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森林猪与猫》妖_幺

9、第九章 出行（下篇）

　　猫终于沉沉睡去，醒来已是朝阳欲出，蠢蠢而动，一夜骤雨悄然而去。枝叶鲜嫩滴水，早起的虫儿成了勤劳小鸟的美餐。残月如钩，灰白无华，在离去前，恋恋不舍地再看这世间一眼。猫起身——唔……好重！用力——“啪”的一只蹄子自他背上滑落——蹄子的主人却依然沉睡不知。猫有些气恼地推开他，兀自出了洞去。

　　洞外云霞灿烂，浓艳欲滴。自小天台望去，茫茫云海之中，一片生机满溢蓬勃。眯着眼，猫伸出前腿，崩直，弓背，用力——嗯，清新的空气，是个好天气！来到小天台边缘，与鲤鱼脊连接之处尚雾气朦朦，万不可踏入；再向远处望去，黑虎似醒似睡，隐约中戾气环绕，令人生畏。猫便在这难得的清晨中，享受着玉旸所给予的……生命……不知不觉中，红霞愈渐浓烈，某种不可遏制的生命力呼之欲出。猫眨眼，思考了两秒——

　　喂喂！喂～～～
　　冲回山洞，抓起某只猪蹄便是一阵“地动山摇”。

　　啊～～～干嘛啊～～～
　　天旋地转中，猪浑然不知所谓何事，只觉头晕目眩，方不可辨清周身所处。

　　日出！看日出！！！
　　猫亦不作解释，单只拽着猪蹄往外拖。

　　啊～～～？？？啊？你慢点～～～哎～我脚麻～～～
　　睡眼朦胧中，猪的脑中回响“日出”二字，仿佛……尚处在思考不能的状态……

　　哼，昨晚搁得舒服？！现在可知道腿麻了？
　　猫抖抖身子，一度湿透的毛发现在蓬松柔顺，偶有晨风佛过，仿佛每一丝，都擦身而过。
　　看着吧，别错过了，谁知道以后能不能再看到……

　　瞎说！要看什么时候不能看？就是我们那黄泉坡也行～虽然条件差了点……

　　嘘～！……出来了。
　　平静得没有任何语气的声音，夹在晨风中，掠过猪的耳旁，猪却没能动弹。

　　猪顺着猫的视线望去——

　　亮点。红或是橙。那样小。不起眼。却在一片迷茫中悄然而出。悠然得，让人忘了时间的存在。却又带着温暖与希望，挣扎着，来到这世上……猪有些晃眼……

　　猫……这……便是……日……出……？

　　……嗯。

　　猪转过头。猫的声音依然没有语气，或是说，带着猪无法理解的……感情。猪直直看着猫，甚至感觉自己忘了眨眼。那样神情专注的猫，死死盯住红点，纹丝不动，仿佛这世上所以一切都不存在，只为这小小一点……而呼吸。

　　好小……

　　嗯。

　　亮点在不不知不觉中上升，跃出云海，奔向悬空，明明面前云雾重重，却渐渐地，用尽全部的力量，张开未满的羽翼，展开浑身的刺芒，射向大地，要向世人，尽显……所谓生命。空气中有了暖意；树随风，开始簌簌颤动；鸟随云，开始霍霍震翅；朝露自叶尖滚落，滴于土，逝于泥；周遭愈加亮堂起来，雾气缭绕，间或参差着五彩光线，恍若仙境；风声丝丝，却又不知是谁的心在哭泣、谁又在释然而笑？

　　玉旸的日出，便是这般，悠然，壮怀。

　　猫，走了好么？

　　……嗯。
　　这样应着的猫，双眼依然死死盯着那已如圆盘，有些蛰眼的日轮。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呢？让自己这般留恋？让自己的双眼离不开这初为温柔，却渐渐灼热得无法接近的生命之源？心中满溢是何？脑中膨胀又是何？周身不得动弹，只沉溺……沉溺于这一弯碧落……

