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传奇》九魅

5、诸葛

　　凤倾没反应，苏陵像以前一般上前拉她，凤倾也如故乖巧地任他牵引， “管家要把我带去哪里？”
　　苏陵答非所问，“去给王妃治伤。”
　　凤倾道，“如果是柴房我自己认路。”
　　苏陵峰回路转，“刚从南方运来的药材，不会留疤。”
　　凤倾突然站住望着苏陵，“我不想回去。”
　　苏陵看着眼前狼狈的王妃唯有一双秋水夜色里清明，莹莹犹如那日掀开盖头时飘零的泪珠，剔透而晶莹，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她抽开被苏陵握住的手捂住了脸上的伤口，苏陵抬手去拉她的手，忽觉手上一阵剧痛，王妃居然出其不意稳准狠地咬在手上最脆弱的软穴上，他反应过来人已跑远。
　　虽然那句“她对王爷还有用”明明是不太中听的危机感，但细想却也有暂时的安全感，最起码苏陵目前不会逼她于死地，他如果追上来她便“以死相胁”。
　　苏陵并没有追上来，望着背影的清明眸光也融入茫茫夜色，恍然间已看不出颜色。
　　月色里那两个字不可谓不清楚：禁地，但凤倾并未犹豫便踏进去了，桃林深处一间茅屋茕茕孑立，旁边依附着几株老梅，褪去桃夭春色的灼艳，反倒与寒屋的清俗相得益彰。
　　里面格外安静，敲门无人应，凤倾推门而入，屋内极其简单，一柄剑一把琴，墙上一幅字画飘逸而清遂，寒雪中红白相映的梅花犹自湛然，落款是诸葛二字。
　　那一次剑抵咽喉不是不心惊，但如今却很平静，虽然昨日蒙着双眼被苏陵绕了很多圈，但她还是可以判断出那片桃林就在王府，玄面青衣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她俨然没有初见的故作高傲与生死中那一点求生的强词夺理，微微一笑，在依然嵌入血痕发丝凌乱的狰狞模样里居然也不让人觉得突兀，“我与先生还真是有缘。”
　　任诸葛寂是世外高人，也还是在看到有个颇具狼狈小鬼气质的人在自己舍中微怔，继而负手入门，“大半夜的来送生辰八字？”
　　先生的声音平静无一丝波澜，相比而言凤倾却带了丝算不上可怜的委屈，“日子过不得了逃的匆忙又忘了带。”
　　诸葛似是刚刚沐浴完毕，带着清冷犹如寒梅的淡香随意而坐，“怎么就过不得了，不是有苏陵和皇后？”
　　凤倾望着那深邃如瀚海的眼，认为没有询问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必要，“苏陵给人情不给人心，皇后给人心不给人情。”
　　诸葛倒茶的手微微一顿又继续下去，“那你来找我就更不好了，这两样都不见得给。”
　　凤倾闻此既不失望也不伤心，“先生错了，我想离开正是因为我一样都不想要。”她浅浅一笑，“看来我遇到先生是对了。”
　　先生眉眼微抬，无言。
　　凤倾打了个喷嚏，安静这许久才感受到春夜里依然寒气很重，先生递过一杯热茶良久附送四个字，“伶牙俐齿。”
　　诸葛指指外面，“那边有清水。”凤倾报以感激一笑推门，清水掠过指尖带了莫名的舒服感，洗去脸上血痕，水中倒影出月色融融，抛开了凡尘俗世，凤倾心情很好。
　　诸葛放下手中的茶对梳洗后的凤倾指指床榻，“好好睡一觉明日早些回去吧。”
　　凤倾看着月色里飘逸的影子忽而开口，“先生，我不想睡，只问你几个问题。”脱开勾心斗角的步步惊心，重生以来，能够有这样一个人，可以不问原由不谈身份就这样说说话，她觉得这位貌似不近人情的先生很舒心。
　　诸葛走了回来与她相对而坐，黑曜石般的眸光平静的望着她。
　　“天执其道为万物主，人们总讲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如此是不是人人都该听从命运的安排，一切皆凭天由命，万法自然，顺道而行？”
　　先生不置可否，“有人如此。”
　　凤倾又道，“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们总讲世事无常，上天不公平，命运总无情，人是不是应该奋起反抗掌握自己命运，而不做天地的棋子。”
　　先生眼色如墨深重望着凤倾，良久轻启薄唇，“你真的是凤倾？”
　　世外高人被她逼出这种问题，凤倾笑，“我是不想做凤倾，但是先生，天不垂怜，我没有那个造假的能力。”其实她说的也算是实话。
　　先生淡薄的唇线竟然微微上扬，“你的问题确实让人刮目相看，但是我觉得就目前你的处境来说，你说这些应该是不想回去吧。”
　　凤倾托腮无奈，她倒确实不是单纯的与之讨论历史客观性与主观能动性的关系，只没想到这人聪明到这种地步，一语道破，她也干脆投诚，“先生，让我随了你吧。”
