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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似水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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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恶梦了,我梦到朱棣,他坐在象征无上皇权的龙椅上,我跪在冰冷的玉阶下,他冷冷地瞪着我,一句话都不肯说。
恶梦醒来,我额上出了冷冷的汗。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我赶紧闭上双眼装作昏睡。隐约觉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纱帐外,“她醒了吗?”是朱允文的声音。
“还没有。”
一只手掀开帐子,过了一会,缓缓合上。我刚松了一口气,传来拖动椅子的声音,他居然在榻旁坐了下来,我悄悄睁眼一看,只见朱允文侧着身,面朝太医:“她的病情如何?”
太医躬身答道:“这位姑娘身子虚弱,受了些寒气,以致旧疾复发,需要好生调理,不过……。”
朱允文道:“照实说。”
太医道:“这位姑娘的身子曾受过几次重创,伤及肺腑,就算从现在开始尽心调理,也只能保她五、六年无虞。”
我暗自叹息一声,原来我的伤势竟然如此严重,朱棣想必是知道的,却从未听他提起过。
朱允文沉默片刻道:“好了,你下去开方子罢。”
“是。”脚步声出门而去,房里好一会没有一点动静,我忍不住睁开双眼,却和他看我的目光碰个正着,再要回避已来不及,我只得挣扎着起身向他行礼。
他哼了一声道:“吴姑娘,朕听到传闻,你为了救反王朱棣,身受重伤,可有此事?”
我暗暗叹了口气,朱棣在南京城有内应,朱允文在北平也布有密探,这个消息传到他耳中并不意外。
他冷笑道:“朕还收到消息,朱棣欲纳姑娘为妃,姑娘却在大婚之前突然离开北平,出现在朕面前,这,又作何解释?”
我无奈道:“朱棣谋逆,民女本不想嫁给他,幸好得到凌千户相助逃离北平。”
他厉声喝道:“一派胡言,你当朕是三岁小孩,竟敢一而再,再而三欺骗朕。”
我跪下道:“民女绝无半句虚言,请皇上明察。”
他俯下身凑近我,眸中冰冷一片:“你昏迷两天两夜,梦中一直呼唤朱棣名字,倘若心中无他,为何连梦中都忘不了他。”
我惊出一身冷汗,梦中我竟唤了他,当初离开是下了十二万分决心的,原来心里深处并未斩断,多情自古空余恨,我为何就是看不透?
他喝道:“说,你和朱棣是什么关系,是朱棣派你来欺骗朕?”
我心中如乱麻般,左右为难,朱允文性子倔执,为人多疑,他即亲自来逼问我,心中已是怀疑我是朱棣派来的奸细,若一句说错,不但自己万劫不复,还要连累宁王母子。
我把心一横,轻声道:“民女本是大宁一位贫家女子,和宁王殿下一见倾心,誓愿相守一生,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宁王遇刺,民女身中剧毒,宁王为救民女,迫不得已随朱棣起兵。”
他哼道:“这些朕都知道了。”
我继续道:“民女随宁王来到北平后,朱棣明里答应民女的婚事,暗中将宁王支往前线,逼迫民女委身于他……。”
朱允文打断我:“朱棣野心勃勃,一心想夺朕的江山,根本无意女色。”
我道:“皇上明鉴,民女说得句句属实,朱棣几次以宁王性命相胁,逼民女嫁给他,他还说,民女很象一位故人,民女为了保住宁王,迫不得已才答应做他的侧妃,当初在德州救他,是因为他已经识破宁王的计策,民女以身相护,他才肯放宁王一条生路。”
朱允文死死地盯着我,我坦然和他对视,良久,他开口:“你可敢对天立誓?”