　　走了啦～

　　猪牵起猫爪子，往山道拖了拖。猫闭上眼，红轮的影子在眼前停驻，成为永恒。

　　嗯。走了。

　　仿佛心中某种东西尘埃落定，涨满的空间释放，手中暖暖的，是一只猪的温度……山洞中，草缛几已干透，火堆尚余几分焰的温暖，一切一切皆如过眼烟云，空留痕。猫最后望一眼小天台，嘴角浮出一个不为人知的弧度……带着……玉旸的气息……

　　出了小天台，阎罗梯便在面前了——穿天利剑，于晨雾中锋芒毕露，孤高的威严，令人不寒而栗。

　　……我们上吧。

　　等等！
　　猪拖住正欲攀梯的猫。
　　那边有个……哎～那是什么？

　　虽已天光大亮，然此般山群深处却仍是雾气甚重，不时缭绕，看不清前方的路。幽谷深处，更是随时阴风阵阵，恍惚中，不知何处黄泉……猪与猫互牵着手，小心翼翼行于磷磷山间，摸索生命的印记。

　　哪里？

　　喏，就那里。
　　猪蹄指向某两座山壁之间——浓重的山气完完全全遮掩了垣间所见，且不说峡间何所，便是有否道路皆不得可知。
　　猫……我想……我想去看看……

　　过去？！那边有没有路都不知道，你怎么过去？万一是断垣呢？

　　我们慢慢过去啊，一点一点，不会掉下去的。

　　……

　　去吧～多难得的探险机会，说不定还是个仙境哦～

　　掉下去我可不……

　　知道啦～我拉着你～看～很牢吧？我肯定不会放手的！

　　晶亮亮的眸子在阴影中闪烁——这期待，如何叫人拒绝？猫叹了口气，用力握紧了手……缓缓向“厚幕”中“仙境”挪去……

　　有风……

　　嗯，怕不怕？

　　……怕。

　　呵呵，真老实～

　　……好像真的是断垣……

　　嗯……

　　愈渐接近，阴风更甚，简直可将人吹飞上天。

　　猫，你可抓紧了啊～要不我放风筝哩～

　　你去死！

　　玩笑啦～哎～当心！
　　瞬间谷风大作，猫……好似真的会飞上天……猪又用力握了握手中的那另一只爪子，感到柔柔的垫，以及一种安心感……

　　不出所然，两座山壁间即是断垣。好端端的山路，硬是生生被掐断。路的尽头，万丈深谷，山气回转，化不开。

　　哇～真是山谷啊～

　　是啊，所以让你当心。你看风这么大，太危险了，一不注意踏进去……

　　嗯，真是好险……不过猫你看，这……不是很漂亮么？

　　猫转头看了一眼猪，再回头，烟雾迷蒙，山风阵阵。周身何处？哪一个自己又是真实的？

　　喂～～～～～～～

　　你作什么！！！
　　猪突然间狂吼一声，惊山中鸟儿四起，枝叶乱颤，夹杂着毫无方向可言的岚岚山风，震得猫几乎失了呼吸！
　　这么危险的地方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啊！

　　呵呵，猫你也来吼吼。好壮大的回声啊！

　　要吼你自己吼，我可不想丢人。

　　好！猫～～～～～～～

　　喂！！！

　　哈哈～哈哈哈～～～

　　……猪～～～～～～～

　　猪一愣，转头，看见眯着眼一脸奸笑的猫……

　　猫与猪的声音在山谷中不断回响，时近时远，忽而悠远忽而豪放。山气幽冥，风岚瑟瑟，不知名的鸟啼在耳，恍若时空交错，生生世世纠缠……风狂云翻，雾散水尽，天高林深，石凉苔青……断垣山谷中，玉旸的神秘，吸引着猪与猫，一步一步，向生命的深处接近……一缕金光射进山澜，打破迷雾阵阵，空气氤氲缭绕，欲散还凝。脚下的路渐渐显了出来。天，终是大晴。

