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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恩情(上) ...

  •   景长安优哉游哉的拉着行李走向出口,杭城的机场总是攘来熙往,一年四季皆如此,大概是这座城市太美了,美的老天爷舍不得将它冰封。

      下雪自然是下过的,但只是送你几秒钟的惊喜而已,你望着它们自天空飘落,化作水滴融入大地,只留一片脏鞋的泥泞,真扫兴。不像北京,你在睡前发愿要一点点的雪地打雪仗,睡醒后却得到一座银装素裹的纯白天地。你挖啊挖啊,寻不到大地的本色。躺在雪地上,身心仿佛都得到了几分净化。

      越接近出口,人声就愈发嘈杂,不变的还有举牌拉客的民宿阿姨宾馆阿叔,拜托,都什么年代了,不知道电子广告呀?动动手指,微信扫码就好啦,有闲工夫不如把店里的卫生搞搞好,床单天天消毒,浴缸下水口的头发清理干净。。。下一秒,景长安停止了内心的碎碎念,是他。

      鹤立鸡群,景长安望见堂哥景长青的一瞬间不禁这般感慨,真是鹤立鸡群啊,他生而优异,被整个大家庭宠了三十年,就在这无人认识的机场,他仍旧得到比别人多十倍的注目。比如这一刻,景长安看到的一幕是两个小女生举着手机羞答答的对景长青说着什么。

      切!微信扫码也很适合交朋友啊,这速食的年代,一秒钟扫个码,就自以为可以相知?相亲?别逗了,约佨就得了,何必非要走心呢。两个傻姑娘,十七八岁,许是大学新生吧,还不快去找大巴回城呀?!景长青人面兽心,以后哭死你们。

      哼,景长安的视线又落回景长青身上,什么了不起啊,普普通通的藏青大衣,或许是羊绒的有点值钱,但她就是觉得他没什么了不起。她扫了一眼他腰下,恨恨的啐了一口,呸,他从头到脚并没比别的男人多了什么。

      她对这个人的感情啊,有时候反感甚至厌恶到了极点,如果杀人不犯法,她想拿刀捅他,她不让他死,就想让他疼,疼的吱哇乱叫,但又拿她无计可施。

      景长安抱胸站着,继续审视不远不近的景长青,他面露歉意微笑,两个小女生一脸无奈。印象里,景长青的身形。。。唔,发胖的次数低于三次吧,他健瘦笔挺,仿佛随时都会接受采访、迎接闪光灯的洗礼,所以他要求自己每时每刻都保持光鲜外在。

      一个男人,瘦的恰到好处的优点是少年感满满,绝不像他的同龄人,二十三四走出象牙塔,工作、结婚、生子。。。短短数年就把自己搞的肥胖油腻,令人望之生厌,三十岁的人活像四十,可能还不止。

      “再见,小哥哥~”

      “唔,再会,抱歉。”

      妈的,那俩姑娘为啥打量我啊?景长安慌张的低头,再敢抬头时,景长青已来到了她面前。他个子高,可能别人并不觉得185是个难以仰望的高度,但对净身高162.5的景长安来说,他的高度总会带给她一丢丢的压力。

      景长青主动来接行李箱,他视线是落在拉杆上的,而后才伸出手去拉,他注意不去碰长安的手,语气格外客套:“辛苦辛苦,安安累了吧。”

      “龙哥亲自开车来机场接我都不怕累,”,景长安松开箱子任他拉去,她笑容灿烂,人也比之前显得娇俏亲切:“我只是坐了一趟飞机,哪敢喊累啊。哥,长辈舍得放你出门?没争着代你来机场?刚才那两个女伢儿不错哟,大学还是高中生呀?成年了吗?啧,我家龙哥就是招人稀罕。唉,不像我,女人三十豆腐渣,装嫩都装不像了,哈哈哈,今儿天儿真好。”

      景长青起先没理她,他拉着箱子在前慢慢走着,直等到景长安终于住嘴,他方回头,似笑非笑的扫她一眼:“的确,没人想来接你,怕了你那张嘴,也就我不怕,早多少年前就习惯了。”

      景长安被将了一军,不由涨红了脸:“呵,那我真得谢谢你啊!哎,你手干净吗?这拉杆把手是纯皮的,沾了人体油脂容易变色。”

      景长青看都没看她或箱子,平声道:“哦,Goyard啊,巴黎也难定,这得配货吧,安安你自己买的啊?还是有什么金主掏钱?”

      “与你无关,你手干净就行,否则放手。” 景长安翻着白眼碎碎念。

      景长青停下脚步,转身,第一次正视她,何其坦然,反倒是景长安露怯,微微抿唇。

      他展开手心给她看,青绿血管隐约可见,他笑,有点无辜:“干净啊,你想试试吗?”

