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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原来他(他)是文化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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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师傅不愧是老北京。在三环被堵得水泄不通的情况下,一路抄着小道,半个小时之后就“唰”地一声停在了北大西门口。
……北方的出租师傅开车,果然豪迈!庞统忽然很想问一句:师傅你,该不会以前是开坦克的吧?
公孙策好像早就习惯了偶尔会遇上开车火爆的司机。他只是付了钱,又礼貌地道过谢谢,带着庞统下了车。
果然是北京大学!庞统抬起头,只一眼,一种莫名的感觉就涌上心头。在他的前方不远,一对威武的石狮狰然而立,那是他梦中已想过千遍的气势;正中三对朱红的大门全镶着金色的铜扣,仅留中间两扇开启,余下的都静然紧闭,无声地言说着一种肃穆和庄严;其上就是那些像极了古装电影里的翘角飞檐重重斗拱,不知曾历经多少风雨,朱漆青黛犹自艳丽如昔;还有一块金边蓝底的牌匾就挂在正中,“北京大学”四个烫金大字震慑着他的双眼。
这是一种多么奇妙,完全不同于他当年初次站在麻省理工大学校门前的感受。他忽然很想确认一下事情的真实与否,不由往身边之人看去。
“走吧。”公孙策对他笑一笑,就带头向前走。
“请出示证件。”两人刚靠近门边,就被一名保安礼貌地伸手拦下。
庞统一怔,难道进不去?
却见公孙策不慌不忙从钱夹里找出一张硬卡递给他们。保安们看一眼,立刻对他行一礼,二话不说放行。
“你还有这边的证件?你不是哈佛毕业的么?”庞统有些好奇,一边往里走一边随口问一句。
“嗯。”公孙策含糊应一声,也不解释。
庞统本来只是顺口一问,也没想怎么打听这样的小事。但是对方越是掩饰,摆明了是让他更加好奇,反而非要过问不可了。
他不经意贴近公孙策身边,忽然出手探向他的口袋——下一秒,一个精致的男用皮夹已经出现在他手上。
“你——还给我!”公孙策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冷下脸伸手去拿。
他庞统就是要看,他能怎么着?庞统随意地举起左臂挡住公孙策抓过来的双手,右手一抖,无扣的钱夹自动展开,右半面密密麻麻排着一列卡片。
嗯,看不清楚。庞统四下扫一眼,见前面不远路灯下有个长凳,就收手几步过去坐下。公孙策哪里肯就这么认了,慌忙跟上去,继续努力地拯救自己的钱包。
“别闹。”庞统像哄孩子一样温和地说,手上可是一点都没留情,直接一扯钳住公孙策双手,紧紧压在自己腿上,全然不顾公孙策气得七窍生烟眼中的火焰都快要烧到外边来了。他悠闲地重新抖开钱夹平放膝上,用空着的手一张张把卡全抽出来一一看过。
嗯,银行卡、会员卡、健身卡,还有一张身份证。庞统不由多看两眼,哦~是前两年的照片吧?和现在一样可爱,不过更略带稚气哈哈~他自然地笑笑又继续往下看。
“庞统!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乱翻别人东西!什么是隐私权你懂不懂?!——你凭什么看我照片!”梅花鹿已经变成喷火暴龙。庞统感觉他在自己手里激烈挣扎着,要控制住他越来越有些费力,干脆掌一翻暂时撤开对他手腕的钳制,直接在对方腰际用力下压,捎带着绕进他的双臂,把公孙策紧揽在自己身上。
“你、你放开我!”如果说公孙策刚才是怒,现在就全然变成惊惶失措了。他一面拼命扭动着拉开和庞统身体的距离,也再不打算和他客气,脚一抬就狠狠向身边人的脚踝踹过去。
!庞统余光一瞟感觉一道影子袭来,本能的立即从长椅上跳开,满膝的卡片顿时掉落一地。
公孙策一得到自由马上站起来去捡地上的钱包和卡。庞统反应过来,也弯腰去帮忙。
“别生气。”庞统把捡回的卡递给他。他也知道是自己不对,可是谁叫公孙策那么可爱,总引人忍不住想去逗逗?