　　诸葛放下手中的茶，“你是相府千金又嫁入皇室，就算我应，你夫君也不会应。”
　　凤倾给先生重新倒茶，素手不急不缓，“我的夫君没有掀起我的盖头，洞房花烛提刀杀人去了，他没有应与不应的资格。”这句说的淡定沉缓，却换来先生如墨眼底别样的异彩，他道，“那我更不能应了，你将来会后悔。”
　　凤倾道，“我不后悔。”她看着诸葛说的通俗易懂，“我想拜你为师，向你讨教剑法学习书法，没别的意思。”
　　先生此刻明白这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半夜其实是想让他带她离开这个王府，“苏陵性温，也常怀宽容慈悲之心，以你的聪慧，如果再有他帮助，应该不会重蹈夜凰其他女人的覆辙，你回去与他谈谈吧。”
　　凤倾不无遗憾地摊手熄灭了先生的指明灯，“晚了先生，我刚才咬了他，把他对我的那点同情怜悯全咬没了。”
　　先生唇角微微一动，继而喝茶，“我是你夫君请来的幕僚，关系还算不错。”
　　此话一说，两人再不是先前无所顾忌的交心，身份代表着立场，也提醒着玄王妃应该适可而止，凤倾微微苦笑，自己不是这个时空里的人，对着这位看似出世的人便有了分惺惺相惜，也许过了也错了，但是如她前一句她不后悔，而且任他是谁，说了那些话，还能比她现在人人欲诛的境况还惨淡么。
　　“多谢先生听我唠叨。”凤倾将谈话谢幕了。
　　良久先生却开口了，“上天注定还是自己争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你自己想要什么，每个人想要的不一样做出的选择也不一样，成功总是掺杂了天时地利人和各种因素。”这句竟是回了之前的问题，凤倾倒不赌气，依然彬彬有礼，“受教了”。
　　诸葛退出房门让她休息，而凤倾睁开眼，终归不是久留之地，所托非人，还要继续流亡。
　　在紫薇星宿阵中转了半夜未果的凤倾终于明白，住着玄王秘密隐藏的幕僚，能够称得上禁地的地方不是随便出入的，这里居然进来自如出去阵法层层交错。想起初见时他说禁地入者死，看来如今真是对她手下留情了，也许是因为她是玄王的王妃吧，或许如苏陵所说，对王爷还有用。
　　“狼狈退出棋局而处于被动地位被人追杀，不如专心弈子，上天如何注定，人力还是能扳回几成的，而且或有峰回路转，或有柳暗花明。”先生的再次出现显然不能让凤倾觉得惊喜，但是他的话还是让她听了进去。
　　“受教。”虽然简单两字她说的很有诚意，因为无论是之前的回答还是这几句提点都暗合了她的人生价值观。
　　苏陵沐浴在桃花如雪的时候，先生以为十八岁的小女子会赌气而走再也不来打他主意，她望了很久苏陵的身影，却又巴巴回过头来说，“下次有机会我要向先生学剑。”
　　诸葛寂唇角勾出鲜见的笑意，“凤家三姑娘一手好琴艳惊天都，届时可以用来换剑法。”
　　苏陵耐心听完他们的剑胆琴心，而后牵着凤倾如入无人之境般出了层层阵法，凤倾感受到牵自己那只温暖的手虎口处的牙齿凹凸，颇有良知的表示了关心，“云南运来的那个药材，不是可以不留疤吗？”
　　苏陵显然被王妃是拿之前他搪塞她的一句话说事给怔了一下，继而依旧温润如玉，“苏陵的伤是小，王妃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苏陵三番五次的提到她保重身体，她叹口气，“苏管家，我的身体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苏陵安抚道，“只要王妃听苏陵的叮嘱按时服药，不要奔波不要妄使力气牵动内息少操心，一定会有所好转。”这一带着关心的答案简直就是三戒，不说罢了，这一夜她也真累了，合目不说话了，温良的指覆上自己的脉搏，苏陵一贯温雅的声音带了丝命令的口吻，“必须好好养了，何苦要把自己逼到无力回天的地步。”
　　他这一不带王妃两字的嘱托倒是让人听了蛮舒服的，凤倾应了声，心间掠过皇后太妃宝妃瑜妃雪妃苏陵之前上演的一幕幕，去轻就重，简单判断出此时回去短时间内对自己最可能造成危险的还是宝妃。
　　回柴房吧，对宝妃而言，柴房比凤轩安全，诸葛虽无情却说得极是，没有将一切安排妥当狼狈退出棋局，凤相玄王皇家都会追查那样显赫身份的凤倾，不如进入步步惊心的棋盘，专心弈子。
　　只是，此刻她的能力扳不回几分上天注定，凤倾的身份注定了一切的倾轧争斗，而她还知道的太少，偌大的王府没有一个知心的，身侧温暖的怀抱，里面那颗心她却一点都不懂。
　　我的峰回路转在哪里呢，只是凤倾没想到诸葛是天下名士世外高人，未必出手，却言出必中，她的峰回路转来的实在是快，在她累且需要的那一刻，以至于多年以后，隔了那么多人事，她都对凤栖这个异世的弟弟怀着别样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