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左手》蛋蛋猪与拖延症

4、最后的晚餐

　　安排好亚斯特罗，达文西带着贝尔特拉去了隔壁的修道院，圣玛利亚修道院。
　　这是一座淡红色的砖墙房子，带着帐幕形的伦巴底式样圆顶和粘土烧成的装潢，高耸在这白云满布地天空下，显得十分有趣。但长势非常高大的桑树又从房子的背后显露出来，让树影为这个地方增添了几分阴森。
　　他们的目的地是修道院的大膳堂，那是一件朴素的长条形的厅堂，墙壁刷得雪白，一条条暗色的梁木从这端笔直地延伸到另一端。厅内散发出温暖的潮气，香烟以及素材的味道。膳堂的那一端用灰色的粗麻布遮盖着，前面搭着一个木头架子。
　　贝尔特拉猜想，老师画了十二年还没有画好的那副画，“最后的晚餐”，一定是在那麻布后面。果然，当达文西揭开那块布时，贝尔特拉看到了传说中的画作。
　　最初，贝尔特拉看到画作的时候，并不相信面前的只是一副壁画，而以为是真实的充满空气的长厅，是这间膳堂的延续。这间膳堂天花板的横梁和纵梁也通到那间膳堂去，直到那边的尽头为止。
　　这边晨间阳光和那边蓝色锡安山上寂静的黄昏融合起来，锡安山的风景，人们通过第二膳堂后面三个窗户就能够看到。那里的长饭桌也同这边修士吃饭时用的桌子一样，上面铺着同样的桌布，也有细长的条纹，四角打了结，还可以看见四方形的尚未展平的折痕，好像还是潮湿的刚从橱柜里拿出来那样。
　　“把这个读一下，《约翰福音》第十三章。”达文西打断徒弟的思绪，把一本稍显破烂的书抵到他面前，指着其中的一段让他念出来。
　　很快，贝尔特拉清澈的声音在膳堂里响了起来：
　　“……有一个门徒是耶稣所爱的，侧身挨近耶稣怀里。彼得点头对他说：‘你问问看，主是指谁说的。’那门徒就势靠着耶稣的胸膛，问他说：‘主啊，是谁呢？’耶稣回答说：‘我蘸一点饼给谁，就是谁。’耶稣就蘸了一点饼给西门的儿子犹大，他吃了以后，撒旦就入了他的心。”
　　贝尔特拉念到撒旦时声音弱了下来，同时抬头望向那副壁画，画上使徒的面貌是如此生动，每个使徒都向人展示着自己的内心以及对神的虔诚。贝尔特拉以为自己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并看透了他们的内心深处。
　　“老师，你知道我总是说你小气么？我总向其他人抱怨你不关注我们的生活，让我们吃得比那些洗衣妇人还要差劲。”贝尔特拉小声地问。
　　“唔，我多半是知道的，贝尔特拉。不过，你应当知道，我总是记得沙莱的那顶新帽子，羽毛花了多少银币，丝绒又花了我多少银币，至于其他的好几千杜卡我却完全不知道花到了什么地方。这是我的一种习惯，我想这肯定是从我父亲那里传下来的，但他的瑾小慎微我却一点都没有遗传到。所以，”达文西望着他的徒弟，带着这样一种微笑，使得贝尔特拉心里立刻轻松而愉快起来。
　　“贝尔特拉，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东西，你只需要记住，你是向我学习艺术的，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
　　说完，达文西把贝尔特拉带到窗前，让他注意看外面一株低矮桑树的奇异姿态。这颗树就生在修道院的花园里，他连带着说出一种见解，不仅每棵树，每片叶子，都有各自的特异形态，无论何时何地都找不到相同呃，就如同每个人的面貌都有差异一样。
　　贝尔特拉觉得，他的老师谈起树叶时，用着和刚才谈起艺术同样的关切的神气，让人觉得他对自然界中一切有生命的东西他都会关心。也许，就是这种敏锐和关切，让他画的使徒充满了神性。
