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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再相会(上) ...


  •   顾宣成亲,最忙碌的当属顾云臻。朝中给顾宣批了一个月的假,皇帝又命他将军务暂交予顾云臻打理。顾云臻除了要随顾夫人和管家筹备婚礼,还得每日去宫中应卯,忙得不可开交。

      成亲这日,他负责接待前来贺礼的王公大臣,一口水都顾不上喝,拜天地时,正想要挤去正堂观礼,偏偏席上两家有夙怨的公子哥打了起来,撞倒茶棚,险些起火,顾七拉着他去劝架,等回到正堂时,吉礼已成,新娘子早已被送往喜房。

      是夜顾府花团锦簇,明烛高烧,宾客如云。顾云臻陪着众宾客喝得酩酊大醉,第二日醒来时已是艳阳高照。他惦记着要拜见婶娘,虽然宿醉后头疼不已,仍爬起来洗了把脸,兴冲冲地来到瑞雪堂。

      顾夫人是长嫂,正在等苏家娘子过来相见,却见顾宣身边的丫环初夏进来禀道:“夫人,六夫人昨夜不小心着了凉,起不来床。侯爷正守着她,命奴婢禀告夫人,说别院离这里远,又要坐船又要换马车,怕六夫人经不起折腾,今日便不过来了。等六夫人身子好一点,再来和夫人相见。”

      顾夫人忙问:“怎么病了?严不严重?”

      初夏笑道:“依奴婢看,倒不是很严重,只不过侯爷心疼六夫人罢了。侯爷昨晚一宿未睡,奴婢方才看着,他眼睛下面都是青的。”

      婆子们便都笑了起来,顾夫人也笑骂道:“都是你家侯爷把你惯得这般没规矩。”

      顾夫人的陪房吴氏凑趣问道:“说起来,昨日侯爷严令不许闹洞房,大伙都没见到新娘子的模样,不知道这位六夫人究竟生得如何。”初夏抿嘴一笑:“一个字,美。”吴氏拊掌笑道:“难怪侯爷这般心疼她。”

      顾云臻听得既尴尬又好奇,这位苏家娘子究竟生得何等出色,小叔叔说娶她只是权宜之计,可一想到小叔叔曾经历过丧妻之痛,若是能重觅有情人,倒也未尝不是件美事。转瞬他又想到其华,小叔叔说曾去杏林找她,却只见几株杏树上刻了同一句话,说她去了正定的舅舅家。自己伤好后去了杏林,树上刻痕依然,却不见伊人娇面,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顾夫人见他若怔若喜,便问道:“云臻,你不是还要处理军中事务吗?圣上早有旨,让你御前行走,你也该学着如何理事,为你小叔叔分担分担。他新婚燕尔,就让他休息一下。”顾云臻忙道:“孩儿这就去。”

      朝中却无甚事,顾云臻相思难以排遣,每日上朝后便打马去青霞山,期盼能见到其华归来。可杏林绿荫匝地,树上刻痕渐陈,他日日等到夕阳落山,仍不见她的一片衣影。他也曾去附近农家打听,可寻遍青霞山只有一户人家姓沈,却没有叫做“其华”的闺女,问得多了,还被人当作浪荡子弟赶了出去。

      顾云臻心事重重,晚上也睡得不踏实,有一夜在梦中依稀身处青霞山顶,听到其华吹响胡笳向老鹰示警。可当他大汗淋漓地醒过来,四周只得沉沉的黑暗与寂静。

      他疑惑渐重,有心求顾宣派人查探一下。可顾宣自成亲后日夜不离新夫人,二人在水榭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顾云臻每次走到别院门口,都被顾七挡了回来。

      这日散值后,顾云臻正要打马回府,却见兵部左侍郎窦彦追了上来,笑唤道:“小侯爷且留步。”

      窦彦是三朝老臣,十分的和蔼慈祥,见着他们这些小辈总是笑眯眯的,顾云臻有军务不娴熟的地方,他也不摆架子,悉心指导。顾云臻对他甚是尊敬,忙翻身下马。

      “小侯爷,有件事情是上月便和顾侯商量好了的,只等盖上印章便可。可当时顾侯没带印章,又忙着成亲的事,便搁下了。如今他新婚燕尔,不便打扰,小侯爷既然代他处理军务,定是将印章交给了你,便请将这份条陈盖章发出去吧。”

      顾云臻拿起细看,原是兵部会同顾宣议定的条陈,嘉和公主下个月出嫁后,估计西线与凉国不会再起战事,兵部见西路军军纪有些松驰,想将各营将领互相挪个地,以免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滋生懒惰腐败。顾云臻见只是西路军中内部调动,且下面署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正是顾宣手迹,忙从袖中掏出印章。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叫唤声:“云臻!”

