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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步步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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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半月之期,其华每日都会带着乌豆去杏林相候。可十余日过去,林中的野草已长到齐膝深,仍不见顾云臻的身影。
这日盐已用尽,其华便往山脚的墟集上去。她买齐东西,正待进一处茶寮喝茶歇息,忽见里头出来一队官兵。这些人面带不豫地匆匆上马,只听一人抱怨道:“他娘的,好好的行狩出了这等事,害得老子不得安宁。”另一人道:“纪阳侯被突厥人刺成重伤,也不知能不能活。朝中正是多事之秋,调你去河北,算不错的了,你就少抱怨几句吧。”
其华心中剧震,忙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可那些官兵已上了马,旋风似地去远了。
其华回到小木屋,又如何坐得下来,思前想后,上山采了几捆寄风草,赶在城门落钥之前入了京都。她一路问到纪阳侯府,只见大门紧闭,连那上面高悬着的牌匾都透着股肃杀冷清的味道。
她扣响铜环,过了许久才有仆人将门打开一条小缝,满面警惕之色,问道:“你是何人?”
其华知道这般上门十分唐突,可终究不放心,只得道:“我姓沈,来自青霞山。顾定昭顾公子一个月前给了我些银钱,让我帮他采摘寄风草,现在草药已经采到了,特地送过来,麻烦通报一声。”
这仆人见她说得清楚,又低头看了看竹篓里的草药,面色便缓和了些,点头道:“你且等着。”
他进去后,许久不曾出来。此时已经入夜,侯府门外悬着的两盏气死风灯在风中不停晃动,其华忐忑不安地站在石狮子旁,看着黑暗将空荡荡的街面逐渐吞没,忽觉得有些异样,仿佛在这片死寂的黑沉沉之中,有许多双眼睛在窥视着自己。她正想走下石阶察看,大门忽被“吱呀”拉开,那仆人出来道:“沈姑娘,请随小的来。”
其华跟着他进了顾府,一路走来,雕梁粉壁、楼台峥嵘,她却没有心思细看,满心想问这仆人顾定昭究竟伤得如何,却又不便开口。走了许久,到了一处院落,仆人将她引入花厅,道:“姑娘请稍候。”说着便退去了。
屋子里陈设并不如何富丽堂皇,但墙上挂着的几幅字画却十分古朴。其华见上面落着“顾定昭”的印章,不禁走近细看。她看得入神,加上夜风将屋外的芭蕉叶子吹得“哗哗”作响,便没听到院门开启的声音。直到脚步声响起,她才微微一惊,回过头,只见一名紫衣青年站在门口,问道:“沈——姑娘?”
他看上去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颀长,容貌清俊,一袭洗得干干净净的半旧紫袍,虽闲闲地站在门口,却有一股迫人的气度。其华自幼没受过女诫之类的训育,见到陌生男子向来不拘泥作态,然而此刻与这紫衣青年目光相触,便觉一股压迫感迎面而来,心中有些不自在,遂借着点头致意避开他锐利的眼神,问道:“顾公子呢?”
紫袍青年踏进门槛,道:“你找哪位顾公子?”
“我找顾定昭,纪阳侯顾定昭。”
“哦——”紫袍青年打量了她一眼,缓缓道,“你找他有什么事?”
“他给了我些银钱,让我帮他采摘寄风草。我现在采到了,特地来送给他。”
紫袍青年静默片刻,看了看地上的竹篓子,点头道:“有劳姑娘了,我会转交给他的。”
其华忙将竹篓抱起来,道:“我得亲自交给他。”
“他现在不见外人。”
“不行,我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一定要亲自将药草交给他。”
那紫袍青年轻轻叹了口气:“不瞒姑娘,定昭陪圣上行猎时受了点伤,现在还不能见外人。”
其华踏前两步,急问道:“他伤得怎样?快带我去见他!”
