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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四十七 ...

  •   郭夫人进宫去和太后叙旧,元丰帝下朝来向太后请安,正是两位尊贵的女人聊起来孙辈的时候。
      “殊成这孩子一贯的不声不响,这回不是皇帝和哀家说起来,哀家都不晓得你也要做人家祖母了。”
      “比不得陛下,大皇子今年几岁了?”
      “几岁都没有用。”太后摆摆手,“他父皇着意地养了一阵子,但这性情还是和从前一般的柔弱。”
      “天家的孩子不一定都要和陛下小时候一样。”郭夫人忍不住笑。
      元丰帝抽了抽眉毛,他小时候是哪样?好似没什么可以让姆妈记笑的。
      “陛下来了?”
      她们就像才刚看见他一样,想起还要顾及帝王的颜面,停下了话题。
      “母后和姆妈在聊什么?”他也像没有听见她们刚才的说话一样,重新问起。
      “在说陛下幼年的事情。”
      太后说,当年陛下和靳将军很是不合,先皇还曾考虑过是不是要给陛下换个伴读。
      元丰帝摸着鼻子说,岂止不合,那是很是打过一架——即使是帝王,偶尔也要做丢点面子来彩衣娱亲的蠢事。
      “嗯,我记得有一年,打得很厉害,后来陛下被先皇禁足?”
      是有这么一回事——那蠢货独自跑去恕国寻仇回来之后,狠狠打了一架,大约意思是,你这样不善于忍耐,如何去对付那边的豺狼虎豹。
      少年与少年说,你这个蠢物,你以一己之力去对抗一个世家,还有一个国家,这么蠢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不管是谁害死你父母,或者谁让我大瑶百姓受到如此痛苦,妻离子散,骨肉分离,白发送黑发,孤都不会放过他们。”
      “你也是孤的臣子,为什么不能忍耐?”
      恕国能以十几年的力量,暗地里积聚一赌国运,他们没有拿下汤峪城,没有拿下珣都,他们输了,输给了自己的阴谋。
      “而我大瑶,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父子手足相残的蠢事,我大瑶不会出现。”
      于是在登基之初,少年让少年持刀,将反叛的亲族杀得干干净净——他不需要任何会拖自己后腿、在跟别的国家生死相搏的时候在背后插一刀的“皇亲国戚”。
      郭夫人和太后互相地,望了一眼。夫人保持着女将的英姿飒爽,起身告辞。同元丰帝一起往来路而去,郭夫人微微地叹息了一声。
      “陛下昔年同我儿曾经约定,要攻下恕国,取国君人头的事情,老身居然觉得,就恍惚在眼前。”
      元丰帝顿了一顿:“孩童戏言,姆妈也当真了?”
      “君子无戏言。”
      郭夫人轻叹,就是因此,陛下才将暗卫交到我儿手中不是吗。
      “因为他对那个国家里,在做同样事情的人,最是了解。”
      “姆妈,您总是将我们都想得太好了。”
      “陛下?”
      春风滑过帝王的脸庞,带来些微的温暖。虽然是初春,自来苦寒的大瑶却还在寒冷之中,这里没有花,只有仍旧光秃的树干。元丰帝瞧了眼远处刚下书房,正往这里来要给太后请安的大皇子,将双手背在身后。
      “国仇家恨,祖宗基业,朕……所想的,总还是要获得更广阔的土地。”

      山中密道,水中生路。以此为进退,可攻伐之,可固守之。大瑶与北狄人对阵之时,常苦于对方铁骑的速度和机动性。在哥舒翰多年的认知中,以恕国的红衣炮对付北狄,最为省力。然而恕国火器制作虽然出色,却缺少精铁矿石,姜则在世时,姜辛未失却记忆之前,从西南诸国乃至大瑶私运的铁矿,俱不如北狄所产精铁合用。从密道运回的精铁铸就的重炮,时时刻刻威胁着大瑶的南边。然而毕竟精铁有限,重炮铸造耗费极大,一旦铸成,必须定在地表,不能任意移动。
      姜则在世时,曾试着改良重炮,此种轻炮须四匹以上壮马才能拖动,恕国所产驽马力小,且数量不多,对恕国而言,此物不过是个鸡肋。未几,姜则身亡,留下的图纸为邵郎渊所得,却是由季向晚获取,通过其兄,到了元丰帝的手中——大瑶什么都不多,就是不缺精壮的马匹。
      “朕多年来命人在恕国寻火器制造之法,却只寻得这样废物,当初朕也是不太满意的。”
      哥舒翰想起皇帝表兄的话,深深叹息这位表兄注定是要在大瑶的国史上留下或好或坏,但一定是天纵英才的名声的。
      “你此去北楼关,除了获取密道行走,更要紧的,必须替朕查看清楚,航道是否能够船运火炮。”元丰帝的手点在沙盘上,那是北狄的腹地,“如以此物为主攻兵器,省略雪山险途,改走水路,则可以将其运入北狄。那么,其皇庭所在,也将为火炮覆盖,成为废墟。”
      “朕,需要北狄的矿藏。”
      皇帝的声音从来不容许任何人的忽视。
      “可是,皇兄,陛下,为何这个重任是臣弟来完成?”他疑惑,这种重责大任,一向担负在靳殊成的肩头。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表弟,不错,近来同姜辛混在一起,脑子灵光了许许多多:“阿翰,在你看来,这条密道最大的用处是什么?”
      “运兵。”哥舒翰答得毫不犹豫,这是一个武人的回答。
      元丰帝深深满意于表弟的答案,他也只需要有这样的认识,就足够了。他暂且不管表弟的疑惑,却突然问他:“靳将军的岳父你见过没有?”
      “不曾,不过可从其女知道一二。”所谓有其父才有其女……
      元丰帝点了点头:“那么,你觉得,在姜辛的眼中,这条密道,应该有什么样的含义?”