　　走吧。

　　再看会儿？

　　还有什么好看？吼也吼了，“神仙”也当过了，难道你就不怕这山里妖精耍诡？

　　哈哈～
　　猪笑起来。明明自己害怕，还嘴硬？罢罢，猫便是这样了。捏捏手里柔软的爪子，猪仰头看向不可逾越的阎罗梯——即使你一通为天，今天就让我们去天庭看一下吧。

　　猪果是懒，虽是霍霍欲试，却受不得这多天的攀山劳顿，方攀得阎罗梯五分之一处，已气喘吁吁，心跳猛增，无奈只得翻身坐于阶梯稍作休息。奈何阎罗梯几近垂直，两边毫无任何可供攀搭之物，悬崖万丈，尸骨无存……

　　呜哇～好恐怖！要是掉下去、掉下去……

　　所以不要向下看。
　　猫立于十阶以上，冷静地、头也不回地、毫无感情地——甩出这句话。

　　猫你、你……好没良心～居然真的不回头、不回头看看我……

　　奇了怪了……当初某人不是体力挺好的么……怎么现在就这样了……

　　说着话的这只一脸“正经”的疑问；被问的那只……脸红……

　　还不是怨你！能力太强，“剥夺”人家的体力劳动，打猎的事被你包了我当然只能在一旁犯懒……

　　剥、剥夺？！我这叫“剥夺”？！
　　猫感到自己要抓狂……幸得脑中清晰无比——这是在阎罗梯，是命在弦上，大意不得！他缓缓回头，小心翼翼转身，玉旸全景，除主峰玉莲戏雀尚在云雾，其余皆一展眼底！不错，他不喜黑夜，却并不惧怕高处，那种立于顶峰一览众山的震撼，他爱极！

　　玄色连绵，青苍参差，烟云缥缈，鸟鸣与流水交替；头顶一方，高几许？脚踩一方，大几许？远眺，石头森林无边无际；生命的延展于此，是这般渺小！猫只见于这一方苍穹，心潮澎湃，心境翻滚不已，汹涌而不可抑；奈得有人在身旁看他——

　　猫儿确是长大了。虽依然看似纤细，然而隐藏在松软柔顺的浅栗色毛发下的，是不可貌相且极具爆发力的躯体；平日里无声无息收匿于肉掌的利爪，瞬间便能全力刺出，要了猎物的命；白天一线、夜晚明珠的黑曜石，总是绽放着坚定的光芒；即使心底是如何的脆弱，决定的事便一定会做到！曾经龇牙咧嘴责怪他吓走猎物的小猫不在了；曾经张牙舞爪埋怨他有勇无谋的小猫消失了；曾经黄昏，用干涸的瞳孔诉说着“爸爸妈妈被狼咬死了”的猫儿不在了；曾经夜半，用寂寞的眼眸独自望向窗外凌冽寒月的猫儿……消失了。此时在猪面前的猫，迎风而立，孤高，傲世，恍若……

　　君、临、天、下！

　　猪直直看着猫，有些呆，或者说，猪被猫儿这种居高临下的威慑感撼到了。

　　猫……

　　愣着干什么？走啊？

　　嗯……唔嗯……

　　猫，
　　猪原本想说，
　　究竟是你变了，还是我从来就没懂过你。
　　可是猪终究没有说出口，也许猪还是懂猫的——猫的倔犟，不会让他甘心承认被人看穿，即使在内心深处，他其实也渴望着某种归宿。

　　啊～
　　当最后一脚踏出阎罗梯，猪瘫坐在地上。
　　啊……啊！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
　　猫抓狂了，看着猪那里“啊”了半天却是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可是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庆幸自己还活着，嗯！还活着！

　　脚踩实地的感觉很棒！非常棒！虽说只是到了稍稍趋于平缓的出口……可那身处悬崖、想要哪怕一丝救命草却完全没有希望的恐惧感顿时散得一干二净！身边有坚实的山垣，不再虚无得不知身处何处；幼小的杂草顽强的穿石而出，处处洋溢着生命的韧性。

