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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局中局(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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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城门便下起了大雨,顾云臻知道要在爹的忌日之前赶回来,时间非常紧迫,只得冒雨急驰,半分也不敢耽搁。
这日午后赶到了登华县,他找到一家酒肆,要了碗羊肉汤,又叫了一碟豆子。吃完羊肉汤,他慢慢地剥着豆子,剥好了也不吃,悉数摆在盘子里,想起其华在林中苦候自己不至,偏又没有办法递个信,不禁忧心如焚。
正发愁时,耳边忽传来年轻女子的饮泣声。顾云臻循声望去,只见西边窗下,一位少女正跪在一名锦衣大汉面前,不停哀告:“求求您,刘大爷,求求您了。”
那锦衣大汉俯身擒起她的下巴,笑道:“方才已和你说了,你到大爷府上,大爷就免了你爹的欠债,再拿三百贯钱给他营生,岂不皆大欢喜?你偏要装什么贞节烈女,爷可没有耐心跟你多费口舌,若是你爹今晚再不还钱,明日县太爷就会去你家拿人。”
少女别过头,数行晶莹的泪珠滑过她惨白的面庞,滴落在地。她这无声而泣的样子看得满堂之人心生怜惜,奈何皆畏惧那名锦衣大汉的权势,无人敢发出声响。
顾云臻叫过店小二,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店小二却不吭声,顾云臻呆了呆,恍然醒悟,无奈地往他手里塞了几个铜板。那店小二才陪着笑脸、压低声音道:“客官切莫插手,这刘爷是县中一霸,专引人入赌场然后放高利贷,万万得罪不起。”
顾云臻本以为是普通的民间借贷,听得竟是赌场之人放债,一股路见不平之意便再也按捺不住,起身走到那锦衣大汉面前,道:“她爹欠你多少钱?”
锦衣大汉打量了他两眼,见他虽然年少,却衣饰华贵、气度从容,便稍敛嚣张之色,道:“本金只有二十贯,不过这些年利滚利,现在得还我三百贯。”
“可有借据?”
“当然有。”锦衣大汉从怀中掏出一张借据,在空中扬了扬。
顾云臻趁他不备,猛地将借据抢过来,迅速撕下左下角的画押,吞入口中。锦衣大汉阻拦不及,勃然大怒,拳头挥了过来:“王八羔子!敢坏大爷的好事!”顾云臻左闪右躲,并不还手。锦衣大汉冲着随从叫道:“还不去请县令大人来?”当下便有几人跑了出去。
锦衣大汉手一挥,另外几名打手围了上来。顾云臻并不想出手伤人,便只施展轻功,与他们游战。正缠斗间,屋角忽然站起一个人来,朗声道:“恃强凌弱,逼良为奴,还有没有王法了?”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那是一位身穿绿色纱衣的青年女郎,约莫二十出头,身形姣好,肤色白腻,目如点漆,望之可亲。
锦衣大汉眼睛一亮,拉长声音笑道:“哟——今日竟然有这么多敢管本大爷闲事的人。不过美娇娘你既然管了爷的闲事,不妨管到底,管管爷身上这不安份的小家伙可好?”
绿衣女郎登时面如寒霜,怒叱一声,手中的软藤马鞭如灵蛇般挥出,抽向锦衣大汉。锦衣大汉下意识举起右臂抵挡,只听“啪”的一声,他的袍袖被卷下半截来。
锦衣大汉又惊又怒,收了调戏之态,一套长拳施展得虎虎生风,与那女郎激战起来。
顾云臻见绿衣女郎轻功卓绝、足以自保,放下心来,正想出招将那些赌场打手放倒,忽听店门口喧哗之声大作,却是县令带着几名衙役赶到了。
见官府的人到了,场中诸人不约而同地罢了手。
顾云臻见县令呼之即到,显然和这赌霸勾连甚深,不禁暗自摇头,不过他急于赶路,且他现在尚无官爵,不便表露身份,只将那借条递过去,道:“县尊大人,依我朝律法,私放印子钱,如果超过两成利,该当何罪?”
那县令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发话,有衙役进来,在他耳边低声道:“这小子的马掌上打着纪阳侯府的印记。”县令吓得魂飞魄散,向锦衣大汉喝道:“刘武,这借条上的利子钱是你放出去的吗?”
