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森林猪与猫》妖_幺

7、第七章 出行（上篇）

　　年复春来俏。

　　当洛春河的河水重新开始欢淌，当黄泉坡的松林再次迎回百鸟——春天便再一次光临了石头森林。岁去年新，载载而过，总有些什么会变得不一样，总有些东西会成长。

　　猪很是期待，因为那时……那时……猫答应、答应他了！玉旸山可是他一直都想去的地方！猫曾经说，自己很没良心，无论是谁说过的事，最终忘记的肯定是他！这个……有时猪会反省，或许从某些角度想的话，自己的确是活该被猫骂笨了。亦或许，自己只是少了份细腻而已。

　　猪出生在秋天。印象中，东部的森林从不会给人萧瑟的感觉，即使是冬天，也隐隐蕴藏着活力，有一种让人想要膨胀的爆发感。所以在那一次宿命的相遇之前，猪从没想到过自己会走出东部森林，更是从未想到过——要用自己的双眼亲眼去看看家以外的地方。那时，猪用一个孩子的眼睛，看着别人的世界，对自己的未来一无所知。直到那一天，妈妈说，猪，准备准备，我们要出发了。

　　出发？妈妈，我们……去哪儿？

　　森林中部。你该开始学习什么叫生存了。

　　哦……好！

　　天真而善良的猪没有任何犹豫，背着行囊跟着妈妈，一脚踏上了旅途，来到了中部森林。于是，多少天后的一个下午，当那一对黑曜石般的眼眸出现在他面前，生活在幸福中的猪，生平第一次，有了想要什么东西的欲望。第一次，觉得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做点什么。

　　猪喜欢秋天，亮闪闪的秋天，也喜欢冬天，尤其是会下雪的中部森林的冬天。那样的冬天，让猪觉得兴奋，那可是晶莹剔透的雪花儿啊！看着它们晃晃悠悠地从空中飘下，闪了眼，迷了心，却只不可用手触碰——一触即化！这是多么神奇的东西！石头森林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五彩斑斓，七彩缤纷，可是唯独这白色，只由天上来！猪不知道森林里是否真的有精灵，若是有的话，大概也如雪花这般调皮而不可琢磨吧。

　　猪喜欢在飘雪的时候披着打猎后作为战利品的皮袄子在院子里疯玩。猪其实很想叫猫出来跟他一起玩，可是猫从来不肯。

　　那只懒猫，别看他打猎时那么拼命——除了打猎他就会窝在屋子里发呆！
　　猪忿忿道。

　　不多晒晒太阳怎么长得壮呢？
　　鸭子摇头。

　　你以为我没说过？没用！那只懒猫，倔得跟红眼的狼似的！

　　猪……你……

　　……算了。

　　这话你可别在猫跟前提起了，真的。猫他……

　　我知道，一起住了那么多年……他的雷我也早踩遍了啦～
　　猪突然就笑了，仿佛刚才的烦恼，刚才的抱怨，只是鸭子的幻觉。

　　也许，真的只有猪才能陪伴在猫的身边吧？
　　鸭子有时不免会这样想到。

　　再从本质上讨论的话，猪其实在任何时候都能开怀大笑，就仿佛……太阳是为他而生的。所以猪根本不在乎四季轮回，所以，猪无法理解猫对于季节的心结……

　　猫出生在冬天，西边森林的冬天，寒彻骨。爸爸说，猫，要活下去，熬过这冬天，春天便是希望。于是猫那双充满希望的眸子等待着……等待着……而等来的，不过是一场恶梦而已。梦中，狼、猫、水、血、红眼、利爪、尖齿……撕心裂肺……醒来后，且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与绝望……所有的一切都在疯狂，独独没有的，是眼泪。

　　如果一直是冬天……如果一直是冬天的话……他会有一个幸福的家，他会和猪一样，有个幸福的家……
　　猫并非讨厌春天，只是对春天，有一种本能的排斥而已。

　　猫～出来吧～偶尔也出来陪我玩一次又不会怎样啦～
　　猪披着袄子在院子里四处乱窜，灿烂的笑脸、清爽的笑声……

　　怎么？准备一辈子就窝在屋里头？猪还真是没说错，你除了打猎几乎就不肯动……

　　外头冷，我就这样看着便好了。
　　正午的眼眸，细得，看不见。

　　鸭子瞅瞅他，再瞅瞅窗外那个疯孩子。
　　猫……这其实是……羡慕吧。
　　鸭子没有说出声，他知道，那样倔犟的猫是不会让自己的脆弱，生生暴露在阳光之下的。
　　他何时，才能从回忆中走出来呢？

