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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乐呵呵茶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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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正慢慢下沉。
古意悠悠的城镇又将迎来一个黑夜。
醉春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长长的街道上密密麻麻地布着各式各样的铺子。米铺、猪肉铺、当铺、绸缎铺、打铁铺、杂货铺。
从这点看,醉春镇普通得和天下所有的镇子完全一样。
但,总有些不一样的。
比如,醉春镇上经常有人动刀动枪。
江湖上各路人马来来往往,大都为的是和气生财。
所以要是谁不肯和气,让大家都生不了财,恐怕就会连人带着刀马从地面上彻底消失。
当然,前提是他必须有刀有马。
虽然经常有人拔刀拔剑,镇上却很少见到血腥。
如果有人忽然离奇失踪,哪怕你将镇前镇后的地板都舔过一遍,也绝对摸不到、嗅不到一丝血迹。就算你在人马消失的地方挖地三尺,除了一片接着一片的黑土,你能看见的还是一片片黑土。
所以表面看来,醉春镇是绝对和平的,没有一点杀戮的。
镇上有间茶楼叫乐呵呵茶楼,生意不错,不仅本镇的人常来光顾,而且总是有些外地的朋友大老远地跑到这里喝茶。
角落里的瞎子正拉着二胡,门后一个瘸腿的乞丐倚墙闭目打盹,最前头那桌的胖子不停地在用帕子擦着头上的汗,靠窗坐着个白袍的年轻公子,有个缺了只门牙的小二忙碌地跑上跑下来回添着茶水。
有只苍蝇飞过来,又飞过去。
闷热的黄昏。
二楼靠街边的座位上,坐着虬髯满面、高大威猛的雷震天。
他眉宇间透露着一种深沉,双目如鹰,半依在藤椅上,望着渐渐暗淡的天空,不疾不迅地边品茶边沉思。
那个缺了门牙的小二来来去去,一直不停替他冲水换茶,所以他手里的茶能一直保持着温度和浓香。
雷震天安静祥和地坐着,看来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一旦你知道他以这样悠闲的姿势,在茶楼上足足坐了三天两夜,你的想法立刻就会变得不同。
但是他要等的人依然没有来。
他却一点想走的意思都没有。
这时却有五个背着剑的和尚上了茶楼的二楼。
和尚到处都能看见,但是却很少看见背剑的和尚。
剑是兵中之利刃,亮必见血,出必伤人。
出家人慈悲为怀,讲究的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蝼蚁之命尚且不伤,何况伤人?
那这五个和尚又为什么要配剑呢?
雷震天假装不知道,因为他目前还不想知道。
五个和尚挨个走到桌边坐下,要了两斤酒、一只烤鸭和三斤牛肉,慢慢吃了起来。
居然有这么明目张胆的花和尚,而且还不是一两个,是五个。茶楼上的人都忍不住多看那几个和尚两眼。
那盲人忽然停止了拉二胡,走到五个和尚的桌边,手中盲杖一伸一戳,叉起那只烤鸭,撕下一个鸭腿,大嚼起来。
那五个和尚愣了下,其中一个耳朵很大的和尚喝道:“你瞎了眼啦,连佛爷的东西也敢抢!”
瞎子嘻嘻一笑,“我本来就是瞎子,当然敢抢你的东西了。”
大耳和尚把酒杯一摔,挽起袖子就想动手。
“且慢。”盲人油腻腻的手一捞,抓住大耳和尚的袖子,“我可以为几位师傅卜一卦,来抵这只鸭子的钱。”
大耳和尚一愣,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同伴。那个看来是领头的高瘦的和尚冲他点了点头,他只得回头悻悻地对那瞎子说:“那就卜一卦吧。”
瞎子紧挨着大耳朵和尚坐了下来,他和天下间所有拉二胡的瞎子一样,形如枯木,面容憔悴,腿上搁着把破二胡,脚边放着一根长长的盲杖,灰衣长衫,很旧很皱但却很干净。
瞎子凑近大耳和尚使劲闻了闻,油手还在他的袖子上揩了好几下。
大耳和尚看瞎子那灰白深凸的眼睛就直恶心,又看他拿着油腻腻的手在自己衣服上乱摸一气,恨不得立刻拿把刀把他砍个十段八段的。
“这位一定是无相和尚了。”瞎子闻了一阵,摸了一阵,翻了翻死灰的眼睛道:“你浑身尸气,毫无人味,如果不愿听瞎子一言,就算现在不是死人,怕是命也不久矣。”
大耳和尚慢慢冷静下来,“你是真瞎还是假瞎,怎么知道我的法号是无相?”
