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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归去 ...

  •   荆无命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
      梦里,他右手执剑,刺入了上官金虹的胸膛。
      血溅在他的手和脸上,鲜红温热。
      而上官金虹怔了片刻,却轻抚他的脸颊,眼睛里既没有怨恨,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他读不懂的神色,似是无尽的愁绪,又似彷徨而无措。

      上官金虹的眼睛就像一口幽深的魔井,别人被他牵引、震慑、蛊惑,但那双眼睛本身却无波无澜,总带着一种超然于物的凛冽。
      他从未见过上官金虹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他也从未想过上官金虹也和其他人一样,会受伤、流血,甚至死。
      所幸是梦。
      这当然只能是梦,以他现在的身手,是断不可能伤到上官金虹的,当然,任何人都不可能。
      上官金虹永远强大完美,无懈可击,从没有任何与软弱有关的词语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这样想着,荆无命醒了过来。

      他躺在床上,屋子很暗,被子却很温暖。
      感觉到周围有人在,他下意识地想要握紧他的剑,伸手却摸了个空,形成一个笨拙又无助的手势。
      掌心是空的,心也是空的。
      “你醒了。”
      荆无命睁开眼,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目色清明。
      刚刚他已知道在他身边的人绝非上官金虹,但现在仍不免有些失望。
      人岂非总是要因为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失望?

      男人的脸色看起来很疲倦,目中却难掩欣喜之色。
      这当然是郭嵩阳。
      就算荆无命不记得他,也记得他的剑。

      荆无命不等他再开口,哑声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记得他和上官飞决斗,然后上官金虹击断了自己的剑,然后自己中了毒离开,然后……
      然后没有了。
      但现在他已发现他被包扎起来的左臂已经近乎痊愈,这当然不是只有几天的事。
      而他的身体也没有那种久睡后应该有的僵硬感,反倒像是刚走完一段又远又难走的路。

      郭嵩阳嘴唇微动,又抿起,眉峰皱得很紧。
      荆无命没有再问。
      像郭嵩阳这样的人,如果有什么是他不愿说的,任何人也不能让他开口。
      荆无命知道这一点,只因他也是这样的人。

      而且他现在只想立刻回去,哪怕上官金虹气他与上官飞为敌,哪怕他嫌自己受了伤碍手碍脚,哪怕他看都不回头看他,他也要死死地跟着他,再不离开他。
      一想起那个梦,他便感觉到一阵撕扯心肺般的痛苦。
      他已明白,他的心之所以空,并不是因为他的掌心没有剑。
      他不能失去的不是剑,而是在上官金虹身后执剑的位置。
      上官金虹的生命就是他的生命,他是上官金虹的影子。
      离开了生命,那里还有影子?

      “就算你救了我,他日如有必要,我还是要杀你。”荆无命一字字道,言罢,便起身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看着他瘦削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郭嵩阳独自笑了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事情。
      一个神智不清醒的男人,并不是容易伺候的,何况郭嵩阳本就没有伺候别人的经验。
      这几天来,他几乎连眼睛都没有阖起过,对方却丝毫不领情。
      而他竟觉得这十分有趣。
      “果然都是上官子弟。”郭嵩阳喃喃道。

      荆无命片刻不停地向着上官府赶去。
      虽然他现在觉得很疲惫,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但是他越是靠近那里,力气就恢复得越快。
      因为那里是他的“家”。

      他虽然以前也有个家,但那已是太过遥远的记忆。
      他也有过父亲,虽然他不能姓他的姓,不能和他住在一起。
      他的母亲确实是别人豢养的情妇,但他的父亲绝不是上官金虹。

      如今,他的家只有一个。
      而他终于到达。

      上官金虹是不是还在生气?
      他现在在做些什么?
      他思考得太专注,他的心情也太急切,竟丝毫没有注意周围人又厌恶,又恐惧,又拼命想要隐藏起这厌恶与恐惧的眼神。
      临近密室,荆无命竟有些怯意,但另一种情感让他仍是毫不犹豫地拉开了门。
      他的心立时便沉了下去。

      上官金虹并没有生他的气。
      他抬头看了看荆无命,就像在看任何一个陌生人。
      他离他那么近,这样的眼神却让他无法再迈进一步。

      上官金虹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只是和平常一样,翻阅公文,批改卷宗。
      甚至和平常一样,他的身后还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人。
      这人的身子站得更直,更挺,就像是枪杆。
      他的腰间斜插着一柄无鞘剑,薄而锋利,没有剑锷。
      和他断掉的那一柄相同。
      若是别人远远见到,一定以为那是荆无命。

      上官金虹这时终于慢慢放下手中的朱笔,道:“你来了。”
      是“来”,不是“回来”。
      “十一年,我教你剑,教你杀人,我一直想让你成为一柄刀,也把你当成一柄刀。”上官金虹在他十步之外,神情和语气一般淡漠:“我虽自认对你并没有什么亏欠,但从来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却是我疏忽了。”
      他道:“如今你可以走了。”

      荆无命走了。
      他已再不会失望。
      他的心也不会再空。
      不再孤独。
      不再嫉妒。
      不再痛苦。
      不再恐惧。
      他的整个人已变得空的,怎么还会有这些感受呢?
      只有爱能让人孤独,只有最深沉的爱能让人绝望。
      这道理并不是人人都懂,但那些明白这个道理的人,还是要孤独和绝望,还是要一样地去爱与被爱。

      上官飞见到荆无命的时候,他就像一柄无锋的剑,纵然还存在,却已不能算存在。
      以前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荆无命在那里,每个人都会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威胁,逼人的锐气。
      即使他站在上官金虹的身后,这种感觉也从没有任何人能忽视。
      人们畏惧上官金虹是因为他无匹的强大,畏惧荆无命却是因为他纯粹的锋芒。
      但现在,这种感觉已不存在了。

      荆无命没有看他一眼,慢慢地向外走去,眼看已将走出大门。
      上官飞却挡在了他面前。

      荆无命的脚步骤然停下。
      “让开。”
      “我不会让你走的。”上官飞淡淡道,脸上那种既凉薄又冷漠的表情与上官金虹如出一辙。
      荆无命霍然抬头,充血的灰瞳形成一种诡异又危险的色泽,死死地盯着上官飞的脸。
      他们这种人脸就像刀刻出来的一样轮廓分明,他们的心也像是铁石铸的,没有温度,也没有情感。
      纵然他已是一柄无锋剑,但也正因如此,才会不再有任何顾惜。
      想要毁灭自己,想把一切毁灭。

      上官飞却不为所动,重复道:“我不会让你走的。”
      良久,他续道:“我决不会再让父亲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