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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048苦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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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秦国目前有三位太后,但秦王生母赵太后不喜欢咸阳,现在住在秦国旧都雍城,住在咸阳王城里的只有华阳太后和夏太后。
刚进入太后寝宫区,迎面便遇上一辆轺车,那车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我还没看清他们就已经飞奔而去,耳边只剩下那少年恣意的笑声。
昌平君回头看了看,“那应该是成蟜和韩国公主。”
“秦王政那比他小上四岁的弟弟成蟜?”
“嗯,那小子一向没礼教。”昌平君说着,轺车已在一片竹林外稳稳刹住。
我下了车便听到竹林中隐约传出叮咚的琴声,和着萧萧风竹让我突然间想起了自己在楚国的那座小院子。
“走吧。”昌平君开口的同时已经迈开步子,我立即收了心思跟上去。
今天早晨刚下过雨,竹林中还有些湿气,脚上的五彩丝履不一会儿就沾了泥。竹林逐渐稀疏,那琴声越来越清晰,但就在我们即将走出林子时却停下了,随后便听见一句略带几分吴越韵味的问话传出来,“是阿嫚来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有人这么叫我,一时间激动不能自已,提起裙裾几步拉近自己和昌平君的距离答道:“姑奶奶,是我!”
走出竹林就看到一名身穿蓝色丝裙的夫人站在一架古琴旁浅笑盈盈。她看起来约四十来岁,个子高挑略显丰腴,没有我想象中的凌人气势,而是从里到外透着一种吴越女子特有妩媚。
“这就是阿嫚?”见到我她快步迎上来,我还没有行礼她就惊喜地托住我的双臂上下打量一番,
“出落得真是标致,吴越果真是出西施的地方,这可不就是小西施。瞧这水汪汪的一双眼,看人一眼便要人心都醉了。”
我被这远房姑奶奶夸得浑身发毛,一时间也忘了要说什么话,愣了半刻才结结巴巴地说:“姑奶奶你好年轻……”
华阳太后一听我这话,松开我的手臂大笑起来,没有任何架子拉住我的手转身就往不远的寝殿走去,“跟我来,我年轻时有一套蓝裙子,你现在穿着正好……”
拜见亲戚简直就是一场梦幻,一天结束之后我终于想明白一个问题——我他娘的来秦国真是来对了!楚国那一群亲人左右看我不顺眼,我也左右看他们不顺眼,除了兰陵酒没有一样对我胃口的。
但居住在秦国的芈氏亲戚们却似乎沾染了秦人独有的质朴和豪爽,一个个都极对我的胃口,而且他们的口音基本上和秦人一般无二,再没有那让我骨头酸软的吴侬软语。
来到咸阳几天,我跟着昌平君把咸阳逛了个遍。说也奇怪,我总觉得自己似乎来过咸阳。
距离秦王选妃还有三天,我打定主意要把尚商坊的著名酒肆一家家挨着喝过来。现在不抓紧时间,等我落选后被遣送回楚国时哭都来不及。
夜幕再次降临,我换上便装带着一名小丫鬟偷偷摸摸地出了楚国使馆。刚溜着墙角绕出来身后突然一声娇笑,“这不是楚国的公主吗?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
我回头,只见一名红裙少女站在墙下。那一头略卷曲的长发和据目测海拔相当可观的胸部,让我瞬间知道了来者何人。此女就是刚进咸阳就被我坑害了一把的赵国公主。听说她母亲是个转胡女子,今天她没有蒙脸,长得果然有点胡人的味道。
我回身对她笑笑,“我要去尚商坊,要不要一起去?”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姿态高傲地一抬下巴,“秦王要我进宫弹秦筝,好儿,我们走。”
“是。”她身后怀抱秦筝的小侍女柔顺地应了一声跟上她的步子。
我心里咯噔一跳,望着那一抹艳丽的红裙呆了片刻才白眼一翻,“会弹秦筝有什么了不起,姑娘我会——”话忽然顿住,我扭头盯住跟着我的小侍女,“你家公主我会什么来着?”
“公主……”那小侍女面露艰难,“你除了喝酒什么都不会……”
我的脸崩塌了少许,最后大袖一甩,“喝酒也是本事!公主我带你去尝秦国的老凤酒。”
溜出使馆后我在脑袋上扣顶帷帽,一头扎进秦国歌舞升平的尚商坊。
尚商坊是咸阳建城时特辟的山东六国商贾区,同时也是六国商人与游士学子在秦国聚居的坊区。其中居住者不下万人,超过了山东六国任何一个大都会。尚商坊中大商名士云集,平常论政就是一片火辣辣,如今八卦起来也是一片热腾腾。
现在山东六国的公主都来了,居住在尚商坊的六国人士更是就秦王即将花落谁家,沸沸腾腾闹成一锅粥。
进了尚商坊我熟门熟路地来到渭水酒家,当厅的那位掌柜一照面就带着八分笑道:“姑娘,雅间已经没了。”
“不如我们去别家吧?”我身后的小侍女提议。
“无非喝酒,有临街的位子吗?”
