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传奇》九魅

19、山雨

　　青州大捷，彻底成功剿匪，至于死在千丈崖底下的蓝羽军死的无名，尸骨无收。
　　雍帝近侍孙安前来传旨，令玄王回都帝亲自犒军，却惊闻玄王病重，倒是玄王妃面色苍白的出来接了旨，“王爷战中本受伤，因怕皇上担心而未报，却不想战后安民积劳成疾，又有毒素在体未清，更是卧榻不起，请大人代回皇上，待王爷身体好转，必带凤倾回都请罪。”
　　孙安心中暗叹皇上料事如神，他说玄王必不能轻易回帝都，也不会轻易让他探出他的虚实，不必表现出任何怀疑，所以他并不非要“探望”一下玄王，便客套几句向外走，凤倾送他出门，“至于王妃说请罪，奴才觉得严重了，王妃因为担心王爷而千里赶来青州，皇上亦称赞女中豪杰，自不会降罪。”他说到这句身子一晃，凤倾虚扶了一下，感到手中被塞了东西，抬眼见孙安别有意味的点了点头，凤倾便说了声大人慢走把人送了出去。
　　凤倾回来碰上一脸惊讶的丫鬟便道，“可有不妥？”丫鬟慌忙摇头，“不是，可王妃您明明睡了两天两夜，怎么……知道的一清二楚。”那日苏神医给王妃服了药，王妃便嗜睡至此。
　　凤倾喝口茶笑道，“明明是你告诉我有圣旨来，谎称王爷染恙即可。”她刚才朦胧醒来立刻去应付，倒有一半是因为怕有罪名在身的苏陵被雍帝的人发现。
　　丫鬟支吾难言，凤倾心底一转，“王爷真的病重？”那丫头立刻点头，抬头见凤倾踱了几步也并不慌，她又小声加一句，“而且您还知道是中毒了。”说完这句才见凤倾脸色微变，但以她对玄王其人的了解，这次诈朝廷可能性更大，苏陵推门而入，凤倾示意丫鬟出去倒了杯茶给他，苏陵却只让她坐好探她的脉，“无大碍了，好好将养便是。”
　　凤倾默然良久终于开口，“战后诸多事宜，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虽然那日初见长谈，已知他遇狼之夜便被玄王的人找到带了回来，并不叫他操什么心，身子调理数日很好。
　　苏陵提笔给为她重新写了药方，“我很好。”凤倾明显感觉到他这次来的不同，明明先前已交心相知，而他虽面色从容却心事重重看都不看她，凤倾想也许夜凰的情况真不太好，她动了动唇却未问出，倒是苏陵先开口了，“以后如何打算？”
　　凤倾看他低眉问的极平静，她轻笑，平静安然的日子似乎越来越像个理想了，就算诸葛不是夜凰，就算没有与苏陵的恩怨，就算没有雍帝凤相的牵连，可她此身牵系太多，从她转世而来的那一刻，她是一颗牵一发而动全局的棋子，便如那个骗人的先生所言，她只有走入棋局专心弈子，退不出。
　　可是他这样问她，她又能怎么说呢。这个答案她自己是否真的已经想好。
　　“顺其自然，得过且过吧。”
　　苏陵不抬头，却仿佛感觉到她从容如故的清笑，唇角微挑似是一笑，“那，便好。”
　　凤倾漫不经心道，“以凤倾对王爷的了解，不像是能让自己身处险境而不能自救的，何以把小丫头唬成那般模样。”指尖轻轻流转在杯子上闲淡从容。
　　苏陵良久启唇，“王爷是真的不好。”却听她话语依然从容，“就算不好，还有苏神医不是。”
　　苏陵忽而望着她苦涩一笑，她看不清他眼底流转的清辉，直觉的黑白分明之间如此慑人心窝，夜凰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令他如此，却又见他眼底尘晖交错令她心底一疼的刹那却如浮华落尽的秋水，干净漠然。
　　凤倾低眉淡淡道，“苏陵你和我讲实话，到底是因为给我解毒，还是旧疾复发。”苏陵应道，“那王妃也问问自己的心，可真的有区别。”
