诸人上空,长发如同流水,手腕一翻,指尖疾弹,一柄如月光般闪亮的银色弯刀星行电征的飞向她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