　　终于，迎春报晓，柳抚岸，鹤点波。千年雪松上的第一络积雪着地化散……春天，还是来了，携着暖意，与新的希望。

　　猫你……不会是迷路了吧？！！
　　猪在一边挠着脑袋“啧啧”地摇头。

　　-_-!……让你带路你又不肯……我可是说过后果自负的！

　　后……果自负……我哪知道你就这么不认路？！

　　你怎么就不知道我不认路了？！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还不是你懒！

　　我懒？不知早上那赖床的又是谁哟！总说我办事不力，难得让你拿主意你又……

　　我怎么了？你还不是不知道要怎么走……我都说……

　　哦～女神啊～请给我们指点一条明路吧～
　　“啪”的一个爆栗——

　　什么女神啊！才到这儿就求女神？女神都被你烦死！
　　猫话说到一半被打断显然是恼了，轻盈的身形“蹭蹭”几步便蹿到前头。

　　“咝～”猪捂着脑门龇牙咧嘴。
　　猫？你居然用那么大力？！下手还真狠！要是被你敲笨了怎么办？敲笨了要怎么办啊！

　　你已经很笨了！
　　猫回过身斜了猪一眼。
　　走吧，还远着呢。
　　幽幽的声音随着春日的暖风缕缕传来，隐约中似乎带着羞涩。

　　猪怔怔看着猫远去的背影——这家伙……莫不是在害羞？！猪不知是该苦笑还是该得意。猫的脾气实在是倔得很，若是他突然变沉默，那只有两种可能——生气了、或是知错了……这……猪对于猫的这种情感的表达方式很是不习惯——猫他哪儿来那么多雷区啊！若是真的雷，一千条命都不够自己死的！
　　猫这家伙，真够让人琢磨好半天的！
　　猪最后一锤定音。

　　天气稍稍暖些的时候，猪便携着行囊欢天喜地拉着猫开始了他的北方之行。说是北方之行，其实也只不过是造访一下地处石头森林北面那座有名的玉旸山而已。

　　石头森林很大，生命在其中孕育、生长、陨落。它视苍生万物，睹森罗万象，任谁都躲不过。猪在很小的时候便听祖辈们说过，石头森林虽是生命们的摇篮，但它严厉而公平，没有生存的能力，哪怕是天之骄子，也无法在其中逍遥。

　　时有四季，地有四景。

　　四景是哪四景？
　　白纸一张的小猪睁大眼睛问奶奶。

　　奶奶摇头。微笑。不语。

　　猪不知奶奶为何不答他，只是恍惚中似乎明白，在历史的漩涡中，时空的交错中，有些事发生了，有些人错过了，有些东西，还需要自己去发现——至少在猪的家族里，这是生存的法则之一。

　　小气～说说又没关系，反正地方还是要自己去的嘛！
　　在行程路上，猪想起了这件事，嘟嘟囔囔地小声抱怨道。

　　好了，都陪你来了，还不开心么。

　　开～心～能把你揪出来多不容易，我还奢望什么？

　　少贫嘴！低头走你的路！
　　猫被猪说得有些哭笑不得。他发现，猪的正经话是与年龄成反比的。

　　要去玉旸山，路途漫漫，确是翻山越岭之事。

　　严格说来石头森林单只分东、西、中三部分，玉旸山并不在其中。然而玉旸山以其缥缈且伟岸的矛盾之势镇守于石头森林北方，给了石头森林的小朋友们一个奇幻的传说。这片地带，神秘而幽远，却让活跃于石头森林的生命们有一个可以沉淀灵魂的安身之处……如此，玉旸山仿佛一个神话般，吸引着新一辈的孩子们。

　　奶奶的微笑，奶奶的不语，恰是不时提醒着猪，走出去看看吧，除了东洛春，这石头森林里，还有着命运的轮回。

　　猪，四景之一，你已经得到了——东洛春。

　　猫……我们到现在连南峰都没找到……

　　嗯，快了。

　　两天前你就这么说……

　　快了快了。

　　你骗人，两个时辰之前你也是这么说。

　　就算我骗你好了，这荒山野岭的，你要拿我怎样？
　　猫不紧不慢地窜上枝头，迎着呼啸山风，眯眼四望。那架势，且不说不像个带路人，说是流浪的旅人倒更是贴切。

　　你欺负我！
　　猪吼了。

　　哪有？我从来不欺负人。
　　轻描淡写的声音晃晃悠悠从树下飘下，事不关己的谎话说得理所当然——这真真能把人气死！猪不干了——

　　你还真敢说！明明平时就是……

　　不过今天欺负的就是你。

　　……
　　……
　　未出口的话当即被堵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几乎就要一口气背过去！若是这样，石头森林猪与猫的故事至此便会完结，旧坑封泥，新坑开张（好啊～撒石头喽！）——可是猪缓过来了（你们这两只，妖到底要拿你们怎么办啊～）。