      顾云臻扭头一看,原是武安侯世子李惟成领着一群贵胄公子嘻嘻哈哈地从宫中出来。武安侯乃西南军的主帅,世代镇守夔州,剿灭残蕃并制衡云南王。这位世子爷却是在京都长大的,只因他生下来后,外祖便中了风,武安侯夫人是独女,放心不下老父,便索性带着世子长居京都,侍奉汤药。她忙于尽孝,未免疏忽了对儿子的管教,李惟成长大后,赫然成了京都头号不务正业、风流放诞之人,镇日里带着一帮纨绔子弟斗鸡走狗、眠花宿柳。

      顾云臻素来看不惯这群人仗着祖宗余荫浪荡形骸、纵情声色,但偏偏他们都与顾宣交好,算起来都是他的长辈,只得转身见礼。

      李惟成揽住他的肩膀,贼兮兮地笑道:“云臻,听说你小叔叔自洞房以来,半个月没有出门。若真有此事,你可得劝一劝他,身子骨要紧,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顾云臻心中已是不悦,众人还在纷纷笑道:“定是新娘子生得太美,定昭缴枪不杀,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

      有人作捶胸顿足状:“早知苏相还藏着一位这么如花似玉的女儿,我定然上门求亲了,也不致于让定昭损了身子,他可是国之柱石啊。”

      顾云臻越发烦躁,不想理会这些人,他走开两步,正要在那条陈上盖下印章,李惟成又一把拉住他:“云臻,今天靖忠从柳州回来,咱们为他接风。走,上醉月楼去。”

      顾云臻曾听人说醉月楼以小倌闻名京都,顿时像被火烫了般将李惟成的手甩开,急匆匆走到旁边,在窦彦手中的条陈上盖下印章。窦彦笑道:“小侯爷这是头一回办理军务吧,需得具名的。”便有随从捧过来笔墨。顾云臻也没有多想,挨着顾宣的手迹签上自己的名字,窦彦笑着收了。

      李惟成气得“哈”地笑了一声,随即领着众公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

      顾云臻也没有在意是否会得罪了李惟成,他忙完诸事,回到起舞堂时已近戌时末,正要睡下,窗户上忽有剥啄声响起。他爬起来支开窗,看到来者那铜铃般的眼睛、满脸的络腮胡子,愣了片刻后,喜得蹦出去一把抱住他,叫道:“三叔!”

      来者正是西路军中声名赫赫的顾三,顾云臻与他多年未见,十分亲热,忙吩咐厨房下了一大碗面,切了一斤牛肉,再摆上一壶上好的汾阳白,问道:“三叔,您怎么来了?”

      顾三叹道:“老六说小侯爷身边没个人指点不行,寻了路子让兵部替我安排了一个职位。我本不愿离开西路军,就不信斗不过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只是一想起侯爷的再造之恩,便怎么也不放心小侯爷您。”

      顾云臻忙道:“委屈三叔了,不过九叔和六叔这些年领兵作战甚是老练妥贴,您无需担忧,便留在京都指导我吧。”

      二人你一杯我一盏,顾三问道:“听说公子娶了苏理廷的女儿?”

      顾云臻也知道爹的这些心腹旧将对顾宣一直不怎么服气,遂提醒道:“三叔,见了小叔叔,您可不能再这么称呼。”

      “圣上可早就说了,待小侯爷十八岁,公子就得把爵位交出来。”

      “三叔放心,小叔叔这些年对我极好。而且他说了这两年要手把手地教我,两年之后便会将爵位还给我。”

      顾三冷笑道:“希望他说话算数。”

      “三叔!”

      顾三重重放下酒杯,道:“既然公子要让位给小侯爷,那他为何还要娶苏理廷的女儿?”

      顾云臻压低声音道:“三叔有所不知,围场之事,对外说是突厥人干的,背后主使只怕就是苏理廷。但小叔叔说眼下还不能和苏理廷撕破脸皮,只能娶了他的女儿,以联姻而破兵制改革,既可令圣上不再为难,也安各路帅府之心。”

      顾三仍是嘿嘿冷笑,顾云臻知他性子,也不再劝。又喝了两盏,他想起一事,道:“三叔,几天前兵部发了文到熙州,估计你没有看到。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兵部想整饬军纪,将各营将领互调了个位置。”

      顾三听罢,酒也醒了,又惊又怒道:“小侯爷,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先问过我?你具名了?”

