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天梯》流湮

21、Ep.20

　　Ep.20

　　可到底苏乔也没有想去追究沢田纲吉真正面目的意图，他表现哪一面给她看，她就简单接收而已，片段式地理解，再以自己的逻辑整合。她看见的，仅仅是她所以为的沢田纲吉。

　　是苏隐的朋友，是春风细雨般脾性温和的青年，是彭格列的第十代首领、黑手党最年轻的教父。

　　他接着电话，身体微微侧让。

　　电波另一端的人让他心情稍稍放松，但他显然太天真了，或者说，依然是著名的杀胚先生魔高一丈。他未曾亲自出马，而是将来电通知的任务交托给了素来信任的彭格列雨守，山本武。

　　最后知道真相的沢田纲吉眼泪没有掉下来，他是欲哭无泪。

　　苏乔在一旁抱臂观察他的表情，风有些冷飕飕的，飞溅到空气里的细小水沫洒过来，搭在手臂上的手掌便不由紧了一紧。一开始对方大约没有开门见山，沢田与他絮絮聊了一些，到这时都是咧着嘴笑的，尔后大抵便是那一刻，正题切入，他脸上发着光一样的笑意倏忽不见，换上的是种茫然与震惊。

　　前后差距过大，连苏乔也不由跟着心底猛地“咯噔”一下，以为出了什么事。所以在沢田结束通话收起手机后，苏乔按捺不住好奇问了一句：“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大好。”

　　他面孔上浮现的叫“苦笑”的情绪实在惹人悲悯。

　　他很是懊恼地垂下了头，“我忘了一件事儿。”

　　苏乔：“什么事？”

　　沢田想了半天都不知从何解释，只得再掏出手机，将日程表调出来，摆到苏乔跟前。屏幕上发着光，日程表上琐琐碎碎记着一些标注，并不是特别有条理，但也算是清晰有度。

　　苏乔瞥到今天的日期，仔细辨认道：“Aleck，游轮派对？”两个不连贯的关键词能让苏乔想到的，也就是最普通的：“是叫Aleck的人举办的派对么？”

　　她抬头看去，褐发青年并没有予以肯定，摇了摇头：“不，Aleck就是我。”

　　这其中自是有一笔难言的账。苏家在香港，乃至东南亚地区都是黑白两道通吃，军火生意也不乏政府的牵线搭桥，投资其他产业，例如商场，写字楼，影视音乐版权，从来顺风顺雨，苏隐在白道的清白身份自然多得是，连带着手下一竿子人，都任由挑选。譬如林琮，闲来没事替她管着影视投资这一块，院线里也有不少持股，人家电影片方在上映前通路子还得千方百计找着他吃顿饭塞点薄利呢。军火商这重身份不黑不白的，灰色地带空子忒好钻。而沢田纲吉则不同，身上数不清多少双眼睛盯着。而他从前却只是普通人，受的教育也普通，况且据说他母亲，至今都被瞒着他究竟在做什么。昔日同学，朋友，导师，和他母亲……这么些人，作为回家乡时的凭仗，他总需要一个身份掩饰。

　　所以在最初来意大利正式接任教父时，他得到了另一重身份，Aleck。
　　日裔，年轻的杰出企业家，选择意大利作为他初初崭露头角的舞台。

　　“晚上八点开始的派对呀。”苏乔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去置办衣装礼服饰品之类的应该还来得及。”她见他依然愁眉深锁，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像是也在催促她帮着操心。心念一动，“噢对了，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沢田纲吉看着她，神色严肃：“不是这个问题。”

　　苏乔：“那是……？”

　　他低低叹出声，再继续原地发愁也不是办法，便老老实实地交代清楚了：“说是必须要带女伴。可现在上哪儿去找库洛姆啊……她跟着骸行踪不定的。”

　　从他口中冒出的两个拗口但有趣的陌生人名绝非重点，她起了兴趣，笑意盎然盯着沢田略略诧异的棕色眼眸，引诱性地问：“如果——如果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这是个有趣的命题，需要实践和时间来告知答案。沢田纲吉豁然开朗，大方地表示请随意要求，只要他办得到，苏乔以暂时没想到为由，得到了一个保质期不限的待兑现的承诺。他们去还了单车，坐上公交，半小时后抵达一家高级造型、服装定制馆。这里的BOSS是个身穿职业装，金发高高挽起，露出纤白颈项的干练女性，称呼沢田为“Aleck”，见到他先是一通骂，因为同半个月前预定的时间相较，迟了足足一个多小时。

　　接着她看到了从沢田背后露出脸来的苏乔，花容失色：“Oh my god，这是你挑选的女伴儿？！”

　　这口吻十足讨嫌。苏乔尴尬地笑了笑，生怕从这张丝毫不留情面的挑剔嘴巴里跳出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词。她礼貌地颔首：“你好。”

　　没料到的是，这位意大利女性蓦地眉开眼笑，手大力拍向沢田的肩胛，拍足狠狠的三下，沢田在她掌下咳得触目惊心：“——Good job！”

　　苏乔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诶？”

