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传奇》九魅

10、蓄锐

　　夜空湛然如洗，月色笼了黑白棋子，错落有致。
　　“你对苏陵使美人计。”青衣微抬，一子从容落下，凤倾边思忖这一子意图边缓道，“苏陵并不好色，他眼中只有病人，哪有美人。”
　　数十日来诸葛早已习惯了她伶牙俐齿，低眉不语只管落子，这三子锋芒毕露直逼腹地，诸葛从来不动声色中取胜，这般咄咄逼人之势非他作风，凤倾不禁对他一挑眉，“先生这是公报私仇。”
　　诸葛自若低眉无视她眼神，凤倾也不客气拆飞连攻连吃五子也逼他腹地，诸葛手再开一路将伏线引出，凤倾发现自己基本上四面埋伏但不是死路，她棋走末路转而去次退主，之后主副相对，先生为自己摆了空埋伏，逃生的凤倾却在瞬间明了先生的意，果然抬眼他一双眼正望着她。
　　他不说话，不过是以棋子喻她那一招剑走偏锋自退而牵针引线把宝妃和玄王苏陵两两相对了，他下棋有他意，输赢也便没了意思，“早就知道先生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凤倾这点雕虫小技在先生面前实在是献丑。”她起身进屋，“我给先生去泡茶。”
　　“你这样做不怕激怒夜凰？”先生接过她的茶，他的话向来如茶，讳莫如深听不出情绪。
　　凤倾托腮望他，“我的夫君与我说唇亡齿寒，虽然新婚他弃我如履，但既然要唇齿相依，患难与共那是自然。”
　　凤倾看他玄色面具银辉潋滟，只一双眼静如深海，让人无端心安，她慢慢道，“我与先生相交不为高攀只为三分赏识三分敬意还有二分倾盖如故之意二分惺惺相惜之意，先生犹居世外，凤倾凡俗缠身能在先生这里心静，即便先生默然，凤倾依然欢喜。”
　　诸葛低眉饮茶，一贯的八风不动，她继续道，“凤倾在这里，只是个讨清闲的人，先生与王爷苏陵相交匪浅，自然也有你的尘世立场，如若要从夜凰的角度考虑对待凤倾的态度，那凤倾以后便不来叨扰了，谢过先生十几日来棋画相授。”
　　她起身告辞，诸葛放下手中的茶，“子非鱼，安知鱼之禅？”凤倾身子顿住却未回头，“妄自揣测，你这是与我赌气？”她还不回头，诸葛道，“我未答，你已定论，如此气躁，十日前还来问凤血，什么时候懂得戒急用忍了，再来吧。”
　　凤倾忽而回头已坐了回来，秋水泠泠望着他，“先生，我不与你赌气，你会心疼我而多说句交心的话么？”她调皮的眨眨眼看着先生捧茶的手几不可见的一紧，她唇角扬起笑出声来，诸葛侧过脸去，喝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凤倾顿了笑，“先生，我敬慕你，所以不必与你用忍，我把你当友人，所以不会与你戒急，如若在先生这里都不能性情自然，那我在这世间便真是步步沉浮累心累身了。”
　　她说的很明白了，她只是真心与他相交，没有千金小姐的贵气，没有小女子的羞涩矫情，她说的自然豪放真性情，倒真似江湖儿女了。
　　数十日来，她日日来，下棋饮茶，书画相谈，说是讨教，她底子还真是好，虽比诸葛总要落下几分，但心思之玲珑独特，棋局中现，领会之快，书画中锦绣乾坤，与他可算平分秋色，一个女子，可柔可刚，书画棋局中最能看出一个人。
　　她虽对自己抱着学习各种的不良目的，但在这桃源中确是真实性情，难为苏陵这个大夫还要跑来问他情绪动向。
　　诸葛寂起身望了望天上星斗，神游片刻，“你的身体不过十几日恢复的不错。”
　　凤倾起身随他，“那要谢苏神医妙手回春。”诸葛淡然道，“苏陵毕竟于你有恩，对他，莫太过了。”凤倾心中一松，他这也算是默许了。
　　神游片刻诸葛回首正对上一双莹莹眼波似水如雪，眼巴巴的看着他，唇角一轩，“又何事？”
　　“先生，你也说我身体恢复不错，可以教我剑法了吧。”
　　诸葛微微沉吟睨眼打量她，青衣掠过她身边，平地起了杀招，凤倾身子一侧，杀意凛然中斜避，身轻如燕从他下胁掠过，而后凤倾很不好意思的发现自己的手放在诸葛颈子上的死穴上，先生出了一招再没动作不过是试她。