刘武也听清了衙役的话,惊恐下连声道:“不是不是,大人,这借据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且没有画押,我们赌场奉公守法,从不放利子钱,定是有小人诬陷!”
县令皱眉道:“不是你放的就好。谁干了这等诬陷之事,让本官白走一趟!”说罢向顾云臻赔了个笑脸,带着衙役匆匆离去,刘武也与手下悄悄地溜走了。
顾云臻将手中的借据撕碎,向那少女道:“你可以走了。”
少女满面感激之色,向他跪下,重重地叩了几个头。顾云臻忙将她扶起,温言道:“没事了,叫你爹以后切莫再去赌场。”
他转过身,想向那名仗义相助的绿衣女郎道声谢,却已不见了她的身影,想是见风波平定,悄然离去了。顾云臻颇觉遗憾,他付了账,正要走出酒肆,却见那少女仍跟在自己身后,一副凄楚的神情,便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少女泫然而泣,顾云臻不耐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我还得赶路。”
店小二见这少女哭得如梨花带雨,有些不忍,他左右看了看,凑到顾云臻耳边道:“公子,别看您现在救下了她,只怕回头她就会遭人劫了去。”
顾云臻顿觉头大不已,向那少女道:“难道我还能保你一辈子不成?”
少女“卟嗵”一声跪下,泣道:“不瞒公子,那刘武早就对阿萝居心不良,他设下圈套,诱我爹入局,今日虽有公子伸出援手,但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阿萝已无路可走,求公子收为奴婢,阿萝愿做牛做马,服侍公子。”说着重重磕下头去。
店小二叹道:“真是可怜。公子,您就发发善心,将她带离此地吧,若她落在刘武手中,玩过几日,便要卖入青楼的。”
“我要赶路,带着你真的不方便。”顾云臻为难道。
阿萝仰起头来,泣道:“阿萝愿做牛做马,什么苦都能吃。”
顾云臻思忖片刻,觉得虽不能带她回京都,却可以将她先安排在纪阳府的庄子上,待回去后请小叔叔查一查这县令和刘武,将这两个恶霸铲除掉,再派人把她送回家不迟。若自己现在撒手不管,便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他只得说道:“也罢,你先跟着我吧。”
阿萝大喜,嫣然而笑:“多谢公子!”
她这一笑,宛如初春之花破雪而出,店小二身子顿时酥了半边,等二人走出很远,他才喃喃道:“我的个娘呀,张老头的女儿什么时候长得这么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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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臻带着阿萝赶了两个多时辰,眼见天色渐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得寻到一座破庙歇息。他穿着蓑衣,阿萝却被雨水打湿了身子,单薄的衣裳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顾云臻将火堆生起后才注意到,忙避开目光,道:“淋了雨,你怎么不早说?”
阿萝低声道:“公子要赶路,不能为我耽搁了时间。”
顾云臻觉得她善解人意,心中有点过意不去,道:“这样不行,你会生病的。”他话音刚落,阿萝便打了个喷嚏。
顾云臻四处看了看,在偏殿生了堆火,走出来道:“你进去将衣服烤干吧。”阿萝没有动弹,顾云臻道:“你放心,我在外面守着。”
阿萝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多谢公子。”便抱着肩膀、哆哆嗦嗦地走入了偏殿。
顾云臻吃了点干粮,倚在正殿的神台前,望着火堆出神,想起杏林之中人比花娇,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禁黯然神伤。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到侧殿内传来阿萝的惊呼声:“啊——蛇!救命啊!”
顾云臻跳将起来,他身法绝伦,腾跃之间已顺手抽出了殿内泥塑手中握着的木戟,冲进偏殿。融融火堆边,阿萝仅着亵衣,面露惊惶之色,火光照着她娇嫩的肌肤,鲜艳欲滴。见他进来,她像受了惊吓的猫儿般扑入他的怀中:“公子救我!”