　　“这是块璞玉。”老板得意洋洋地说道，“你得相信我的眼光。”沢田纲吉为她的激动反应感到好笑，他没否认呀，但还是顺着她心思猛点头，“是，是。”苏乔就这样被她热情地推搡进专座，助手们麻利地推来一车的工具，老板头也不回，随口打发她的主顾道：“你的礼服已经OK了，先跟着我助理去打理发型吧。”颇有“该上哪儿去哪儿去，少在这儿碍眼”的意思。

　　苏乔看着镜中，疯闹过一圈后她的头发挺乱的，自己都看不过眼了。

　　“我叫尤娜恩，非著名造型师，合作愉快。”尤娜恩站在她身后，捧起了她肩上长发。

　　苏乔对既有本事，又爱耍谦虚的人好感很浓，笑道：“合作愉快。”

　　PM 19:33

　　巴勒莫亦是一处重要贸易港口，月光轻抚毗邻的第勒尼安海面。加长款宾利从山道奔驰而下，长长的车影倒拖在海边的道路上。

　　车厢里没有人说话，保镖坐在前排，十分有眼色地打开了音箱，听不懂语言的乐曲飘出来，女声模糊慵懒的哼唱，牵衍出几分缠绵的味道。

　　苏乔僵着脖子不动，维持这样端坐的姿态费了许多力，现下倒是习惯到麻木了，反而难以转圜。她微微侧目，身边坐着的褐发青年形象焕然一新，倒是不大认识了。原本覆在额前的刘海悉数撩起，以发油固定，只几丝细小的发垂下来，露出了饱满光洁的额头。这样一来，从额角，眉弓，鼻梁，嘴唇，下颌，脖颈，视线沿侧面线条描摹下来，赏心悦目。身上丝光燕尾黑色西服剪裁流畅，领口、袖口的细节颇具用心，衬衫扣子，袖扣都缝得完美，用的螺纹扣。腕上戴银色腕表，手上轻轻摩挲着另一手大拇指上的扳指。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双手轮廓生得净朗，摆在交叠的腿上。

　　苏乔回过视线，窗膜漆黑，映出静谧的月色。过往的风景飞速逝去，随着海浪拍岸声的节奏。

　　身边传来青年温润的嗓音，“乔ちゃん以前参加过这样的场合么？”

　　苏乔一怔，一时反应不上来。但纵观记忆，好似确实不曾有过，便摇头自嘲道：“没有。希望我这个半吊子女伴，待会儿别给你掉链子才好。”

　　“这样说我也会很困扰的……”说着还真困扰地纠结起眉头来，“通常掉链子都有我的一份。”

　　“不靠谱二人组么？”

　　“……算吧。”

　　这是个表面光鲜亮丽，内里悲伤至极的故事。

　　宾利车停在港口，保镖先行下车，沢田示意他去接女士，随后他那边车门弹开，跨步下车。忽的余光瞥到自己这边的窗外保镖已然待命，他拉开车门，手伸出来。苏乔一脚跨出车外，手搭在保镖手臂钻出车外，细高的鞋跟微微颤颤，但总算安然无虞。小腿光裸，吹着晚风不免瑟缩，苏乔拨开鬓边细碎的发丝，目光正要去寻沢田。

　　褐发青年已经来到她身边，勾起右边手臂，抿起唇笑：“今晚请多指教，乔ちゃん。”

　　苏乔莞尔，手从空档里穿过去勾住：“请多指教了，亲爱的Aleck。”

　　PM 20：00

　　游轮离开码头，缓慢行驶在海面上。路线不长，仅仅是出海绕上那么一圈，再返回码头。毕竟只安静杵在原地太失格调和情趣。游轮上气氛酣然，沸反盈天，这场派对汇聚了各路精英，企业家，投资家，银行家等商业强人尽数参与，身边大多挽着女伴。女伴们持着香槟言笑晏晏，身上礼服，珠宝首饰，香水，配饰，皮包都成了媲美的筹码。而这些筹码能赢获的，是这些商界人物的脸面。

　　苏乔挽着沢田手臂入场时被侍应生赠了一支玫瑰，她看了看，忽然心生一念。她的手从沢田手臂间忽然抽出来，沢田一怔，见她低下头去折下那朵玫瑰，纳闷她想要做什么。只见她手拈折下的玫瑰，抬头拦住经过的侍应生，要来了一枚别针。

　　苏乔拿到别针后凑近过去，冲褐发青年道：“过来一下。”

　　沢田纲吉：“？”

　　她以针将玫瑰细致固定在沢田右胸口的衣袋里，低眉顺眼的模样，看起来眉眼似浸润了春雨，温柔含情。他记得在初次见面的山顶餐厅，她游刃有余地应对着局面，看起来坦然从容万分。其中有段时间，翻译和齐颜他们都醉了，他一边小心应付，一边恍惚瞥向落地窗外，看见苏乔和自己父亲站在一处，互相不知聊着什么话题的背影，灯光照亮了她的轮廓，像勾了金线的一朵花。也是像现在这样的安静。

　　苏乔笑了，唇边隐现微微的凹陷：“好了。配你身上这件正适合。”

　　沢田纲吉移了视线去看，那朵娇俏新鲜的玫瑰花瓣上还凝着露水，在明亮耀眼的灯光下闪烁。

　　他们再次将手臂亲昵地挽起来，一同步入会场最明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