　　喂，走了，那边。
　　猫轻巧地一跃而起翻身落地，纵身一抖，浅栗色的毛随风晃动，恍若凭空而起的四射金光，为这空间，添了华彩一笔。

　　……
　　没有吱声，猪乖乖跟着猫向一个所谓的“肯定”的方向走去。

　　五步……

　　十步……

　　你作什么！小孩子玩游戏呐？五步一回头、十步一回头的……
　　猪终于忍不住又吼一声。

　　……没什么。
　　直愣愣地看了猪五秒后，猫倏地回过身继续往前走——
　　今天身子不舒服么？还是昨天晚上吃坏肚子了？居然这么安静这么乖跟着我走？？
　　猫心里尤实这样想。

　　而在猫停顿的那五秒里，猪其实很想对猫说，他们已经是第N+1次走这条路了！只是当他忽然瞥见悬空而来的那对黑曜石——
　　今天的话，就让他疯吧。

　　燿燿而耀，在这山风中仿佛空气般透明而稀薄。那对黑曜石，有生命的黑曜石，好似神般的存在。

　　日丽。风和。猫与猪一前一后走着。于他们而言，北玉旸似乎尚为遥远。

　　猫，我硬拖你来你不怨我？
　　猪小心翼翼道。

　　出发第三天，猫似乎心情特别好，嚷着一定要他当前锋，一路东探西撞，甚是活跃。亦或许，阳春的明媚，感染了少年的那份朝气。猪跟在猫身后，心里却是别样滋味……今日的猫，与往日的猫，猪不知哪个，才是真正的猫。

　　啊？
　　猫在心情荡漾中，浑然没反应猪突然间说了什么。

　　我是说……我想……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眼前是一条岔路。路边的柳渐渐少了，不知不觉中，愈渐弥多的，是松。猪抬头，玉旸南峰——黑虎啸川，在左前方眈眈而视。玉旸的雄伟终是不可动摇地铺展开在猪的面前。
　　那个时候，你看上去就像在哭一样……仿佛这样哭着哭着就会消失了……我怕你……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玉旸山谁不想来？你当自己是多大面子呢。
　　嗤笑。猫在嗤笑？猫在嗤笑！猪吃惊。大惊！傻傻的脸，愣愣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是什么表情啊！谁会哭啊～笨小孩才哭呢。
　　猫伸出爪子愣是把猪的脑袋狂摸一通——
　　你这表情……可是比哭还可爱啊～

　　死……猫……
　　猪脸上不禁挂起了黑线。
　　倔得要死……
　　猪承认有想掐死他的冲动。
　　死不承认……
　　猪深吸一口气。

　　你、究、竟、准、备、要、迷、路、多、久、啊～～～
　　中气十足，实可担起玉旸伟岸之名！

　　猫的脸腾的就红了。
　　我……我哪有迷路……

　　还没迷路？！走啦！
　　猪二话不说拉起猫便朝左边的岔路口走去。
　　告诉你～三天前我们就经过这里了，今天是你第三次朝右拐～

　　猫乖乖由他牵着，低头不吱声。

　　抬头！看，黑虎啸川。
　　突然平静的声音仿佛在瞬间经受了洗礼般，神圣而磅礴。

　　猫抬头。

　　猪蹄所指，苍穹之笼，玄色巨峰延绵至天之尽头。并非至高，只此庄严，令初至此处之人先为肃敬。心，有些“砰砰”地跳，激烈得无法遏止。不过是山而已，不过是森林边境一巨龙的某座山峰而已，为何会有如此压迫感？猫感觉自己突然变得渺小无比，小得仿佛不存在于这世上……

　　猫，我们到了，到玉旸山了。

　　猫转过头。淡淡话语，浅浅微笑。他想起不久之前某个夜半，同样的脸孔说着，

　　猫！我们去玉旸山好不好？

　　神采奕奕。

　　生命之华彩，亦不过如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