公孙策恨恨地一把夺过卡片塞回钱包,根本看都不看他。
“行了,别这么小气,和女孩子似的——在北大光华学院当客座教授不是很光荣的事情么?你为什么还要藏着掖着?——怕老何知道说你耽误工作?”
他看到了!公孙策心中更怒,也不说话,只顾自己往前冲。庞统知道他真生气了,估摸着这人现在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往哪走吧。他又没来过这边,可别俩人都迷路了才好。他想着几步上前一把拽住公孙策的手臂,“好、好,是我不好。公孙少爷、公孙公子,别生气了好不好?——你不是带我过来看古迹的么?”
这人什么态度!以为是哄小孩吗?公孙策被他扯住走不了,但怒气还是一点没消。
“公孙策,我虽然没在内地长大,可也知道北大在国内学术界是个什么地位。能在这边任教是你被学术界承认的证明。老何那么欣赏你,要是知道了,一定更会为你骄傲的!”
刚才不怎么有诚意的道歉虽然没起作用,公孙策却对这几句话起了反应。“我知道何总确实很照顾我,我也非常感激他。当时我只身一人匆忙回国,之前根本就没做过回来工作的打算。我只有一个学历,除了金融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几次面试都被人质疑刁难,但是何总不一样,他宽容大度,是个难得的好老板!”公孙策见他说起何胜利,像怕他误会似的赶紧开口,语气非常诚恳。“我不是有意瞒着他的——这事儿我谁也没告诉…”
“行,你放心!我也不说。”庞统知道他不生气了,爽快一应,让公孙策放心。“我们现在这是去哪?”
深秋晚上的北大校园格外安静,一路上只偶然碰见学生自习归来,更多的时候让人感觉昏暗的校园小径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公孙策带着庞统左拐右拐,穿过一座别致小巧的汉白玉雕拱桥,来到一大片草坪边上。“这就是北大的标志建筑之一——红楼。不过我带你来不是看这个楼,而是那个——”
庞统随着公孙策手指的方向看去。国庆已过,艳红的楼前那两棵一抱多粗的银杏满树金黄,地面上仍是绿草茵茵。片片落叶点缀其间,浅黄深碧混成一片。草地之上,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下,两座汉白玉雕肃然静默。“这对华表最初是在圆明园里的,后来为了保护,才把它们移到北大,可是地地道道的文物。”
华表?这个名词对于满脑子经济、管理学概念的庞统而言有些陌生。他上前走到围栏跟前,借着灯光静静抬头仰望。十米多高的汉白玉石雕古朴大气,上面蟠龙交错环绕,祥云浮生,顶端还坐着犼兽,殷殷相望,脉脉不语。
“很美,对不对?”公孙策喃喃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它们站在这里,已经几百年了,静静看着世间纷扰、沧海桑田。它们虽永远沉默,但那种穿越时间、空间的恒久的隽永和古雅,远远胜过千言万语……”他放佛是在说给他听,又彷佛是在自言自语。
“是啊…繁华也罢、落拓也罢,宠辱不惊、安然以对——这就是父亲所说的、我中华民族真正的气度吧!”庞统一时也感慨万千,有种时空倒转的恍惚。
听他这么说,公孙策忽然愣了愣,很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干吗?我就那么像个没文化的么?”庞统被他这么一看,刚起的那种怀古的心思顿时消散,只觉有几分郁闷。
“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公孙策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忙开口解释,“只是觉得你看起来那么现代,又是精通企业管理…”
“你还说我?”庞统不觉有些好笑,“我觉得你才是那种人吧!就算不是ABC,至少也是在美国长大。”
“我?我怎么会!”公孙策忙申辩道,“我老家是安徽的好不好?后来才出国念的书。”
“这样啊,那你现在一个人在北京,家里人不担心么?”庞统又是随口一问。
“…我已经没有家人会为我担心了…”
庞统听出其中含义,看着他努力讲得云淡风轻、却仍掩不住黯淡神伤的眸子,顿时后悔自己的多嘴。“对不起…”一句道歉冲口而出,让他自己都愣了愣——他有多久没用过这句话了?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而且,也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公孙策故作轻松地笑笑,“我们走吧,再去看看别处。”
“公孙策,”他听见庞统第一次用这样郑重的语气喊他的名字,不由愣一下,转头却分明看见他眼中的暖意和恳切:“人的一生总是这样:有些人我们留也留不住。但是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能够长久地一直停留在你身边。”
“嗯…谢谢你,庞统!”