　　猪在感叹的同时却没有注意到猫眼中消逝的焦点。

　　还……活着么……原来，活着是这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那一夜，血与寒冷占据了一切，生命变得如此脆弱而不堪；生命在消逝的同时，带走了希望与温暖，春天不再；于猫而言，生命不再是享受，而是某种……回忆……

　　我还……活着呐！猫，我们还活着！太好了！

　　猪小心翼翼立上悬崖之边，山风猎猎，带着玉旸的霸气；阎罗既出，玉莲便在不远处戏雀；回望一路历程，黑虎匍匐、鲤鱼低洄、阎罗面目狰狞却奈何他们不得；闭眼感受周身气息，万物空寂、天地回荡。猪睁开眼，身后一个身影默默靠了上来，掌中多了某个熟悉的温度。

　　真美。
　　猫的轻声呢喃，弱小却坚定。猪明白，猫是喜欢这一切的。

　　生命于自己，究竟是何种意义。猫开始犹豫，如果有一种不一样的存在，自己是否又会是另一个自己？不是不愿想，而是不敢想，猫始终——是怕失去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玉莲戏雀——乃因主峰玉莲“雀”影翻飞，惊为天人的云雀之形耸立于主峰之上；
　　玉旸神隐——却因“云雀”隐于云雾之中，非云开雾散之时不得见。
　　然则玉旸主峰终年云雾缭绕，无人知晓其中幽谷深几许、山垣广几许，无人见得“云雀”之真容、玉莲之精髓……

　　踏着乱石，猪与猫摸索而上。阳光因雾气的缘由失了力道，山中方向并不好寻。呼啸的山风、乱石、杂草、隐隐传来的不明声响……这样的玉旸似乎显得有些阴森可怕。

　　猫，你慢点走，不要……呃……迷路了……
　　脸微微有些红，声音也明显底气不足。

　　猫扬起脸，双瞳微合——
　　那么，你走前面？

　　嘿嘿。
　　猪笑了，就好似……带着某种觉悟。

　　再行得约莫百二十里的样子，猪已彻底气喘吁吁，却是真真连云雀影子都不曾见得。

　　猫，你说我们能这一趟究竟能见到些什么呢？走了那么大老远的路，究竟是看什么来的……
　　猪有些泄气地就着最近的一块大石坐下。

　　你说呢？不是你想来么？
　　猫四处闲闲看着，瞧着四周除却磷磷山石确是无趣，便也也寻了块大石坐下。

　　唔嗯……

　　猪含糊应着，心里却涌起了莫名的空荡，仿佛丢失了什么一般。空气中浮动着不安，猫在这样的气氛中愈感焦躁。明明只是打发时间，为何心底深处某个念头却愈发强烈起来？仿佛想要寻找某样东西，证明一些东西。猫对于自己这种焦躁终于不耐烦起来，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让人窒息。他需要解药。

　　猪，你说这山中雾气那么浓厚，玉旸那么神秘，我们又走到这么深处，会不会有……

　　有什么？！！
　　猪几乎就差没跳起来。

　　你、说、呢？
　　灿若桃花的脸确是千年难得一见，可惜……

　　你干嘛！
　　一对热乎乎的猪蹄攀上猫的臂腕，若不是微微带着不令人察觉的颤抖，猫几乎就要嘲笑回去。

　　没什么。
　　反握回那对温暖的猪蹄，猫柔柔笑道。
　　我们来了那么久，却连云雀影子都没见到，万一真的迷路了……说不定真要在这山中作神仙了。

　　难道不会是妖怪么？

　　妖怪？那也是你。我是神仙。
　　猫用很确定的口吻“正经”言道。

　　你、个、猫、妖……
　　几乎是咬牙切齿，字字从牙缝里崩出。

　　正闹得开心，却是山风一阵狂乱，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戾气呼啸而来。日光趁着雾气晃动穿隙而过，映得石非石、影非影，一切恍若幻境。猫与猪被山风震得睁不开眼，却在恍惚中目睹了那个身影——玉旸之颠、云雀俏立。

