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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东风起(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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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广通码头边的漕船锦旗招展,船上皆站满了彪形大汉,正是漕帮推举新帮主的日子。
正舱中气氛十分紧张,经过三轮推举和比试,新任帮主的竞争者只剩下了常威和李光荣。支持者泾渭分明地站在他们身后,从人数上来看,常威显然更占优势。
帮中名宿正要宣布最后比武开始,李光荣忽道:“且慢。”
众人不知他意欲何为,所有目光都投到了他身上。他不慌不忙地拱手道:“各位叔伯兄弟,弟子有一言想向常二哥请教,常二哥若是回答得出来,弟子便不再参加这场比试,甘愿拥护常二哥为帮主。”
舱中顿时“嗡嗡”议论之声大作,运丁们急得跳脚,李光荣却镇定如常,只摆了摆手,压下了他们的躁动。
常威不知李光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素来疑心重,心思转了几圈才缓缓道:“四弟有话不妨直说。”
李光荣微笑道:“二哥公开的身份是掌闸的小吏,年俸是二百贯。”
常威心中一沉,“唰”地便变了脸色。
“除了白虎堂的支出,帮中每年还会给二哥发下一千贯茶水费,二哥一年的总收入是一千二百贯,在咱们漕帮算是最高的。”
一名老者插话道:“这些大伙都知道,李堂主就不必啰嗦了。”
李光荣却又转了话题:“二哥娶了六房夫人,到三十岁才得了个宝贝儿子,这些大伙都知道。所以阿隽这小子有不争气的时候,大伙都瞧在二哥的面子上睁只眼闭只眼。可是二哥,恕小弟说句不中听的话,惯孩子得有个度,千万别惯坏了,到时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常威大怒,霍然起身:“李光荣你什么意思?废话少说,先打了这一架,看谁才有资格当帮主!”说罢便捏了拳头,向李光荣扑来。
李光荣往外骨碌一滚,常威这一拳便重重地砸在了椅面上,只听“咔嚓”一声,椅子被击得四分五裂。
李光荣脚尖轻点,飘出船舱,口中笑道:“二哥不想让小弟说下去,难道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常威心中恨极,一言不发地追了出去。
舱内顿时大乱,众人蜂拥而出,追到了甲板上。
此时还有数十艘漕船停在广通码头,都是留在京都过冬的。船上的漕帮弟子品级不高,不能上主船,这刻见两位堂主打了出来,大感兴奋,爬旗杆、钻旗斗、上枕楼,口里还“嗷嗷嗷”地起哄。
李光荣大声道:“二哥三代单传,着急延续香火,为阿隽早早地讨了媳妇,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二哥可否说一说你家中那十多个儿媳妇是怎么来的?”
常威脸色阴沉瘆人,知道今日已不能善了,使出的全是博命的招数。李光荣在他刚烈的拳风中渐感呼吸艰难,说话声也不如先前洪亮了。
“阿隽看上了伍家姑娘,可姑娘家不同意,二哥便和当地的收粮官吏勾结,加税加租,逼得姑娘的爹上了吊、娘投了井,又使药让阿隽□□了人家姑娘,这才得了手。不久,阿隽又看上了孔家姑娘,孔家不是寻常人家,那是文圣公的后裔。大哥又暗中使了法子,将姑娘的兄长诬陷下狱,人家爹爹见识广,要进京告御状。二哥为了这事,从县府往州道再往京都,打点了多少钱?”
先前在舱中李光荣突然发难,帮中长老和各舵主只当他要爆出多大的事来,可阿隽为非作歹的事帮中上下多少有所风闻,不禁都有些失望。
白虎堂的弟子便大声鼓噪起来:“要打便打,说这些废话做什么?”“没想到光荣哥也使这些小手段,想令我们堂主分心,未免太不够男子汉气概了吧?”“就是,打不赢常堂主,就使这些下作手段,哪配当咱们的帮主?趁早回家给你娘洗脚吧!”
常威是少林寺俗家弟子,一套罗汉拳已臻炉火纯青之境,使得气定神闲却又势若迅雷。李光荣要开口说话,不免内力有些松泄,渐渐被他逼得往旗帆下面退。
他运足了真气,才能继续说出话来;“正因为阿隽不争气,二哥怕百年之后他无法营生,便私下里为他置了很多宅子。京都也有,江州泗州都有,这些宅子加起来要十多万贯!二哥靠着俸钱,便是活到一百岁也存不下这么多。小弟很想请二哥传授一些生财之道,让小弟也能……”
常威突然怒吼一声,拳头如铁钵般狠狠砸向李光荣头顶。李光荣被劲气逼得收住了话语,急切间低头一闪,常威这一拳便重重砸上了他身后的桅杆,“喀喀喀”数声响后,桅杆断裂着倒了下来。
这桅杆悬挂着的是主帆,此时虽然已收了帆,但倾倒之势仍然十分吓人,甲板上的漕众忙四处逃蹿,但听“嘭”的一声,旗杆倒在了甲板上,将甲板撞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常威使了个眼色,白虎堂弟子早得嘱咐,趁乱去揪打朱雀堂的运丁,口中还大声叫道:“朱雀堂偷袭!”“想打群架还是怎的?”“打就打,怕了你们不成?”