见他已经有些释怀,庞统轻轻一笑。怎么今天自己如此文艺?果然是因为进了书香满园的北大么?不过算了,只要他能高兴。
公孙策接下来打算带他去看未名湖,途经一处小小的荷塘。时已深秋,重重暮色之下,只见片片枯枝残叶,映一池沉沉碧水。
“难道是‘荷塘月色’?”庞统忽然飞来一句。
“不是,那是在清华。”刚还觉得这人有点文化…不过他不在内地长大,还能知道朱自清,也很不错了。
“哦”,庞统被公孙策斜飞一眼也不介意,“我忽然想起两句诗很应景——荷尽已无擎雨盖…”
“——菊残犹有傲霜枝。”公孙策不等他说完,自顾自接了下句。“可是这里只有残荷,庞大公子那只眼睛看见菊枝了?”
“唉,公孙策,你还说我——这诗词么,不就在于想象?要发散思维啊!”
“强词夺理!”公孙策又丢个白眼过去,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
庞统这一眼看去,只觉水波荡漾雾气蒙蒙。他终于笑了,真好。
未名湖、博雅塔、百年讲堂、校景亭…公孙策带着他走了一遍。原来北大竟是这样:茂林修竹、翠瓦红亭,处处古朴,满园墨香。沉静中透着大气,让人有如置身一个交错的时空,心中涌起一种无法言表的激荡和落寞。
唯有沉默。
却并不压抑。他看着走在身边、和自己同样安静的公孙策。他身上散发出的和这北大一般无二的,或者说,同样是自千年文化当中传承而来的那种隽永,让他觉得宁静且安然。
两人从东门出来,看看表,已经晚上九点半。庞统忽然想起什么,问他:“公孙策,你吃晚饭了没有?”
“….”公孙策被他一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早饿得狠了,颇有些委屈地看他一眼,“本来是打算下班回去做着吃的…”
“原来我们在最一开始就没找对沟通的方向啊。”庞统挥挥手,“走吧,你挑地方,我请客,算今晚和明晚的谢礼——当然,明天我还请,也不会这么晚。”
…他还没忘明晚这茬啊…
公孙策对吃不是很挑剔,既然庞统大方地说让他做主,他就随意带他去了一家中档餐馆,整洁而雅致。吃过饭要分手的时候,公孙策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先把道路不熟的老板兼客人送回宾馆,庞统却伸手拦下辆车,直接拉开车门对公孙策一比,“我记得宾馆地址,你不用管我。赶紧回去吧——”
这、这不合适吧?公孙策迟疑地看着他。
“公孙公子,我都破天荒为人民服务一把了,你还有意见?”庞统不满,“快点,让师傅等着么?”
“好吧。”公孙策只能上车,然后翻找一阵忽然递了张名片给他,“万一你找不到路了,打我电话。”
“好、好。行了快走吧,还真像个女孩子似的…”庞统全然无视对方顿时转黑的脸色,轻轻敲了敲车窗,“走了。”说罢转身离去。
公孙策见他离开,便也吩咐开车。他稍有些疲惫的坐在车里,心中却是没来由的温暖。偶尔像这样交上一两个朋友,能一起转一转、吃吃饭聊聊天,或许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