　　诸葛负手闲立，“底子果然不错，只是力度不够。”
　　原来他对她身体一清二楚，她敛回手，“先生怎么知道？”
　　“练过武的人举止走路，一行一动皆能看出，只是你的武功路子罕见的很，如今招式虽在提气运息也流畅，但筋脉锁穴，气闭而不出，只剩蛮力虚招，即便稳准也缺了狠，如今不宜谈论剑法——”
　　看到凤倾眼底一掠而过的失望，“你是习武之人，苏陵医治方面解决不了的也许可以辅以武功上的内息之法调理，你心思聪慧，别老想着欺负苏陵，不如把脑子往这方面用用。”
　　要等康复怕是还要假以时日，凤倾轻叹，“先生剑法惊绝，比我知道的清楚，这是有心看我作茧自缚。”
　　诸葛似乎难得见她眼底窘迫，喝茶惬意，凤倾摸摸下巴，“好像有人曾应我讨教剑法，只要凤倾以琴曲相换。”
　　诸葛唇角一挑，“是有应过，你若能琴震王府还不引人来寻，也行，若不能就去掉你的小算盘。”别忘了这里是禁地。
　　那一夜凤倾曾见识过玄王的心机，如今觉得诸葛苏陵但凡和玄王沾了边的人都存在某些不良的无情，连她比较中意的世外高人都偶尔有看她笑话的癖好，还真是命途多舛，凤倾哦一声一言为定，月上中天该回去了，
　　那日他没有回答凤血，只说是太多人想得到的东西，首先你得把自己变得强大，其实所谓恢复只是体力见好不无故疼痛，而那个梦，梦里那个凤血的声音那副刻骨的容颜自始至终都在，无时无刻不催促她寻找重生的意义。可是她意识到，凤血似乎是和家国天下有关的东西，而她，只想过平静的日子。
　　忽而听得女子哽咽，凤倾一抬眼便扶额，看到雪妃那个梨花带雨，想必是因自己，歉意算不上，但是也不好看热闹，还是让苏陵好好安慰去吧，谁知才绕路便听向来温雅的苏陵忽而怒声，“闹够了没了！”却原来夺了雪妃突然要自杀的簪子，叹一声又缓下来安抚，雪妃扑进他怀中静默。
　　此刻该走的凤倾却移不动脚了，因为这一安静她耳目立刻清晰，附近有人，每每他与苏陵独处，总有耳目在侧，不用想也知道是瑾妃那群人，这几天正想着怎么彻底摆脱这群耳目，苏陵怀抱美人，她要是漠然走掉，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宣告她和苏陵是骗局。
　　凤倾微微沉吟站出来冷笑道，“我道这么晚了管家去哪里了，苦苦待你前来诊脉，找了许久却没想到管家在此私会情人，全当我是——”不顾苏陵复杂神色，她理理情绪，“自作多情！”转身似是丢了方向般奔跑。
　　执笔落墨的诸葛有些意外的看到去而复返的凤倾，凤倾眉眼一扬已端坐琴前，指尖覆上玲珑冰弦，“先生可要说话算数。”
　　凤倾眉眼一弯，晶莹指尖似是在琴弦上散落了珠玉浅雪。
　　七弦玲珑，洒袖中云烟。
　　五指生花，倾琉璃玉盏。
　　一首《凤求凰》哀怨中激荡缠绵，声声毫不隐晦。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兮求其凰
　　……
　　碧海青天，凤求其凰，凤倾到不知哀婉的曲子自己能弹到如此凄惶，她闭目眼前是梦中那个人的容颜，指下风华流转便带了刻骨铭心，印象中她是《十面埋伏》弹的比较好，落弦敛袖，曲音从九天落下，化入月色里绵绵清融，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能不能听懂凤求凰，干脆明了些，她高叹一声哀婉如凤鸣，“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海棠附近的人是该听得到的。
　　她蓦然开眼对诸葛扬眉，“先生，你可是一言九鼎。”
　　诸葛久久注视于她，那专注深邃的凝望让她恍惚有片刻熟悉竟似哪里见过，他漫不经心开口她才回过神来，“凤倾，夜凰，凤求凰，你这是要天煞孤星红鸾星动？”手下从容，收笔似是完结一篇。
　　凤倾脱口道，“我弹的这应该叫凤求先生。”她倒忘了玄王名夜凰，说完恍觉不妥，再看先生也自若，不羞不恼不骄傲，“求我什么？”凤倾舒展下筋骨，“先生明知故问。”当然是求打通穴脉的内息心法。