　　两人对望一眼。无语。虽若幻境，却真切明白，这雀影实非幻觉，确为亲眼所见！

　　山风渐息，空气也仿佛终于平静下来，就好像刚才那些烦躁都是幻觉，那些不安，嘲笑般褪却而尽。

　　猪，走吧。
　　猫的眼中闪着某种光，那种光，名叫“坚定”。

　　嗯！

　　猫当然不会带路，而在这云雾缭绕中尚能识得方向的某人却走不动……于是，长空栈道虽险秀壮丽，在猪眼里却无奈失了风采。

　　猫，这里。
　　猪突然指着右侧石壁唤道。

　　猫侧目望去。石壁一侧，道虽窄，却真实存在。

　　怎么？

　　我们过去。

　　你确定？
　　猫斜眼睨他。这小子还真敢？

　　嗯！我们过去！
　　口气中满是毫无畏惧的坚持。

　　猫笑笑，方欲阻止，却被猪一把抓住，毫不犹豫地踏上小道，沿石壁而上。猫苦笑，这窄道，若是真一失足……心里思忖着，脚下也没放松，不经意间，竟也全身而过。然后令人惊奇的是，掌中的猪蹄，居然没有颤抖？！猫有些不解，真真难得，猪居然一点都没有害怕？

　　就是这里了。
　　来到某个洞穴前，猪驻足。

　　猫抬头，洞穴不大，却是一股清新之气扑面而来，穴内蛰伏着某种灵动，生气汩汩而出，带着生命的欲望。猫正想问什么，却见猪走到一边角落，蹲下了身子——一株雪白晶莹的玉芝就那样婷婷而立，孕育着所有玉旸的生灵，缭绕不息。

　　猪，这是……

　　是奶奶告诉我的。
　　“玉旸主峰之所以叫作“玉莲戏雀”，除却“雀影翻飞”，尚因玉旸之精髓藏于这莲色玉芝之中。石头森林的广博源于玉旸的镇守，玉旸的魂魄却隐息于那小小玉芝之中……造访玉旸之人不计其数，其中见得雀影之人虽少却不乏数人，然见得玉芝者……猪，若是见得那玉芝，你便不虚此行了。”
　　——呐，奶奶是这么说的。

　　猫愣住。

　　奶奶还说了，
　　猪再一次面向玉芝，用无比清澈的声音说道，

　　玉莲为证，

　　愿与猫儿同生共死，

　　称霸石头森林。

　　山岚阵阵，轻寒潮气透过毛发，袭着肌肤而来，空气中的温度却是那样灼热，令人躁动不安。

　　奶奶说，这玉芝是极具灵性之物，若是心至诚，愿望便得一偿。
　　瞳孔中的温度灼烈而坚定，牢不可破。

　　称霸石头森林……真的可以……这样想么……
　　一时之间，脑海中模糊的往事幕幕重演，残忍与不堪，却又夹杂着丝丝仿佛温暖的瞬间，阵阵如浪翻滚，搅得心里凌乱不堪——而回荡更多的，是“同生共死”四个字。
　　猪啊猪，你可知，这四字一出，于你我而言，此生却又是多少天翻地覆……
　　混乱中这样想着，心里却是抵不住的暖意阵阵。这样的誓言于他是何等意义——猫没有这个自觉。

　　玉芝既已见到，雀影应该不远了吧。
　　猪站起身，欢天喜地地伸个拦腰，之前的疲惫一散而尽，重又精神抖擞。

　　猫默不做声地跟着出了洞穴。此时山中天气阴晴不定，此刻尚日光明媚，说不出下一刻便山风大作。又拐得几个弯，绕得几条道，翻得几座坡——

　　“云雀”便在脚下。

　　天哪！
　　猪太激动了，以至于张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该发出如何的声音。
　　猫～我们做到了！真的做到了！太美了……

