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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063孟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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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色平静,唯有一双桃花眼像是揉进了雪天飞晶,亮却朦胧,“以前虽然想过,但却没有你说得这般透彻。”
他说着走到我身边,我见他似乎打开了心结,忍不住伸手摸摸他那布满水珠的薄裘,“刚刚也没把身上的雪抖抖,现在都化成了水,我再去给你拿件厚的。”
刚要转身他却捉住我的手,他的手掌烫得我打了个颤,那热度似乎顺着手传遍全身,连脸都热起来。
他却又松了手,脱下薄裘甩了甩塞给我,“我不冷,不穿正好。先放你这里,晚上我来拿。”
他说完就一头扎进茫茫大雪中,飞快地离开了我住的阁楼,速度快得简直像在逃跑。手里的薄裘还留有他的体温,用来暖手正好。
自觉得已经把他说开了,我心满意足地抱着那薄裘回到寝房。项莺正在寝房里拨弄炉火,见我进来眼睛一弯,“这么多天总算见公主笑一回。”
我一愣,立即丢开怀里的薄裘,拉平嘴角,“秦王的东西,把上面的水弄干了等他来拿。”
大雪整整下了一天,到了傍晚也不见停。外面的廊上已经挂起了一排宫灯,橘黄色的光芒弥散开来,将周围纷纷扬扬的雪花染上一层薄金。
我闲着没事正在拿着一支毛笔搞发明创造,却听大门“吱呀”一声响。
“项莺,去看看是不是秦王,如果是,把衣服拿给他就赶快让他回去。”我头也不抬,只顾着往笔杆上缠丝线。
项莺应了一声,人刚出去,寝房的门就再次被拉开。我一抬头却见嬴政又是一身雪花地站在门口。
“在干什么呢?”他见我看过去,整个人都松了下来。
我固定好线头才不冷不热地道:“闲着没事干,做个画眉毛的小玩意儿。你拿了衣服就回吧,雪下这么大还到处跑,没人跟着给你提灯?”
他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即转身出门,脱下外袍丢给一旁的项莺,然后进来顺手关了门,“来你这儿不想让人跟着。”
屋子里生着三个炉子,嬴政进来不到半盏茶就额头冒汗。我瞥他一眼,见他热得脸都红了便道:“你要是不想走就把外袍脱了吧,这儿就我们两个,没人说你衣冠不整。”
他听了这话,立即去摸自己的腰带,可还没动手就转身拉开门,丢下一句“明天再来”就没了人影。我正在奇怪,项莺却拿着一件外袍走进来,“王上这是怎么了?白天那件薄裘还没拿走,这就又扔下一件。”
“那就先给他放着,过来看看我做的眉笔。”
项莺把外袍放到炉火旁摊开,走过来拿起我刚刚制作完成的小毛笔,“咦,公主你把毛都束在笔管里面去了?这样不会掉毛吗?”
“你先用用试试。”我说着拿来石黛粉,加水调和之后项莺用笔蘸了蘸,跑去一旁描她那淡淡的眉毛。
我懒懒地坐着问,“用着怎么样?”
“公主,好用极了!”项英一直发愁她的眉毛,这会儿描着眉声音都带着跳。
我歪在塌上像只老猫一样眯起眼,“你要是想要,明天想办法帮我打探下长安君的消息。”
“……”
***
按照月令,十一月、十二月、一月分别为孟冬、仲冬、季冬,合称三冬。这三个月中岁寒大雪,就是窝冬之期,朝不行大政,野不举大事。
《春秋》之所以称为“春秋”,就是因为其中记载的大事多发生在春、秋两季。不过进入战国大争之世后,季节的限制性已经大大的减弱了。
华阳太后直到现在也不说来接我回去,看来是铁了心随我自生自灭。嬴政虽然还是不愿意放我,但至少不再限制项莺的活动。
整个十一月,我几乎没出过门,一边养膘,一边每天听项莺向我汇报各种朝野信息。
项莺不愧是出身于堪称楚国军事栋梁的项氏,她去军中当斥候比给我当侍女有前途得多。只可惜她给我带来的消息大多不怎么好。
夏太后一死,秦国以赵太后为首的赵系外戚势力,立即展开了对韩系外戚的打击。赢成蟜的母亲韩夫人小谋小略尚可,但夏太后一死,她就彻底慌了神。
而以赢成蟜的政治经验,不要说能帮韩夫人做什么,只要能独善其身就不错了。
当年韩夫人韩文姬对嬴政母子做过什么,我知道得一清二楚。想必赵姬恨她们母子入骨,现在这是要算总账。
至于华阳太后,现在正坐山观虎斗,据说她还把我姐姐芈婷送去雍城赵太后身边,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我很想调用灵魂异能从这守卫森严的内苑走出去,但问题是如果被我影响到的人越多,怀疑我的人也就越多。所谓质变引起量变,万一我被人当成妖女就彻底完蛋了。
而且现在正是窝冬时期,嬴政那个精力旺盛的家伙没地方可去,读书论政的休息时间,散着步就转悠过来了。想要避开他这个流动岗哨还真挺难。
“小嫚!”