      96年的暑假结束了,景长青、长平长安入读二年级。大姑景先慧的女儿田幸得到了明年夏天入读同中的保证,当然,前提是成绩得过的去,不然外公张德新求破嘴皮也不好使。

      作为某种意义上的条件交换,张爱英也得到了景家复的允许,中秋过后就跟着丈夫景先超一起进了省城,钢铁厂的财会工作辞了,专心去捡破烂。成功与否,她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至少在省城知道她生不出男孩的人屈指可数,她可以挺胸抬头的捡破烂,再也不会听到‘我家男伢儿就是猢狲精’、‘千万不要生男伢儿,讨老婆尽该费钱啊’等等诸如此类的凡尔赛式虚伪感慨。

      哼,嫌弃男孩?你们倒是把儿子都扔了啊!为啥新闻报纸上今儿公园厕所发现女婴,明儿福利院外发现女婴,再不然大马路上,老太太支支吾吾的拦住一个面善路人,问家里有没有孩子,她家生了孩子没能力养,盼好心人收养,打开布包包,呵,准是闺女。

      说一套做一套,用‘恶心’形容都侮辱了恶心。有本事就只留儿子,闺女生一个灭一个,等过十年二十年,让你们一家家的都娶不着媳妇儿,都绝后家亡!

      这一次的破釜沉舟,外公张德新的嘴又出了力,他说的是‘行行出状元,既然废品生意有前景,个么小英你就放心大胆的去做去闯,孩子不用担心,我和你妈肯定照顾’。张爱英坐在满室墨香的娘家客厅,很多年来又一次握住了父亲的手‘嗲嗲,作为女儿我不孝,作为母亲我不慈,但我就是。。。想。。。活。。。活出。。。’

      张爱英泣不成声,三十多的人了,出嫁那天都没哭的这么动情,婆家城南,娘家城东,骑自行车说话就到,这一回,她要去省城了,虽说一二百里的路坐车并不算远,但那是一个全然未知的天地啊。张德新也默默掉泪,勉强挤出笑容劝女儿遇事一定要坚强。

      厨房门口,外婆沈主任老泪纵横,她和丈夫同为教育工作者,那些年吃过的苦不比丈夫少,还要照顾年幼的女儿,如今是同中的年级主任也教初三的数学课,校内家里都称她为‘沈主任’,是尊重,没有一丝调侃。

      沈主任那天没有一字叮咛,她支持女儿的任何决定,即便最后失败了,女儿两手空空回来,她也不会责怪,依旧给女儿煮一碗虾爆面。亲家公的厨艺虽是县城一绝,但这碗面,只有她做的最对女儿胃口,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景先超张爱英夫妇进了省城,小女儿景长婷被接去了娘家。张爱英只有一个弟弟,与小叔景先扬同龄,但处处不如这个亲家哥哥。有人称奇,农民的儿子吃公家饭,当官的儿子没饭吃。嗨,其实张德新也自觉为父失败,教子不善啊,张爱国自己也没志气,在电厂烧锅炉就挺知足,可大男人总不能烧一辈子的锅炉吧。这次女儿女婿进军省城,他把儿子也赶去帮忙了,闯一闯,总会有好出路,张德新深信。

      儿子临出门时,笑嘻嘻的留话会赚大钱孝顺二老,沈主任嗔怪‘不带钞票回家,带回儿媳妇也蛮好’,张德新拿一本砖头厚的英汉词典拍了儿子的背,严肃教训‘不要满脑袋的赚钞票,行路正,做事勤,钱嘛,顺其自然就好’。

      张德新来景家接小外孙女的那天,自行车两边把手都挂着竹编提篮,各色零食水果塞的堆尖儿,车后座还放了一箱鸡蛋,他在菜市场看着很新鲜就全买了,做客的礼数嘛,不能缺的。

      景家复亲自迎出家门,说劳动亲家公了,自己理该把宝贝长婷主动送过去的。张爱英嫁进景家十年余,张德新没少听女儿抱怨公公如何重男轻女,甚至还有那种半玩笑半认真的‘诅咒’。张德新并不认同女儿不敬长辈的言辞,但他也反感景家复这种极其封建的糟粕思想,从血缘上来讲,孙子孙女是没有区别的。

      可笑我们的国家历经了一次又一次的积极改革,不惜流血牺牲,我们的餐桌越来越丰富,基础建设越来越全面发达,电视里的科学栏目越来越多越精,但宗族思想、姓氏传承仍旧毒害着一辈又一辈的人,如他的女儿、外孙女都正在经历着。然而,张德新可以在全县教育工作者面前侃侃而谈,但在这个比自己大五岁、由农入商的景家大家长面前,他无力置喙。

      “老哥哥太客气!我晓得老哥哥不舍得和孩子分开,”,张德新乐乐呵呵,长青长安争着帮外公提东西,他叮嘱孩子小心:“所以我主动来了嘛,爱英她妈在家做饭呢。”

      张德新这样说,就是表示不会在景家用饭,景家复当即作色,老大的不乐意:“来到自家门前,为什么不留下吃顿饭?你下次千万不要这么客套,我不高兴的!”

      “哈哈,下次一定,噢哟,安安晒黑啦,”,张德新拿过粉笔教案也挑过猪粪麦秸的手摸了摸长安的小脑袋,又抱起喊嚷‘阿公’的小长婷,还不忘夸长青:“长青又长高啦,哎呀,大小伙子了,相貌儿尽该好,老哥哥是有福之人啊。”

      那是,景家复心里万分得意,我有仨儿子俩闺女,你就一个闺女嫁给了我家,生四个丫头没一个带把的,拢共一个儿子还不成器,我和你比真的是太有福了。呵,他倒忘了当年带着老二先超上门送礼提亲时还怕人家吃公家饭的看不起自己是农民呢。有钱有孙子嘛,底气就是足喽。用二十年后的流行词来形容,莫名自信,乃至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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