“我会闻人味,赵钱孙李、祖宗八代,我一闻就知道了。”瞎子一点都不含糊,答得干脆,“我还知道,你不可能做绿林好汉,更不可能成为江湖大侠。依瞎子看来,你最好的选择就是落发为僧,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沙弥,却能有扬眉吐气、荣华富贵的一天。”
无相和尚这会倒是愣住了,高瘦和尚反应却很快,他笑道:“老先生果然是高人,请你替贫僧卜一卦,卦钱好商量。”
瞎子探过身子,拍了拍高瘦和尚的肩膀,“你身上的味最大,我一下就闻出来了,你是无色大师。大师就是大师,道行就是比他们高深些,另三位嘛,一定是无尘、无依、无新师傅。”
无色心中一惊,却面不改色地问道:“你说的全对,先生还知道什么,一并说出来吧。”
“我还知道你们几个是从关外来的,都是‘扶象’寺的护法大喇嘛,五年前的一场大火把你们烧到中原来了。”
这时连无相都忍不住对这个瞎子另眼相看了,恭敬地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你尊姓大名?有什么指教?请仔细地告诉我们,我们会好好报答你的。”
“哈哈哈……报答?漂亮话谁不会说?吃块鸭肉你们都不乐意了,还谈什么报答?我只是个走江湖的,混口饭吃,能填饱肚子就满足了。”瞎子大笑,顿了顿,“我说五位大师,要吃啥喝啥,赶紧吃去喝去,吃饱喝足了就快起身去办事,晚了就怕来不及了。”
“晚了就来不及了?不知先生此话何解?”
“你们来醉春镇不就想办点事情么?而这事必定要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去得晚了,只怕人家早已有了戒备,事就办不成了。”瞎子压低了嗓门,“而且,如果这事摊上了公门的人,怕就更不好办了。”
“公门的人?先生指的是?”
瞎子的嗓门更低了,“天下第一神捕——雷震天。”
“雷震天?!”五个和尚都是一惊。
“就是他了,我想你们都不想在办事时遇见他吧?”瞎子笑得十分诡异,“我劝几位早做打算,晚了,他必是你们成事的一大阻碍。”说完,他抓起烤鸭,提起盲杖,一边敲着地板,一边往楼下去了。
“多谢先生指点。”无色等人不忘施礼道别。
瞎子没有回头,他专心地用盲杖敲着地板,慢腾腾地走着。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听到了铐链相互碰撞的声音,立刻睁大了死灰的眼睛,一脸的惊吓。
他只是瞎了,还不是哑巴,可是他现在居然完全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再走路了。
他黝黑的脖子已被一条闪亮的银色铐链缠住,那条长长的链子和全天下所有公门捕快所用的锁链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但天下能使用铐链栓住这瞎子的只有一个人——神捕雷震天。
雷震天的声音很温柔,“梁善君,好久不见了,你不必着急着解释什么,更不要妄想挣扎。”
梁善君的眼睛翻了翻,黑色的瞳仁又回来。虽然他的嘴没办法动,但是他的手却动了。手里那根乌黑的盲杖忽然弹了起来,闪电般朝雷震天的肋下点去。
梁善君一动,那五个和尚也动,雷震天当然就更要动了。
雷震天凝神闭气,左手仍持着锁链,身子却往后一缩,正好避过盲杖的那一击,他在意的不是梁善君的攻击,而是和尚的那五把剑。那五人还未动,他却已先动,右手抽出腰间长剑,入骨的寒意,立刻侵入在场六人的身体。
五个和尚却似乎一点不受影响,五把剑狠狠地划破空气,不但光亮扎眼而且还发出刺耳的呜呜声。
雷震天的剑在空中划了个圈,剑尖斜斜地刺向无色。虽然他那一剑是刺向无色,但那一剑却使五个人都感到威胁,也使得他们五人一齐行动的节奏立刻错乱溃散。
“退!”无色低喝一声,足尖一点,身子平平地向后滑去,其余四个和尚也立即向后撤去。在强大的剑气下,他们谁也不敢先出剑。
但雷震天的剑尖仍追噬着无色。
茶楼上的众人估计早已看惯了这样的场面,居然没有一个人出声惊叫。
这画面看来有些滑稽,五个和尚飞身向后疾退,他们的面前追着掠过来的雷震天,雷震天的手上拉着锁链,锁链另一头拖着梁善君。
二楼算得上宽敞了,但也经不起他们这一追一退,眼看着那五个和尚就要退出二楼,跃出窗外了。
五个和尚和梁善君心中叫苦不迭,有没有人来让这把不见血就不还鞘的剑稍微停一停呢?哪怕只是停那么一瞬间,也足够了。
雷震天的剑在这时果然缓了缓,因为边上忽然甩过来一根长长的鞭子。
那鞭舒展如风卷残云,接连攻出九鞭,一气呵成,凌厉诡异,顿挫接续间完全没有空隙。
雷震天侧身一让,偏头看去,扬鞭的居然是茶楼上那个缺了一颗门牙的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