紫袍青年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没有夫人的允许,你是见不到定昭的。男女大防,在下不便久呆,不过,我可以请一位姑娘出来,让她告诉你定昭伤势如何。”
其华只得点头:“劳烦您了。”
紫袍青年去后,又等了许久,一名纤细袅娜的青衣女子走进院子,人还在廊下便娇笑道:“原来是沈姑娘来了。”其华尚怔愣间,青衣女子已走进来,握了她的手道,“是其华吧?定昭时时念着你,可好,你总算来了。”
其华听到“定昭时时念着你”,不由颊生红晕,道:“顾公子他……”
“定昭随圣上狩猎,被突厥刺客刺伤,这两日正在服用陈太医开的药。陈太医叮嘱他不能见风,所以不能见任何人。听说你来了,他急得什么似的,偏又不能出来,只得让我来和你说说话。我叫初夏,是定昭的表姐,你就叫我初夏姐吧。”说罢,她拉着其华的手上上下下看了几眼,啧啧叹道,“他口口声声只说其华好,我一直想着是位什么样的姑娘,才叫他如此挂念。今儿一看,可算是明白了。”
其华听得他没有大碍,长长地松了口气,再听他在家人面前如此夸赞自己,心中也觉满足。这初夏人长得亲切,说起话来如珍珠落玉盘一般,十分动听。其华既感动又觉亲切,便唤道:“初夏姐。”
初夏摆了点心茶水,拉她入座,笑道:“其华,你难得来,夫人虽说不便见你,也嘱咐我要好生招待你。夫人还很感激你上次采的寄风草,服过之后,病症减轻了很多。”又道,“你住得远,外头已经宵禁了,今晚咱们抵足夜谈,定昭这小子小时候的糗事很多,我详细说给你听。”
其华也知城门已经落钥,便点头道:“如此麻烦初夏姐了。”
“不麻烦,能见到你,我不知有多高兴呢。”初夏笑着为她倒了杯茶,又端来点心,二人说着闲话,初夏忽抿嘴一笑。
“对了,你和定昭究竟是怎么认识的?那小子神神秘秘的,只不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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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爷与沈姑娘便是这般认识的。”
初夏束手而立,将套来的话细禀了,又道:“这姑娘看着天真爽直,没什么心机,但也不笨。几次套奴婢的话,问顾家和苏相是不是有过节,奴婢揣测着回答,说苏顾两家世代交好,她听了后如释重负的样子。用过早点,她就告辞了,曹翙他们仍旧盯着。”
顾宣点头道:“做得不错。”
初夏得他褒奖,喜滋滋地告退。顾宣看着纸上的三个字,凉凉地缓声念了一遍:“沈——其——华……”
他走到起舞堂,顾夫人仍在默默垂泪,见他进来,抹泪道:“阿宣,这齐华到底是什么人?云臻除了喊小叔叔,便只会叫这个名字,若能找到他,让他来见云臻,说不定云臻便会醒了。”
“我已经派人去查找了。”顾宣劝道,“大嫂,云臻伤得并不重,只是暂时还没有醒过来。您不必太过忧虑,若伤了身子,云臻醒过来看到,对他恢复不利。今天我来守着他,您先回去歇息。”
顾夫人点点头,强撑着站起来,问道:“你的伤怎样了?圣上那边……”
“我已经没事了。不过这次不养上几个月,未免太对不住圣上和苏相的一番好意。”
顾夫人听他这话说得寒意透骨,暗叹一声,走了出去。
顾宣坐到床边,默默替顾云臻掖了掖被角,视线凝在他惨白的面容上。他的双眉长得很像大哥顾显,秀逸的眉锋不似一个武将,只挺直的鼻梁透出几分坚毅。良久,顾宣又将视线转向床边挂着的那套二品爵服,金丝绣就的巨蟒上刃痕俨然,如同那年顾显离去时没有合闭的双眼。
他伸出手去,欲抚摸那个刃痕,却又慢慢放下手掌,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讥笑,低声道:“顾云臻,你真的还不配穿这身衣服……”
顾七忽跑了进来,急道:“侯爷,十三弟他……”
顾宣面色大变,脚步如飞地赶到了俯仰轩。贺陵等人正跪在榻前嚎啕大哭,听到他们的哭声,顾宣身形稍顿,旋即大踏步迈过门槛,顾七却脚下发软,扶住了门框,竟不敢再往前走。
陈鹤年过来踢了贺陵一脚,怒道:“哭什么哭!再哭,你们爷的这条命就真的保不住了。”贺陵等人的哭嚎声顿时哑在了喉咙口,顾七也稍松了口气,皆茫然无助地看向顾宣。
陈鹤年瞅了瞅顾宣的气色,眼睛一瞪,顾宣不等他发作,问道:“十三怎样?”
陈鹤年恨不得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却也知道这家伙比牛还犟,便拿自己那几绺山羊胡子出气,揪了几根下来,恨恨道:“十三郎脸上的伤其实是不打紧的。”
“那为何比先前还恶化了?”
“因为他血中有毒,且已往经络中渗透,若再不解毒,这条命就真的保不住了。”陈鹤年冷笑道。
顾宣眼角跳了一下,陈鹤年问道:“敢问侯爷,先前给十三郎用了些什么药?”
贺陵听了,忙将围场中太医开的方子递上,想了想又道:“那一日,小侯爷给了十三爷一个小药瓶,说是什么止血生肌粉,听十三爷的口气,好似是小侯爷的心上人所赠。十三爷正是用了那个药粉后才晕过去的。”他在包裹中翻了一会,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奉给了顾宣。
陈鹤年将瓶塞抽开,放在鼻端闻了闻,骤然变色,抬头看向顾宣,欲言又止。顾七知事态严重,带着贺陵等人退了出去。屋中只余顾宣,陈鹤年方肃容说道:“侯爷,是苗疆的蚀心粉!”
顾宣接过那个小瓷瓶,放在鼻下闻了闻,眼中寒光一闪而没,问道:“可有解?”
“难办。”陈鹤年摇了摇头,叹道,“苗疆流派众多,蚀心粉君药不变,但配伍不尽相同,稍有差池,只怕十三爷……”又不解地道,“小侯爷的心上人?什么来历?怎么会有苗疆的蚀心粉?”看见顾宣阴霾般的神色,他心中一凛,话语顿住。
顾宣沉默良久,缓缓问道:“若是能知道这蚀心粉的配方呢?”
“得快,不能拖过半个月,否则毒入五脏六腑,大罗神仙也没辙。”
顾宣冷声一笑,脸上闪过奇异的神情,似愤怒又似不屑,仿佛被这情绪所刺激,他气息不顺,重重地咳了几声。
陈鹤年怒道:“你自己的伤呢?想要我救十三郎,你先给我躺下。”说着便摸上了顾宣的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