　　他叫她王妃，启唇落齿干脆利索，好像有些事情不曾发生，凤倾一瞬间明白了，有区别的，可是既然她和苏陵有缘无分，又何苦留下那缝隙般的希望，让他作茧自缚，她不语无奈一笑，任他误了其中意。
　　凤倾托腮望着苏陵远去的背影，飞花无数影影绰绰直叫人晃神，丫鬟见她发呆，“王妃既然心中惦念着王爷，何妨自己去看看。”她刚才送苏陵出去苏陵已告诉她王爷住处，凤倾闻语轻轻一笑伸个懒腰，丫鬟道，“王爷他一向性子清冷桀骜，从未有人敢当面……”那般忤逆他的意思。
　　“看得出来，王爷对王妃很关心，但如今王爷……王妃还是……”凤倾明白了，小丫头以为她耍小性子恃宠而骄，凤倾入乡随俗，“这是当然……”说着起身身子一晃伸手抚太阳穴，“只我自己尚神志不清形容憔悴，去了更给王爷添虑。”丫鬟发了会怔扶她上床，“那王妃您先歇着，奴婢去熬药。”
　　凤倾躺下舒口气，掠一根流苏在指间，人生真是如水般，随意赋形，至此一笑，展开藏在袖间的纸笺，那笑便顿在脸上，一直以为是雍帝使孙安赠，不知耍什么阴谋，却不想这是信是凤相所写，当然让她心惊的还是内容。
　　就知道此身有了牵系，便过不得好日子，凤倾身子一跃跳下床榻，丫鬟端着药进来吓了一跳，“王妃不是身子……”
　　凤倾随意披了件外衣，“好了，我去探望王爷。”
　　裙绕芳篱，翠竹如屏，曲径通幽竹叶参差，凤倾心道此处也真适合养病，忽见翠色中白影一掠成一团，发出尖叫声，细看乃一只老鹰抓了一团雪色，那尖叫声如婴孩般啼哭，凤倾起了恻隐之心，捏了石子劲风一投，鹰唳唤一声转入空中，凤倾肩头一沉，脸上柔滑舒适，凤倾伸手扯下来见乃是白色小兽，似狐如貂，一身雪色无暇，金瞳，甚是惹人怜爱，尤其是那双眼，映入凤倾眼中竟似含了笑，它低首含了凤倾的手指嘤咛两声，亲昵不已，凤倾不禁一笑，这小兽竟然知恩图报通的人性，抚摸它两下便将它放行。
　　温泉曲流，石案斑驳，凤倾遥见夜凰以手支案，似在小憩，她缓缓走近，看到夜凰面容静穆，了然无痕，凤倾知道他醒了，但还是转身往回走，便听夜凰道，“走那么急干什么。”
　　凤倾转身彬彬有礼，“适见王爷安睡。”夜凰抬眼掠她，从容静雅，一抹轻笑不深不浅，只秋水深处，幽静如渊，夜凰道，“坐。”凤倾也不客气便坐下了。
　　夜凰便衣在身，阳光洒过甚是随和，“身子如何了？”
　　凤倾道，“谢王爷挂念，好了。”
　　夜凰见她欲言又止，似在打量他的身体，余光上上下下的劫掠，一边合起书卷一边漫不经心道，“王妃来这里便是用眼睛打劫本王的？”
　　凤倾一笑抬眼对他，“我来这里有三事，其一，谢过王爷救命之恩，并向那日无理取闹道歉，王爷大人大量想必也不会计较。”
　　夜凰语淡如水，“那倒未必。”见她刹那间被噎的脸色微变却瞬间恢复，他指间一舒推书一边，“继续。”
　　凤倾以手指着那边厚厚的书简，“其二，经此一战，王爷身心疲惫，公务宜放，好好休养。”她温文的这一句倒是出乎夜凰的意外，以他对她的了解……他还没恍惚完，凤倾又道，“才不辜负苏陵一片心意。”
　　夜凰唇微动继而淡淡道，“重点该是其三吧。”
　　凤倾严肃起来，将那纸笺铺开来，“孙安暗中递于我的。”
　　夜凰打眼看过脸上波澜不惊，半晌收起来道，“知道了。”
　　凤倾却猜不透他的想法了，只得转了心思道，“那王爷何时起身？”
　　夜凰身子向后一靠微微阖目，“听王妃的话，好好休养，起什么身。”
　　凤倾从他脸上什么也看不出，便直言道，“我父病重，皇后患疾，我想我们该回去一趟。”
　　夜凰道，“可你也该想到，既是孙安递来，未必不是圈套。”夜凰看她脸色从口中吐出一去，“莫不是你想回去。”
　　凤倾心弦一紧，“那个王府我想不想回去王爷最是清楚。”
　　夜凰道，“那一半上写了什么？”