　　再次看向壁画时，贝尔特拉觉得那画作里面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真实，一个神就要因为罪孽而死去。他突然想起了米兰城的人那些对于达文西的污蔑，现在他觉得那些污蔑是多么的荒唐，一个人能画出这样的画，能够是无神论者么？不，他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更接近神性！
　　达文西开始继续他的画作，他先是轻轻画了几笔，完成约翰的面容，然后他试图开始在空着的耶稣头部打一个底稿。可是，依然没有成功。
　　他已经在耶稣头部面前思索了十年，可无论如何，连底稿都画不出来。
　　达文西叹了口气，丢开手中的木炭，用海绵轻轻擦掉刚才画上的几笔炭痕，然后就坐在壁画面前，沉浸思索。贝尔特拉没有打扰他，因为他听说他总是这样坐着长达几个钟头。
　　两人坐了一会儿，达文西突然问，“贝尔特拉，你觉得这幅画怎么样？”
　　“我？”贝尔特拉用食指指着自己，他没有想过达文西居然会询问他的意见。
　　“是的，我想听听你的看法。”达文西露出鼓励的笑容，他希望从贝尔特拉那里听到一些不同的东西。
　　“老师，我能说什么呢？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画作，没有人能够比你更有灵性地展示神性，它是那么的杰出，即使它还没有完成，我也认为这将是世间最完美的画作之一。”贝尔特拉近乎崇敬地说完这段评论，然后他又低低的几乎畏怯地添加几句说，“不过有一点，我还在思索，耶稣的面貌将怎样画呢？神在世间的印象老师你会如何表达？”
　　达文西听了这话沉默了许久，最后道，“也许，我永远无法完成它。”
　　说着，达文西走了出去，阳光洒在他的背上散发出光辉，贝尔特拉从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也许看到了神性。
　　回去的时候，贝尔特拉一直没有从那副画带给他的震撼中挣脱出来，直到巴斯托叫住他。巴斯托也是达文西的徒弟，但这个人一直憎恨着他的老师，贝尔特拉很奇怪，为什么老师没有把这个讨厌又恶心的家伙赶走，依然允许他生活在艺术家的院子里。
　　“干什么，讨厌鬼！”贝尔特拉不悦地看着眼前这个家伙。被他从神性中撵出来，贝尔特拉觉得没有人可以比巴斯托更令人憎恨。
　　“想什么那么入神，难道你又被那个家伙迷住了？”巴斯托嘲讽地说着，接着露出夸张的神情，“神啊，你看吧，这里就是有那么多的黑羊被恶魔诱惑！你看，他的心都快被迷失了，被那个让人称为天才的家伙。”
　　“巴斯托，你这个恶棍！”贝尔特拉气呼呼地吼了一句，然后带着责备的口气，“你完全不了解那个人，你从来没有尊敬过他！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恨他！就像外面那些无知的家伙一样，你们什么都不了解!”
　　“了解？哈哈，我怎么不了解。”巴斯托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我告诉你，我非常的了解他，不错，他确实有一些伟大的作品，我也承认，从来没有一个画家可以像他那样熟悉解剖学，透视学以及光暗法则。可是，只有这些有什么用？那些东西真的那么伟大么？就像那副画，为什么他画不出来，因为他心里根本就没有神！”
　　“不，巴斯托！你这样不公平！”
　　“哦？那你说什么是公平，你又如何了解他？就因为你爱他？”巴斯托带着恶毒地笑意，他看了贝尔特拉一眼，那眼睛里的怨恨甚至让贝尔特拉背脊发凉。
　　“不，你错了！巴斯托。至少有一点你是想错了，那副画他已经画出来了，只是没有完全完成而已。”
　　“什么？！画作在哪里？”
　　“就在那里，在修道院，我亲眼看见的。”
　　“你亲眼看见的？”巴斯托拿眼睛望着贝尔特拉，慢慢地，几乎是不能自制的样子，“那……画得好吗？”
　　贝尔特拉看了他一眼，点一点头，“我看到了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