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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四十五 ...
元丰帝对着迫不得已来活动筋骨的老太傅斜了斜眉毛:“这是暗卫传来的消息。”
老太傅端起琉璃片辅助阅读,据说前几日已然发现暗河。只是水流湍急,下去了几波水鬼,都无功而返,且兼之冰河寒甚,即使以暗卫的能耐,也不能多待。
“下不去不是白搭?”
元丰帝一边阅批奏章,一边甚好耐心地回答:“有人能下得去就行。”
以两幅不同的地图推算出暗河变道规律,但是这份能耐,就不亏了靳殊成将她救回来。元丰帝颇是觉得自己做了笔划算的买卖,并因此重视起天算司在水文地理上的应用,天算司那群只会说“今日有扫帚星犯帝星”的老迷信还有这等精妙的用途,倒是可以跟工部一同用着。
“哦,那便好。”
倚老卖老并不会被元丰帝秋后算账的朝中大臣,满打满算不过这一位罢了。老太傅也曾是先帝的太傅,经历四朝,朝中门生遍地,党羽却一个也无。老太傅的亲儿子是当朝的吏部尚书,姚潜的顶头上司,几次进言应该早立太子的,就有这一位。
“犬子无状,让陛下笑话了。”
“老太傅何必如此形状,你父子是一脉相传的揣着明白装糊涂。”横竖有这位老不死的在,儿子如何顺从朝中大臣一起同声同气,都不要紧,人家看的还是老头子的风向。
他喜欢精明能干而能够了解帝王心思的臣子,这点跟先帝不同,他的父皇喜欢郭太师那样的性格忠臣,他则更偏好深通帝王喜好但谨守本分的人。
因此,在他的管辖之内,深通帝王喜好而暗自动作的那些,比如世家的势力,比如宫中不听话的宦官,都只有一个下场。
他命令军士,砍下敌人的头颅。
北楼关是大瑶最北边的重镇,出了北楼关的城门,是宽广的无主之地,雪山绵连,过了这些雪山,才是北狄的腹地。这些山脉,名义上归属着大瑶,但实际上,谁也没有能力真正去征服这些高得恐怖,终年积雪的山峰。无人的地带,商旅们来往频繁,将北狄的皮毛、大瑶的器具、甚至遥远的恕国的丝绸带来带去贩卖。军士们对来往的人严格盘查,无通关文书或形迹可疑者不得入内。校验文书的官员是这里最令人恐怖的存在,他们说“放”,则是生,说“不放”,则被拒之门外,或是当场被全副武装的卫队擒拿。
“大人!这……”
这是完好的文书,有路引,也有各处官府的印鉴。这队商旅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和刚刚放过去的那一队是一样的。
“或者,砍下你自己的头。”
靳殊成像是一尊雪雕的塑像,立在尚未明亮的朝色中。这里的太阳升起很迟,因为被前头的大山牢牢遮住的缘故。
北楼关,三季寒,夏至刚过着冬衫。
他在这里驻守的岁月不太长,但是他有着跟这里的山峰一样寒冷的气息。
“大人,文书完好,无故……”敢于直言的军士让将军的手下暗卫纷纷投去欣赏的目光,在将军的眼神下居然还能有勇气说“不”,北楼关的人果然比较彪悍。
说傻好呢,还是说勇敢好。
“文书固然齐全,”靳殊成微笑着看向那个有点瑟瑟发抖的军士,“可他们的手不对。”
“啊?”军士仍然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一群被将军难得的善心和耐心吓到的下属暗自交换意见,这一定是将军快要有孩子了所以才会这么温和可亲。很快地,在将军的指点下,军士看到了他们手上的印痕,这是常年牧马的人才会被缰绳磨出的老茧。
“不要放过任何一个通过这座城门的人,哪怕是一个孩童。”他说,你的身后是毫无防备的你的同胞,你负责做他们的卫士,让他们安心睡觉,所以,要睁大眼睛。
还要辩称自己是商人常年骑马才会有这些印痕的人,在自己的孩子被拉出来,并同样也被人找出那些印痕之后,哑口无言。
他不去听那些人的哀嚎哭诉,声称绝无二心,只是想要迁到大瑶境内。识相的属下们选择忠实执行上司的命令,将货物没收。普通的毛皮,野猪鬃,简单的瓷碗,军士查了半天没看出究竟,暗卫们一边查着一边笑,啊,又是一条小虾米。
“说来,这些商人都是哪里来的?”
“北狄的狄奸。”
对下属们偶尔的八卦,靳殊成保持着一贯沉默。他知道自己有太过令人压抑的脾气,常年熏陶下来,林萧以这样的形象为暗卫的标准训练新人,结果就造成了这些人争先恐后扮作深沉——可惜,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有这样的美德。
偶尔的,在过于血腥压抑甚至隐秘的人生里面,要有一些灿烂的颜色。
“啪。”
喷着血的脑袋掉落在地面上,血液喷溅而出,沾不到一尘不染的将军身上。他将手背在身后,那样的身影给人以莫名的哀伤。
北狄的孩子的脑袋滚落了。
他缺乏对敌人的仁慈,有太多那种东西,就会像当年的某个女人一样,给自己的对手留下击败她的可能。
“狄奸?咳咳咳……恕国的人都疯了吗?”