得,这就又来了。
我只当没听见,懒懒地靠在塌上,拉了拉身上的羊皮大被,继续用竹简遮着脸。嬴政一来,屋里屋外立即响起悉悉索索宫人们集体撤退的声音。随后便听见嬴政的步子往西边去了。
“……小嫚,我给你带了酒。”
我本来打算假装自己不在,可一听见“酒”这个字,立即扔了竹简奔到门口,拉开门大喊一声,“哎,我在东边寝房!”
喊完就听见急急的脚步声往这边过来,片刻后就看见嬴政抱着一只小酒桶。我立即两眼放光,跑上去直接夺了酒桶抱在怀里,“哈哈,竟然是楚国王酒,是我那时候给你那一桶吗?”
嬴政怪异地看着我,“你怎么……”
我这才想起早上起来晚了,刚刚一高兴,直接就穿着单衣头发散乱地跑了出来。
“等下。”我说着抱了酒桶转身进门。随便挑了套白色的衣裙穿上,头发拿根发绳绑了就迫不及待地拉开门,“进来吧。”
嬴政一进屋就皱眉头,“三个燎炉,你不热?”
我只顾着抱着那小酒桶高兴,也没回话。嬴政怕热,他又不愿意随便脱衣服,我这里温度越高他待的时间越短。
进了屋,嬴政直接往上首处走,我立即叫住他,“那里坐席铺了双层羊皮,你要是不觉得热就坐吧。”
他果然顿住步子,“无妨,我坐下首。”
我心满意足地走到上首坐下,心里颇有点当家长的美妙感觉。正要去拿酒器过来,大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唤,“公主,在吗?”
嬴政一来那些侍女宫人都走得远远的,我听着那声音有些耳熟,立即起身出去。穿厅过室来到正厅,只见好儿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半个月不见她胖了些,比起过去看着还漂亮了。但见她穿着湖蓝色的长裙,襟口袖口飘着白狐毛,外面披着一领绸面披风,和过去那个说话都唯唯诺诺的小侍女完全像是两个人。
我正愣神,她道一声“见过公主。”就要行礼,我立即上前两步托住她,“没外人不必行礼了。快进来,外面冷。”我说着把她拉进门,见她衣服上沾了几粒雪花,便顺口问道,“外面又下雪了?”
她不答话,从大袖里摸出一只盒子,“昨天我给王上收拾东西,发现了一对白玉酒杯。王上这东西放了半个月都没用过,我就自作主张的给公主带来了。”
“好儿先别急,”我把好儿递过来的盒子推回去,“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你家王上现在就在我这儿。”
“他……他不是出宫找蒙公子了吗?”好儿一阵手忙脚乱地把盒子重新塞回袖子,“王上治法严着呢,我赶快给他放回去。”
我看着好儿慌慌忙忙地跑出门眼皮子一阵抽动,转身回了寝房却见嬴政正拿着我给项莺做的眉笔研究。
见我进来,他放下笔,“好儿来了?”
“是。”我说着拿了一只竹制的酒杯放到长案上,而后坐下迫不及待地从手边的小箱里拿出一把匕首撬开塞子。一股浓郁醇厚而又不失凛冽的酒香刹那就弥漫了整个寝房,不愧是楚国老王酒,我还没喝就已经醉了三分。
“哎呀,忘拿勺子了。一个多月没碰酒,真是馋死我了。”我说着又起身去找勺子。
拿了勺子回来,见嬴政还在拿着那眉笔研究,我忽然想起好儿来,“那小毛笔是女人画眉用的,你要是喜欢拿回去给好儿画眉吧。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好儿给我送对酒杯还怕你治罪。”
他眉头跳了两跳,“这是画眉用的?难怪这么小,要是做得大一些写字倒是顺手。刚刚好儿拿了一对白玉酒杯过来?”
我见他避实就虚也不想和他争辩,一面喜滋滋地舀起半勺犹如金色蜂蜜般的酒液,一手高抬,一手扯袖,将那蜂蜜般的醇香酒液注入杯中。
“那杯子你要是想要,我明日就给你送来。”
我不理他,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手中的美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