漕船上顿时大乱,一场帮主之争演变成了两堂混战。
李光荣从断了的桅杆上跳下来,双掌交错,击向常威头顶,继续大声急道:“二哥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帮中名宿和其余两堂弟子听到李光荣指证常威名下有十余万贯的房产,又见白虎堂刻意搅乱局面,便都心生疑云。玄武堂堂主铁伦本一直沉默地站在旁边,这刻也缓缓开口道:“二哥,弟兄们都相信你,你就与四弟说清楚,也好让他心服口服。”
常威暗暗叫苦,不知李光荣从何得知了自己这些私下里的勾当,又不知他究竟掌握了多少证据,只得咬着牙继续猛攻,恨不得立时将他毙在拳下,以绝后患。
李光荣架住他狂风骤雨式的攻击,正要开口再说,忽听脑后响起一阵劲风。他骇然色变,急切间往地上一坐,这才避过从旗斗里弹来的一颗石子。
常威趁势扑了上来,拳头狠狠击上他的胸口。
李光荣“卟”地吐出一口鲜血,急切间双掌上翻,将常威逼退两步。可他嘴唇方动,又有石子破风而来。李光荣“啊”地怪叫一声,向旁滚了几圈,才避过这凌厉至极的暗器。
常威心中得意,大声道:“一派胡言!纯属诬蔑!有证据你就摆出来说!”
帮众们隔得远,又是混战的局势,都没看清有石子偷袭,见李光荣没有再说,只道他真的胡乱诬陷,不免对他起了鄙夷之心,心中的那杆秤又向常威倾斜过来。
而今日上船来的白虎堂弟子竟个个都是高手,其中一个脸上长着大块红斑的更是一等一的身手。他们追着朱雀堂的运丁们打,也逐渐占了上风。
李光荣有苦难言,既要招架常威的拳头,又要提防暗器偷袭,不免脚步渐显凌乱。他心有不甘,猛地大喝一声,如同半空中炸了个响雷。常威被震得心弦有些微的震颤,拳头便偏了那么寸许。
李光荣舌绽春雷:“帮中每年拨给白虎堂近十万贯打点费……”
话未说完,旗斗上又弹来一颗石子,眼见就要弹到李光荣面前,忽然“叮”的一声,一粒铁莲子斜喇里飞来,正撞上那颗石子,双双落在了船板上。
李光荣大喜,奋力向常威攻去,口中连声道:“这十来万贯都是弟兄们攒下的血汗钱,用来支付闸口码头官吏们的茶水费,提闸打溜、过关放水、靠岸转仓,都需要这些钱打点,才会顺利放行……”
天空中忽然暗了一暗,旗斗中飘出一条人影来。他身着黑色夜行衣,黑巾蒙面,手持短剑,凌空刺向李光荣头顶。
李光荣的双掌正与常威纠斗在一起,根本闪避不及,禁不住暗叹我命休矣。正在此时,不知从何处冲出一名同样黑巾蒙面的灰衣运丁,架住了黑衣人势在必得的凌利一剑。
黑衣人只得在旗杆上轻轻一点,翻身与这名灰衣运丁打了起来。
两人都蒙着面,黑衣人身量稍高些,出招凌厉,那灰衣运丁也并不差多少,二人斗得旗鼓相当,难分难解。
李光荣抓住机会,大声道:“二哥,这每年的十万贯打点费都由你一手支配,二哥可否将账目向大伙公开?不要帮里存着的假账册,要扬州城义丰祥大掌柜手中的那一套!”
黑衣蒙面人听了这话,眼神一寒,剑法突变,竟使出同归于尽的招数来,灰衣运丁只得暂避其锋芒,退后了两步。黑衣人并不停滞,转身凌空飞起,刺向李光荣,谁知那灰衣运丁脚一跺也跟着飘了过来,如附骨之蛆,紧咬不放。二人在半空中连交几招,落地时仍不负胜负。
白虎堂那名面有红斑的弟子看得清楚,“咦”了一声,忙往黑衣人身边纵来。他一加入战局,灰衣运丁便抵挡不住,不多时,手中短剑被格上了半空。
眼见李光荣那边也迭遇凶险,灰衣运丁急了,操起一根竹篙,舞出一道道青色的光芒,气势凛冽浩大,往前横扫过去。
黑衣人正欲乘胜追击,要将灰衣运丁毙于剑下,忽然看到他用竹篙使出来的“枪法”,眼中瞳孔剧烈收缩,人也僵了一瞬。便是这一眨眼的时间,篙锋已攻到了他面前,他急急用剑格挡,剑柄反撞上他自己的胸口。他闷哼一声,倒在了红斑脸的身边。
红斑脸惊得连忙将他扶起来,二人同时往水中一纵,但见两团水花溅起,等灰衣运丁赶到船舷边,已不见了他们的踪影。
装扮成灰衣运丁的顾云臻见这两个平生罕见的敌手就这么被自己打跑了,不禁心生疑云,可这时也没有时间细想,急急赶往常李二人对阵处。
形势逆转,李光荣精神大振,常威却心神渐乱。打得十余招,李光荣抬臂拍掌,内力勃然而出,常威被他这一掌击得“蹬蹬”后退,仰面倒在甲板上。
李光荣纵身上前,将他踩在脚下,厉声喝道:“常威!你贪墨帮中公款,害得这些年弟兄们屡受刁难,甚至有弟兄被逼得走投无路,落草为寇。你若当了帮主,怎能让弟兄们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