顾云臻本能之下闭上双眼,袍袖轻拂,将她一卷一带,轻轻地推往殿门方向,同时记准方位,力贯右臂,手中木戟挟着劲风,“笃”地将那条青黑相间的蛇儿钉在了地上。
戟尖正中那条蛇的七寸,蛇扭曲了几下便不再动弹。顾云臻将眼睛睁开看了一下,又迅速闭上,道:“要不你去正殿烤火吧。”
阿萝低低地应了声,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后,她走出了偏殿。顾云臻长长地松了口气,他睁开眼睛,看着地上那条逐渐僵硬的蛇,不由食指大动,索性用戟尖将那蛇儿开膛破肚,架在火堆上炙烤。
火苗将蛇肉烤得“炙炙”作响,香气四溢,眼见就要熟了,阿萝衣衫齐整地走了进来。
她脸红红地走到顾云臻身后,将手中的水囊递上,轻声道:“公子,阿萝方才口渴,喝了您的水。想起先前来时,见到这庙旁有口井,便去打了点水来,还请公子见谅。”
顾云臻这才想起她随着自己赶了两三个时辰的路,没有进食进水,再抬头见她娇娇弱弱的样子,心生怜意,接过水囊喝了几口,又撕了块蛇肉递给她,温声道:“你也吃吧。”
二人坐在火堆边吃着蛇肉,虽然没有调料,也觉鲜美无比。顾云臻心满意足地将蛇骨头一扔,正要起身到后殿再去寻点干柴,忽觉腹中有团热流缓缓升起,四肢也逐渐感到懒洋洋、热烘烘的。
他心中觉得诧异,抬起头来,却见阿萝正专注地将最后一丝蛇肉吃罢,仿佛意犹未尽,她将右手食指放进了樱桃小嘴中,细细地舔吮着。
火光照映下,她的唇舌鲜艳欲滴,顾云臻的心陡地剧烈跳动了几下,额头也沁出豆大的汗珠。
朦朦胧胧之中,阿萝那楚楚动人的面庞凑到他眼前,关切地问道:“公子,您怎么了?”
顾云臻蓦地生出一种无可言喻的渴望,他猛地攥住阿萝的手腕,踉跄着往前扑了两步,将她压在身下。
“公子!”
阿萝惊惶地伸出双手,要将顾云臻推开,然而他十分沉重,她推了两下推不动,反而“啊”地一声,被顾云臻钳住了双臂,反扣在脑后。
顾云臻定定地看着阿萝,眸中露出一丝茫然,他摇了摇头,仿佛想确认什么,又盯着阿萝看了一会。
恰在此时,火堆中的一段粗树枝猛地炸裂开来,发出“劈啪”的声响,顾云臻一惊,便松开了钳住阿萝的手。
阿萝面上闪过微不可察的讶意,她似是想摆脱顾云臻的压制,轻轻地扭动着身躯。感觉到这要命的磨蹭,顾云臻的眼神又逐渐迷蒙,呼吸开始急促而细碎。
然而,就在他脊背开始绷直之时,丹田深处忽然有一团寒凉之气升了起来,这股阴寒的气息慢慢向他的四肢百骸扩散,一丝丝地驱赶着他体内的那股子燥热。
顾云臻仿佛又回到了服下蛇胆后昏迷的那一夜,寒热交织、浑身颤栗。然而这一回,这股阴寒气息似乎已与他的先天纯阳内功融合在了一起,共同驱赶着他体内的燥热。
他“啊”地大叫一声,猛地从阿萝身上滚落。然而他尚不能融通自如地控制到处乱蹿的气息,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不停地发抖,双目紧闭、牙关直叩。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阿萝慢慢地走近,指法十分老道地摸上了自己的脉搏,顾云臻心中疑云渐渐泛起。
耳中听得阿萝轻轻地“咦”了声,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以往用这□□,可从未失过手。”
如同有雪水当头浇下,顾云臻刹那间又悔又痛。小叔叔和七叔多次教导过他,行走江湖,但凡入口的东西都要慎之又慎,不可经他人之手,他当时唯唯诺诺,只当自己不会犯这么低浅的错误,谁知头一回出门办事便栽了个跟斗。他搜肠刮肚地想着,始终没有想明白这阿萝为何要暗算自己。
阿萝仍在探查他的气息,声音渐转焦灼:“这可如何是好?侯爷让我来……可没叫我伤他性命……”
顾云臻耳中“嗡”地一声,尚来不及思考,忽听得破庙外传来马儿嘶鸣之声,紧接着有女子在殿外高声道:“有人吗?在下想进来避雨,打扰了……”
顾云臻觉得这女子的口音有点耳熟,仔细回忆了一番,想起来正是先前在酒肆中路见不平、仗义相助的那位绿衣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