常年以来,靠着富庶的姜则提供的财富,还有远走关外获得的暴利,恕国在暗地里囤积着越冬的物资,能够做弓箭尾羽的鸿雁毛、野猪鬃毛,御寒的皮毛,动物油脂,这些不起眼的战备物资,一样样循着非正常的渠道到达恕国,他们从暗河行走,收买北狄的人为他们搜集物品、通贩情报。生活困苦的牧民觉得只是卖掉一点不用的东西,他们没有违反头领的规定,没有售出马匹等违禁的物资,却能够换来茶叶、陶器、丝绸,这是划算的买卖。
他从姜家的账本中查不到这些,这些都在她的脑子里。她跟着姜则走南闯北,为恕国的国君购买他所需要的一切,她自愿地踏上钱鬼之路,唯一的原因是,她不愿意成为某个男人后宫的一员,成为他笼络世家以及世家巩固自身的工具。
靳殊成微微地转过身,让军士将这些人好好安葬。
自她死后,再也没有人去告诉这些人,应该循着什么样的途径贩售这些东西。他们开始铤而走险,以为自己足够聪明。
可是大瑶的刀,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弱小年幼而变钝。
他以自身的故事告诫着别人,最危险的不是大人,而是满怀仇恨的少年人。
“哎呀呀,好在你是偶然来这里一趟,否则,北楼关不等打仗,就尸横遍野了。”师兄拎着酒壶上来,人家有王命在身,哪是他们这种平凡的、普通的、随处可见的将领能比的。
啧啧啧,瞧这威风八面,倒是有郭太师三分的严酷。
“怎么?打算以你这些兵马助我守城?”
“师兄言重。暗卫只可拔刺,若有千军万马,还得仰仗师兄。”
“这话听着顺耳。小子,我问你,你当年急出北楼关寻回来的那位夫人,是不是……”他已不再问。
这个寒冷如冬的师弟,却有那样的表情。
“师兄当年不也见过她?”
“见过是见过,然而,十来岁的丫头……你师兄我实在没兴趣多看。”他暗暗在心中说,况且你师兄我的年纪,足可以当你们俩的爹——当然,这话给他再多两个胆子,也是不敢说出口的。他忽然笑了,拍开坛子上的封泥。
“小子,你记不记得你那年,被我从山上救下来?”
“记得。”靳殊成指了指前方烟云缭绕中的雪山,“就是那一座。”
师兄点了点头:“是啦,就是那座。那个丫头跑到校场上来,将那把刻着义父名字的刀给我看之前,我差点要了她的命。”
“你不会有那样的机会。”
良久,久到他喝干了坛子里的酒,才听到靳殊成的回答。
“哦?”
她虽然是一个人来的,可是姜则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到自己的女儿。
“啧,小子,你太不了解女人了。在那个时候,那个丫头可没有想到,会不会有人跟着来的问题。”
“我知道。”
他捏了捏手指,将空了的酒坛放在地上。
“你欲如何?”
哥舒翰作为此行监军,始终觉得顺利得太过,不是什么好事。孕妇似乎毫不在乎泥浆,以费力的姿势危险地弯腰,她将手伸进淤泥里头。
“差不多了,王爷。”
“啊?”
经过一天的时间,这里已经被丰沛的地热温暖得差不多了,暗流已经适应了变化,开始变得平静。水鬼做好了准备要再试着下去,姜辛摆了摆手,让他们停下。
“你们是下不去的。”
前后已经有五六个人冻伤,她觉得这样的损伤完全不必要,不过看来这位王爷并不打算采取她的方法。
“开什么玩笑,照你说的,只有你们姓姜的人能走?”
她摇头,不,不是的。
“如果王爷的人,也自幼以金豹子的血为食,大约和我一样,也是能够轻轻松松下去的。”
那亲近她的金豹子,误将她身上透出的血气当作是同类罢了。她那一年坠入河中,得了畏寒的毛病,试了许多的方子,结果是大和尚从北边回来,带来金豹子让她喝生血为食,金豹子的血燥热至极,这才将她的寒气祛除了大半。如非如此,她从山崖上摔下来,又在雪地里埋着,早也已经没了性命。
“胡扯,那你一天到晚是冻死鬼的样子。”
“王爷不妨将金豹子的皮剥了,看它们怕冷不怕。”她回答得甚有道理,大和尚也一直点头,她怕冷,不是体寒。
“要不然,那么容易就能再有孩子?”大和尚眯眯笑着解释。
哥舒翰摆出无言的表情将天空望着。
“你家夫君不会放过我的。”垂死挣扎。
“没有关系,夫君如今正在北楼关忙碌,无暇他顾。”她十分认真地说服他,“王爷,只要我快去快回,就算我夫君来了,我也已经找到暗河主脉,他看完成了陛下的嘱托,绝对不会同你为难。”
“……我信你才真的是傻。”
当靳家的女主人、未来小主人,一起在大和尚的搀扶下坐到准备好的双人小木舟上时,哥舒翰有一种“我真傻我真的傻”的感觉。
“喂!姓姜的。”
她抬起头,看向在头顶上方以很不雅的姿势蹲着的小王爷:“王爷有什么教诲?”
“你这么为姓靳的掏心掏肺,不怕又是条白眼狼?哇——!”
微风轻起,有人影飞落,抢在和尚身前,站在了木舟中。靳殊成微笑着向抱着脑袋哇哇大叫的哥舒翰致意:“王爷的关心着实感人,末将替拙荆心领。”
“夫君?”这个人这时,不应该在这里。按照他们的计划,他应该在北楼关外,等候着随时可能来袭的北狄人。
“师兄是善战之辈,有我无我,北楼关都固若金汤。”
“可是……”
他毫不犹豫地、阻止了她的可是。
“我陪你下去。”
有一瞬间的发愣,姜辛握着自己的手,向皱着眉头要上前的大和尚摇头。
“大师傅,不要担心。”
城头上喝酒的某位师兄将酒壶抛起。
“小子,你着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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