　　诸葛青袖一掠，卷落凤倾怀中，“且回去看看，明日我们来试试。”凤倾单开一掠，眼底蓦然惊喜，各条筋脉软穴之息，如何与剑法相通，御剑而辟，试着激开内穴的招式，及于护息的打坐心法，而且很多都是针对她独特的体质，原来他十几日已知悉她身体如此熟悉，原来他早就在写这书卷，“先生，你真是凤倾命中的贵人。”
　　她躬身，“今日取巧，改日必定真心实意为先生献丑。”
　　诸葛眉眼一动忽而明了什么，声音沉寒一字一顿，“你又算计苏陵。”
　　凤倾吐吐舌头，“万不得已。”苏陵人缘还真是好，这么多人护着欺负欺负也无大碍，看到先生越发不妙的眸光，凤倾心虚的转身告辞，“下不为例。”
　　欺负苏陵那是不白欺负的，这首《凤求凰》的典故很快流传王府，经典版本就是，苏管家深陷情感漩涡，与雪妃相会被王妃目睹，一气之下神智恍惚闯入从无人涉足的禁地，情绪难控之下谈了一首激荡心肺的求爱曲子，感情哀婉诚挚，音调激荡响彻王府后院，最后一声叹息更是表达直白，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这下没有错了。”瑾妃的声音里听不出是满意还是遗憾，“她也真行，苏陵也真够可以的，王爷真是——”
　　宝妃冷笑道，“都到这般情深意浓的地步，两个妃子吃管家的醋，他到底要纵容到何种地步。”
　　瑜妃道，“宝姐姐总可以安下心来了，王爷纵容得也好，不纵容也罢，对姐姐总算是有利的。”
　　瑾妃插口，“这次我也同意瑜妹妹，且放任她，不过我敢赌，她没好下场了。”她转向宝妃，“闹大了，指不定这次管家怕是也……”
　　她们这一警惕放松，凤倾养病便比较安心，本还顾念苏陵的反应，谁料第二日苏陵一切如故，“也许药浴效果会更好，不妨试试。”便开始洒药。
　　如此反倒令凤倾心略有不安，终归笑着说了句抱歉，他温和一笑，“苏陵说过，只是大夫，帮不了什么，王妃要自己保重，王妃能做到，苏陵也算欣慰。”
　　凤倾只见眉目如画的苏陵风轻云淡，唯有一句道谢，她在屏风这边沐浴，他在外静坐，好似不存在流言蜚语，凤倾眉眼幽幽望眼屏风外，这人是抓了她的软肋，介意别人的好。
　　她也不是多思之人，夜间到了诸葛那里，才练几下，诸葛青衣一掠，在她腰间颈项拂穴松筋，“目的不是练剑，你要随时注意穴位感受，各个击破。”
　　如此安宁的日子又是数十日，凤倾但觉筋骨舒展好了许多，精神心绪皆是爽朗，诸葛偶尔练剑自是养眼，她虽不是过目不忘，但只要用心记东西超过常人，欣赏之余便用心学记，只一样，轻功令她头痛，某夜从树上飞跃半空落下，被小憩的诸葛阖眼接个正着，“还没跑就想飞，你倒是急什么。”
　　凤倾一直以为诸葛并不晓得她同时在偷学他武功，这一句反倒是连轻功也不介意她学，只觉重生以来这段日子的人事皆让人心安，从他怀中跳出来笑，“那以后凤倾用琴换。”
　　想来打破数十日平静的该是那次玄王千里外送来荔枝，特意带给他的王妃，说是从青州一处僻地得来不一样的荔枝，能够治病养颜，效果很奇特，凤倾送苏陵，“雪妃病了这许久，拿些给她吧。”
　　苏陵剥开一粒闻了闻，“不必了，这是针对你的体质，她用不到。”
　　凤倾看他一眼，“王爷此举令人受宠若惊。”
　　“大概是王爷千里之外听到了《凤求凰》的琴曲，来慰劳王妃的。”凤倾哑然看着居然也会噎人一脸无害的苏陵转身而去，想了想凤倾对安琴嘱托此事不宜张扬。
　　她没想到其实也来关照过她几次的皇后已经知道了，皇后沉思良久神色有些恍惚，“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她沉吟片刻便开始失神，良久自语道，“他这是给倾儿抬身价呢，如此是好事，流月，让大家都知道知道。”她看着掌心的一块璞玉默然良久，忽而笑了，笑的百般意味，“以后没人欺负了？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