      是乱局。
      中原以大瑶和恕国对立已百年有余,各地番夷各自成国,或为大瑶属国,或为恕国附庸,而北狄则自来是关外之民,不在中原诸王朝管辖之下。
      “如有一人,能定北狄之地,则可为中原之主……”
      太后擦去大皇子额头上的汗滴,听他复述今日听老太傅所讲之课程,从孙儿的脸上,仿佛见到多年之前一样地背诵着这样话语的那个孩子。

      “砰。”
      她将头上的珠钗扔入水底。
      “夫君,这里有一个漩涡。”
      姜辛着靳殊成查看,大腹便便的样子做这样的举动,总是需要先换个方向。她想,或许是有些体力不支,才会这样。
      “夫君是不是觉得,不用取下琉璃塔,也可以将水流改变?”
      靳殊成微笑:“你说的一向对。”
      嗯,她很满意地点头,夫君可见到那支钗了?
      那是一颗夜明珠做的钗,黑夜里有光华浮现。他见着那支钗顺着漩涡一直旋转,然后,忽然地,光华不见了。更大的潮涌,从远处翻滚而至,甚至,带着寒风,扑到他们面前
      “此处暗流若无琉璃塔沉入,绝不可能堵住,勉强为之,潮涌定会增大。”
      这是人为而形成的漏洞,是姜则当年的手笔。
      “又或者,夫君认为,可以如同之前和北郡王爷计划那样,将这里的山体炸开,让暗流成为明路?”
      靳殊成不语,棱角分明又柔和温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摇。
      女子指向暗河深处:“夫君,我姜家以诡道起家,在前朝专精密探,又有一项职责,是为监督工部各项工程,因此各样人才都网罗了一二。”
      “以先祖之能,在此处所设关卡,是为防止北狄人发现暗河入口,反攻而入。若有人敢以蛮力炸山,则整条暗河都会堵死,不复存在。”
      她容颜明媚诚恳:“夫君若是不信,尽可以一试。”
      他凝视她半晌,拂开她额前湿润的头发:“我一向信你。”
      “只是?”
      “只是,阿辛。”他唤她的名字,“你的父亲,以这样一份大礼来考验我,我又怎能让他失望?”
      “我的父母不会害怕为了大瑶,再一次粉身碎骨。”他咬着牙,听见自己这样说话。他的血流出来了,从心里面流出来,让绝望变成痛苦,甚至连笑容也是痛苦。
      所以,他会放弃自己长久以来的愿望。
      他将用她说的方法,让这条河流变成大瑶的利器。
      她于是不再言语。
      良久,那个男人转过身去。
      “走吧,阿辛。”

      裹在裘皮大衣里头的冻死鬼少女,从幼年到妙龄,一直跟随在自己的父亲身边观看着这个世界。她的父亲常说,吾儿,你要学会遗忘,这样以后无论遇到何人,遭遇何事,都不会还留恋过去的人和事。
      若有记不起来的事情,就忘了。
      若有放不下的人,就当不曾相识。
      仇恨的就继续仇恨,珍爱的要继续珍爱。
      你不可试图,以自己的心去勉强别人放下仇恨,那样你会永远不幸福,就像我和你的母亲。
      姜辛站在琉璃塔下,望着父亲若有所思的脸,有种呼之欲出的领域。
      “爹爹……”
      钱鬼如梦初醒,回过神来,缓和着脸色对着女儿:“吾儿害怕了?”
      “并不。”
      “那吾儿疑惑了?”
      “爹爹耗费这样大的事情,女儿觉得太过费事。”
      姜则拍了拍女儿的头:“那是因为吾儿还不懂得痛苦是多么难以忘怀的事情。”
      “嗯?”
      “吾儿,记好这里,这是一条修罗道。”
      吾儿,这个天下以各式各样的界线作为依据,无论在谁治下的百姓,都只希望有宁静的生活。
      有朝一日,当为父给这些君王们这样的礼物,让他们能够打破天险的桎梏,改天逆命,你觉得,帝王们会怎么做?
      是做守成的君主,保持现有的格局,还是让自己的军队插入敌人的腑脏,获取更大的权力?是穷兵黩武,征战连年,民不聊生,还是从此国运兴隆,日益强盛?
      啊,吾儿,为父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做,不过为父知道,若是那男儿无法放弃对敌国的仇恨,那么
      这就是为父为他准备的修罗道。

      她将火石点燃。
      背对着他,要跃上小舟的男人猛地转身,见着她的笑容。
      “其实,我知道夫君会有这样的决定。”
      她知道,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
      所以,她能够为他做到的,就是这样的事了。
      快速地将火石放在岩壁上的洞穴中,洞穴里亮起不同于琼脂灯的火焰,一路绚烂地向顶心。他来不及说“不”,就在那一瞬间,琉璃塔掉落入水中。
      更大的,更大的风声,有如战马的嘶鸣,传入他的耳朵里。她站在码头边上,水浪陡然升高,升高到将她的脚淹没,小腿,膝盖,那块地方开始下陷。
      他急切地,从来没有如此急切地,高声地大叫。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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