“二楼恰余一案。”那掌柜的目光在我腰间的环佩上扫了一圈,分明是知道了什么,亲自走上前道,“姑娘请。”
话音刚落,闹闹嚷嚷的门外忽闻一声啾啾马鸣,我还没迈开步子就听身后一声嚷,“二楼临街那位子我要了!”
在前面领路的掌柜步子一顿转身作揖道:“这位公子来晚了,那位子这位姑娘已经要了。”
“姑娘?一个大姑娘喝什么酒哇,回家——”
“姑娘我就爱喝酒!”我打断那人的话,回头只见一名红衣少年大咧咧地站在我身后。
那身红色胡服样式一般但用料非凡,一看就是非富即贵,脚下踩着的牛皮高靴铆钉分明,腰间悬着的那柄小匕首似乎是精铁制的。
如果是在山东六国碰上这么个主,我现在一定会退避三舍,可惜这儿是法不阿贵的秦国。秦国才不管什么尊卑,惟法至上。
再往上看,呦,剑眉星眸,高鼻宽额,那古铜色的肤色一看就知道是个热爱运动的小伙子。平心而论面前这位面部轮廓分明,俊得让人移不开眼,尤其是较中原人深邃些的眼窝和深褐色的一双眼更是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但姑娘我还不至于那么没出息,只是盯着他那分外俊逸的浓墨剑眉发了片刻的呆,就毅然甩头转身,大步走向楼梯,“掌柜的,带路,给我来坛老凤酒!”
“哎,姑娘你别走!你一定要临街那位子吗,就不能换换吗?”身后那位追上来。
我脚步却没停,“不坐临街的位子,难道公子要我一个姑娘家坐到那些大老爷们儿中间?”
他一愣站住了,我快步上了楼。临街那位子果然不错,掌柜叫人抬来一架屏风将我和外面的几案隔开来。随后我就隔着屏风听见刚刚那红衣少年入座的声音。
我要的秦国老凤酒很快就来了,掌柜的还给我送了盘苦瓜。奶奶个熊的,他给我送苦瓜还不如给我送张大锅盔。
我一脸苦瓜地把那盘苦瓜推得远远的,姑娘我最讨厌这东西,只是看见就觉得心里添堵。
先给自己倒了一碗老凤酒,我碰碰那跟着我的侍女,“去给我要三两烤羊肉,把这苦瓜端走。”
“哎,喝秦国老凤酒不吃苦瓜?姑娘你头一回喝酒吧?”屏风那边传来一声戏谑。
“谁说喝老凤酒一定要配苦瓜?姑娘我就爱配烤羊肉,管得着么你?”我高声反驳,后又厌恶地看一眼那苦瓜,眉头一皱,“愣着干什么?端走!”
“哎,你这姑娘怎么好心当成驴肝肺?秦国老凤酒甘冽但味稍显薄,单饮凤酒与雄壮赵酒不相上下,但若配上苦瓜则胜于赵酒。”
我拢了拢袖子,看着侍女端起那盘苦瓜慢条斯理道:“任你怎么说,我就是不喜欢苦瓜,你奈我何?”
正说着我那乖巧的小侍女就已经端着苦瓜绕出了屏风。我双手端起陶碗,喜滋滋地凑到唇边,正要去尝,却忽听我那小侍女一声尖叫,“你干什么?!”
我生生拉回凑向陶碗的脑袋,心中十分不爽。但人还没出声询问,只听“咚咚”几声脚步重踏,
屏风被人一把推开,那身穿红色胡服的少年一手端着苦瓜闯了进来。
我倏地扭头,他的目光和我愤怒的眼神“嘭”地撞到一处,霹雳哗啦火花四溅。
他昂首走过来,把苦瓜往我案上重重一放,“喝老秦酒配苦瓜这是规矩!”
我抬手一口喝干陶碗里的酒,将陶碗往案上狠狠一搁,“不吃苦瓜是姑娘我的规矩!”
那一袭火红胡服穿在那少年身上犹如一团烈火,而那双盯着我的深褐色眼眸此刻也是火苗直窜。
我仰头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唇角紧抿,一字一顿地讽刺道:“一个不顺心不如意就横冲进来,秦人都是你这般没礼教吗?”
“你又是哪儿来的乡野村姑,我好心告诉你怎么喝酒还有错了?!”他声音一高,长腿一垮径直在我对面大咧咧地盘膝而坐。
“别拿你那高嗓门吓唬我,你当姑娘我是吓大的?”我说着把案上的陶碗和酒坛往自己这边一捞,厉声道,“这是我的地盘,谁许你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