　　撇过头，看见那冷俊的嘴角渐渐上弯，经年不化的冰雪在这玉旸之颠绽放开来，艳绝天下。天地之间漫无边际，世界尽头幻化出无限色彩，山峦在云雾间交错，峰烟迭起，颠倒乾坤。望着这经纬天地，再看向眼前烁烁目光——

　　玉旸之颠。似风无风。似空非空。天地重合，恍若混沌初开，孤高而傲世。

　　猫展开柔软的身体，眯起眼睨视着脚下所踩山峦、大地、泥土，立于至高之空，周身涌来无法回应的霸气，乃玉旸魂魄，威严而不可抗拒。

　　我们真的做到了。我们，会强到可以战胜一切的。
　　轻轻呢喃着。猪的声音，颤抖却坚定。仿佛对着猫，又好似是对着自己。

　　爸爸。妈妈。我会活下去。我会变强，强到足以保护一切。不会再有人因我而受伤，因我而伤心。我会……称霸石头森林。也许这不是你们所期望的，但——

　　这是我的目标。

　　猫不动声色看着身边同伴。心底的誓言，字字坚决，掷地有声。担负的，是生命。

　　云海接天连地，气息万千，山岚雾气缭绕，峰峦若隐若现，耳旁时而啸声万里。就在这人杰地灵之颠，苍生万物之世，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闯进来——赤裸裸杀进猫的脑海！

　　孩子，去找到担负你灵魂的另一半生命吧。

　　原已如针尖的瞳孔瞬间爆收！这个声音，早已消逝在16年前；这个声音，在自己曾经死去的生命里，是有如太阳般温暖的存在；这个声音……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泪水便那样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打湿双颊，沿着下巴滑落于地，渗进泥土，成为玉旸的一部分……有如那一夜，寒风、细雨、血与泪、还有消逝的生命……

　　猫想起来了。最后一刻，妈妈的微笑中，那最后的话语；连同爸爸的份一起，给予猫活下去的最后的生命。

　　你，永远不是一个人。

　　猪不知该如何是好。即使初次见面，在妈妈怀里呜咽的猫儿；即使在黄泉坡的夜半，用仿佛心碎的声音诉说着往事的猫儿；即使看着幸福的自己会不自觉露出羡慕表情的猫儿；即使在凄冷的冬夜，目光涣散瞳孔焦距消失的猫儿；即使……即使……猫儿从未这般软弱地把他暴露在自己面前，这一刻，泪水滑落的一瞬间，猪感到，这便是真正的猫儿了，那个明明脆弱，却不得不强迫自己不断变强的猫儿；那个倔强得即使受伤也不肯低头的猫儿；那个任性得……说要和狼战斗的猫儿……

　　猫，你……不是一个人……我在，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啊。

　　猫很少笑，但是猫笑起来很好看；要看猫哭，那更是几乎不可能。可是有些人，真正哭泣的时候，是比笑更美的。

　　猫就是。

　　时间仿佛回到16年前，那只傻傻小小的猪蹄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地伸出……猫的眼泪晶莹剔透，却又清脆得一碰即碎。猪有时想，若是把猫的眼泪收起来，会是怎样得好看……猪以为猫会笑的时候猫从来不笑；猫总是在猪想象不到的时候绽放那月容般的笑脸；可是这一刻，猫明明没有笑，猪却觉得他……对，真的就像是神仙了。

　　猫，不要哭了，那么漂亮的泪水……多浪费……我会一直……陪着你。

　　猫转过头，毫不掩饰泪水滑过的痕迹，然后，真的，就在玉旸的环绕中笑了。吸日月之精华，集天地的灵气，威慑苍生，英霸天下。

　　山风猎猎，幻海无边；白云苍狗，不过一世。猫立于此生灵之颠，心中了了。即空，非空。

　　猪不语。默默上前，立到那明明瘦小此时却无比高大的身形旁边——

　　并肩而立，同世而生，有你的天下，便会有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