　　那撕痕浅淡的很，但她当然料定他会看出，她并不想害他，可他不回帝都，苏陵便是只身犯险，谁来护苏陵周全，那凤栖的毒又该如何呢，凤相和凤鸾都可以不管，可唯独凤栖她不能不管。
　　夜凰看到她脸色有些凄然放缓了声音，“你如何想只管告诉我。”他微微一顿，“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你的事我也不会不管。”
　　凤倾低首遮了眼底波动，轻声道，“那一半上写的是梅太妃病危……只是怕你太过忧心，所以撕了下来。”
　　凤倾只见他石案上衣袖一紧，指节苍白，她静漠了心，不抬头。良久听他咳嗽了一声继而是那沉寒的冷笑，“本王倒不知我的王妃如此关心我……”
　　凤倾只觉得手上一湿，猛抬眼不觉也惊了，夜凰脸色极为难堪，而他唇角挂着血丝，石案上还殷红着几滴。
　　凤倾一怔继而回身命人唤苏陵，夜凰惨白着脸闭目挥手，“无碍，你走。”凤倾未料到他病情真的如此严重，这才信了之前苏陵丫鬟的话。
　　她趴在石案上苦思，日暮黄昏残阳零落，觉得身子一暖，那是苏陵的外衫，向对面的苏陵抱歉道，“怎样了？”
　　苏陵淡静道，“王爷底子是好的，只那次在天都梅太妃过寿辰那次，内伤一直未愈，加上孤身入围，又……”他微微一顿，“所以现在很不好。”
　　凤倾知道他中间的顿去的是指他为她吸毒又中了毒，她抬起脸淡定道，“不能恢复？”
　　苏陵道，“还不至于，青州附近弗林内有一灵泉洞，内有温泉，这些日子我找到了一些草药，配上那里的水质兴许能解王爷内伤，之前向他说过，他不肯，这样下去虽暂无性命之忧，但十年之后就不好说了。”
　　凤倾皱眉道，“为何？”苏陵抬头望天，“王爷夜观星象，太白逆行，流光窜与牛斗之间，摇摆不定，世间将有大变动，他这时候无论如何也是不肯闭关修养的，至少要药浴半月，不能打扰。”
　　苏陵望着凤倾，“无论如何，也不要用太妃来骗王爷，晋王各处伏兵暗涌，王爷却按兵不动无非是因为太妃还在天都。这些年晋王越做越大，雍帝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敢把你许给王爷，直接触怒晋王，是晋王如今权势锋芒过盛，雍帝怕是觉出自己的江山已危在旦夕，才趁着晋王出使这半年做出这些事，他大概也是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王爷这些年一直韬光养晦，再三戒急用忍，一则是局势，更多也是太妃。太妃身体确实也不好，那是王爷的大忌。太妃的情况王爷一直都是知道的。”
　　凤倾自责，只想快些回都救凤栖，却不想把夜凰气得吐血，还搞成这副样子，不禁苦笑，“抱歉。”
　　苏陵轻轻俯身过来柔声道，“你想做什么，告诉我好不好。”，他的手本能的要覆上她的手却又敛了回去，“我……和王爷都会帮你。” 他的清眸黯淡了浮尘，澈如明玉，暖融融的消解着一切，“苏陵说过的话，始终作数。”
　　他说，以后让我来保护你可好？他说，以生死立誓，护她无恙。
　　不管他知道了什么，怎样理解了夜凰、先生、凤倾之间的关系，不管他怎样埋没了自己的感情，却这样温和坚定的告诉她，他对她的承诺始终作数。他为她伤了身，又被她负了一片深情，如今却依然死生不计的在眼前，如大雨落尽的秋湖，只把一切静水流深的掩藏，平静如常。
　　凤倾不敢看他那温暖的眼睛，只觉胸中酸涩，之前想要他陪她去天都的话再难以开口,他为了她暴露了异国质子的身份,还和雍帝直接撕破了脸,天都如今对他而言是修罗地狱。她如今怎可再自私地连累于他,万般心情也只成一句,“我会想办法让王爷药浴养伤。”
　　苏陵望着她良久也不再勉强,只轻声而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