我举起右手:“民女若欺瞒皇上,天打五雷劈,不得好死。”
他沉声道:“好,朕很快就会查清此事,你若敢欺骗朕,朕绝不饶你。”
他走后,我象虚脱一样倒在床上,很快昏睡过去,朦胧中有人轻唤我:“吴姑娘,吴姑娘。”我勉力挣开双眼,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太监立在我床前,见我醒来,喜道:“你可算是醒了。”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忙道:“奴才安平,千户大人派奴才送一封信给姑娘。”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信,他小声叮嘱:“看过之后,立即销毁。”
我点点头,他迅速出门而去。
我看看四下无人,立刻撕开信封,凌冰霜在信上写道,他已将越流苏移葬他处,朱允文以为越流苏未死,派人四处寻觅,嘱我安心住在宫中,他已上下打点,不会有人为难我。看到这里,我不禁苦笑,凌冰霜说的对,我现在除了安心住下,没有别的选择。
这之后,我很久没有见到朱允文,前线战鼓声声,朝廷大军屡屡失利,朱棣所向披靡,朱允文早已满头是包,根本无心顾及我。
十一月,朱棣攻下沧州,德州,济宁,临清,十二月,朱棣攻下东阿,东平,向着东昌进军。
十七每日一早进宫请安,然而,我从未遇见过他,因为我刻意地避开了相见的机会,留在十七身边,不但不能给他快乐,反倒会为他增添说不尽的麻烦和苦恼。
呵,这样也好,只希望他早日忘了我,安心做他的宁王,陪他的母亲安享晚年。
“吴姑娘。”一个宫女走进来行礼:“皇上有旨,宣你到御花园赏雪。”
我怕冷的病比从前更厉害了,裹了好几层厚厚的雪氅,依然止不住颤抖。
穿过刚扫好的雪径,远远见朱允文也裹了皮裘,坐在亭前饮酒,身边并无一个人侍候,大雪天里孤身一人,透出几分凄清的味道,忽想到他的皇帝生涯只剩一年多了,我有些黯然,迅速收拾心情,走近前朝他行礼:“皇上圣安。”
他抬眸扫了我一眼,纤长如玉的手指轻点身旁一个空位:“坐吧。”
说话间飘来淡淡的酒香,我一眼看到酒坛子,忍不住轻声道:“是绍兴进贡的御酒。”
他点头:“不错,陪朕喝几杯,暖暖身子。”
他亲自热了酒递给我,我也不推辞,一杯饮下,入口有些烫,象有火星落入腹中,渐渐有些暖意。
朱允文自倒一杯,一口就干了,我知道东昌之战盛庸大败朱棣,燕军的精锐几乎死伤殆尽,朱棣爱将张玉就是死在这一战。
一直被动挨打的朝廷终于打了个难得的大胜仗,朱允文的心情是愉悦的,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朱棣输定了,有谁能想到他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恢复元气,将曾经大败他的盛庸打得几乎全军覆没。
“想什么这么入神?”
我抬起头,朱允文神采奕奕地看着我,昨日他刚祭过太庙,告慰朱元璋在天之灵,命运真是不可预料。
我轻道:“奴婢在想,这里的天气比北平要暖和些。”
他轻斥道:“说谎,你想的不是这个。”
我故作疑惑道:“皇上,奴婢没有说谎。皇上为什么这么说奴婢?”
他沉下脸:“朕知道,你想的是朕的十七皇叔。”
我一时无话可说。
他盯着我看了一阵,忽道:“你与宁王情投意合,为何不肯见他?”
早料到他有此一问,我轻声道:“皇上会放了奴婢吗?”
他低头饮酒,对我的话避而不答。
我长叹一声:“即然奴婢不能和宁王一起,相见争如不见。”
他微微一怔,放下酒杯,板着脸道:“知道朕为什么留下你?”
我答道:“如果奴婢没有猜错的话,皇上钱太多了,想多找几个人帮皇上花钱。”
他愣住,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片刻,爆发出一阵清扬的笑声。
我很久没有见他笑得如此纯粹,如此愉悦,不带一丝杂质。
他止住笑,望着我的眸子泛起阵阵柔意:“你说的对,朕就是钱太多,想多养几个人。”
我倒了一杯热酒,递给他:“这杯酒,奴婢谢皇上。”
他左手接了酒杯,右手突然扣住我的手腕,低声道:“你根本就没见过什么蒙面女子,朕说得对不对?”
“我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我故作惊讶。
他冷笑道:“凌冰霜已向朕坦白一切,你还想欺骗朕?”
我惊出一身冷汗,凌冰霜,他为什么告诉朱允文,为什么这样做?
他沉下脸:“回答朕。”
慌乱中,我不及多想,猛地甩开他的手,起身后退,忘了身后是台阶,一脚踏空,摔倒在厚厚的积雪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也不伸手相扶,厉声道:“快说。”
我挣扎着爬起身,赌气道:“不错,是我和凌千户串通一气,欺骗皇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瞪着我:“你好大的胆子,不怕株连九族。”
我把心一横,怒目回瞪他:“很可惜,苏离在这世上早已没有任何亲人了,连苏离的命也不是自己的,皇上什么时候想要,拿去便是。”
和我对视片刻,他眼里的怒气渐渐消失了,喃喃道:“太象了,几乎一模一样,只可惜,不是她,终究不是她。”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缓缓坐回椅上,叹道:“朕明白凌千户一片苦心,他把你送到朕身边,想为朕一解相思之苦,只可惜,她在朕心中,是无人可以替代的。”
我暗暗吃惊,想不到他对越流苏情深若此,偏偏天意弄人,越流苏自始至终从未托心于他,连死的时候,陪伴在她身边的都不是他,而是朱棣。
“你走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朱允文挥了挥手,我松了口气,立刻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