      顾云臻点头,不解他为何如此大的反应:“这是小叔叔和兵部早就议定了的,也只是咱们西路军内部互调,并非从京都调将领过去,有问题吗?”

      顾三急得直搓手:“我就说公子娶苏理廷的女儿有问题,果然说中了!小侯爷,只怕你被他们卖了!你可知道这样一调动,咱们多年来在军中安排的将领便要被顾九一锅端!你具了名,老六还会以为是你的意思。唉,说什么都迟了!”

      顾云臻不悦道:“三叔你多虑了。小叔叔怎会是那样的人?他若是不想我接位,在围场让我死在刺客的手上不是更好吗?当时我受伤倒地,他拼了命来救我,身上还中了一箭。若真是要对付我,他怎会那样冒死救我?”

      他说得激动,声音都在发颤,顾三不禁无言以对。

      顾云臻再喝了一杯,微笑道:“三叔,不说这些,说点高兴的事。您回来得正好,若是一切顺利,今年……”他面上略略一红,道,“便可以喝侄儿的喜酒了。”

      顾三大喜:“小侯爷说定亲事了?是哪家的娘子?”

      “她不是贵戚家的娘子,只是平民出身。不过……”顾云臻想起其华,心中一荡,腼腆地轻声说道,“在我心中,哪家的娘子都比不上她。”

      顾三出身贫寒,并不在意什么家世,见顾云臻说起心上人便满是少年情窦初开的喜悦腼腆,也很是替他高兴,索性放开了喝,醉醺醺时才辞去。

      顾云臻自后门悄悄将顾三送出去,回来时经过下人居住的院子,觉得喝多了,面酣耳热,便站在槐树下扯开领子吹风,却听到屋内下人们正在嘻笑。

      “也不知咱们这位六夫人生得何等美貌,竟教侯爷半个月都不曾出门。新娘子不但不拜见大嫂,连门都不回。”

      “咱婆娘那天在夫人面前听初夏说,六夫人天香国色,咱们侯爷真是艳福不浅,定是夜夜要大战三百回合,哈哈哈哈!”

      “没想到侯爷把持了这么些年,竟是栽在苏娘子手中了。”

      “你们有所不知,那苏家娘子喜水,侯爷为博美人一笑,便将洞房放在水榭,只为日日陪着新夫人划船赏荷。听老何说,那晚他壮着胆子扒在别院的墙头远远看了看,啧啧,你们猜,看着啥了?”

      “啥?快说!”

      “咱们那位六夫人正在湖里游水玩,侯爷陪在身边,两人鸳鸯戏水后,侯爷将她抱着回了房,还嘴对嘴。玩得那叫一个欢啊!”

      屋内人听了啧啧称奇,又有人压低声音道:“我也听说,六夫人口味挑得很,凡是做得有一点不好,便只将东西往湖里扔,侯爷也不生气,只叫厨房再做。厨娘这段日子为了做出合她口味的吃食,累得都想骂娘,只不敢骂出来。”

      “这算什么,听说六夫人不小心将侯爷喜欢的玉镇纸摔在地上弄碎了,侯爷反说那声音好听,叫管家再去买了许多对一模一样的,专供她砸着玩呢。”

      “没想到咱们这冷面侯爷也有拜倒在石榴裙下的一天啊。”

      “你知道什么,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男人嘛,天生就是让女人给降服的。七郎君那么铁面无私的人不也怕婆娘吗?那天还见黄氏夫人将他追得满院子跑。若是不怕婆娘,晚上婆娘不让上床,岂不是亏大了?”

      满屋子的人哄笑,又纷纷劝酒让菜掷骰子,闹得不堪入耳。

      却有人喝多了,道:“倒是有件事咱们不能不说。这府中以后是大夫人管家,还是六夫人管家呢?咱当然希望大夫人继续管家,大夫人菩萨心肠,咱们也能有好日子过。可按爵位来说,六夫人才是正牌子纪阳侯夫人,应当是她管家。可又听说圣旨已下,再过两年小侯爷便要接位,这、这主子换来换去的,咱们下人难做啊……”

      有人慌忙捂住了他的嘴:“喝酒喝酒,这事可不是咱们能够议论的。”

      顾云臻不想再听,悄悄回了起舞堂,想到小叔叔才半个月没有理事,府中便乱了规矩,回头得向娘禀明,好好惩治一下这帮妄自议主、聚众酗酒赌博的奴才,只是他心中对那位未曾见面的婶娘更加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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