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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桃夭(番外) ...

  •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诗经•国风•桃夭》

      有一日,菖蒲夫人暗示钟会,是否到了娶妻生子的时候了。
      菖蒲夫人原话提点得十分委婉,钟会咬着笔杆趴在案上猝不及防无路可退,只能答应,然。
      按,钟会,出身名门,先太傅钟繇幼子,年方三九,体健貌端,甚得大将军厚爱,欲求一位夫人入主中馈。
      消息传出去,洛阳城里尚有女儿待字闺中的大家豪门都很是兴奋。
      钟会自己并不当一回事,家务小事一切任由母亲做主,相信菖蒲夫人必能挑个情投意合看得上眼的儿媳。
      男人在外头是要谋大事的。
      他年初刚借中书令虞松上表的时机得了大将军的宠,迁中书侍郎。大将军形色阴沉喜怒无常,虞大人已经上了年纪,头晕眼花齿摇发落,实在是伺候不过来这位傲慢的大爷了,遂将所有抛头露脸费心费力的事一应推给钟会。
      钟会自幼天赋异禀,舌灿莲花,诡得一嘴好辩,随侍大将军左右正和心意。他为国事日夜操劳殚精竭虑之余,察言观色体贴入微,十分得大将军欢心,宠幸日隆,委以心腹。

      大将军并不好伺候。
      无他,大将军是个病人。
      病得久了的人,脾气都不太好,何况大将军是隐疾,这药也越发的不能停了。
      钟会恰恰善于熬药。
      一件事情,普通人反复做上千百次,也熟能生巧。钟会是聪明人,只在多年前给朋友熬过那么几十次药,就会了。
      晚来天欲雪,红泥小火炉,炭火要起得通透又不能有一丝烟气,药要滚而不溢,小沸上大半个时辰,也够钟会念完几分奏章,处理一些事情。
      大将军疾在眼底,天色稍暗就看不清了,却又放心不下国事。
      想来也是,有了独断朝纲的权力,任谁也是不忍与之片刻分离。
      点灯熬药念奏章,风雅得很。
      念完奏章,钟会起身倒一碗药,放至温热,左右扶大将军起身喝药,大将军喝完又倚回榻上,继续做捧心西子状,看上去真是病得不轻。
      这时候侍女就该替钟会红袖添香,素手磨墨了,大将军一边回味着嘴里长年累月散不去的苦味,一边口述批复,由钟会一一记下,次日再呈给他过目。
      大将军赞曰,士季字写得好,药也熬的好。
      钟会微微一笑,十分得意。

      然而大将军也是人,也有忍无可忍,不想吃药的时候。
      钟会念着奏章,从竹简后抬起眼皮,一瞥坐在大将军榻边低头扇炉子的少妇,咳嗽一声,甚为尴尬,不知道该不该往下念。
      少妇人既生得美,肤如白玉,美目生辉,性格也爽快活泼,毫不扭捏,钟大人,你往下念啊,看我干什么。
      钟会收回眼神,继续往下念。
      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吴人依新任太傅的意思,在东兴修筑大堤,左右依山各筑城一座,并留兵戍守,惹得魏国镇东将军老大不高兴,认定是侵犯魏境,便请起兵伐吴。
      钟会阖上奏章,吴国的新任太傅姓诸葛,魏国的镇东将军也姓诸葛,眼前的女子,正是镇东将军的幼女,嫁给了大将军的四弟,自然还是姓诸葛。
      伐吴是大事,大将军一言不发,眼睫垂下来,阴气沉沉。
      诸葛氏自小火炉上取下药罐,倒了一碗清澈见底的黄芽汤出来,呈给大将军。
      寿春黄芽,煮而饮之,清心火,明目润肺,非常合适大将军闹脾气不想喝药的时候服用。
      诸葛氏给自己倒一碗,又倒一碗,着人端给钟会。
      三个人低头喝汤,沉默不语,一起清心火。
      喝完汤大将军挥挥手,显然是累了,并不想多话。
      诸葛氏和钟会都识趣得很,立刻告退。
      钟会告辞之际,诸葛氏道:“听闻钟大人要娶妻了?”
      钟会大怒,回头望一眼,大将军府邸黑沉沉一片。
      此处距离书房不远,他并不知大将军听去没有,心里暗骂这女人多嘴。
      诸葛氏一脸你奈我何。
      钟会道:“夫人从何处听来的?”
      诸葛氏:“洛阳城里各家后院消息往来,都传得沸沸扬扬。”
      钟会道:“传来传去的留言,夫人也信?”
      诸葛氏道:“我在后院,也没有什么别的趣味,就只能听听闲话,找些乐子。”
      钟会道:“夫人知道是闲话,就不必提了。”
      诸葛氏道:“就怕哪天闲话成了真的,阿兄还不知道。钟大人说不出口,我哪天去跟阿兄说。”
      钟会冷哼:“就不劳夫人费心了。我的家事就是家事,可比不上夫人。夫人的家事,都是国事呢。”
      诸葛氏自负聪明机巧,又不能辩过钟会,气得转身回了后院。

      钟会也被诸葛氏气得不轻。
      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吓的。
      他自决定娶妻时起,确实并未告知大将军。
      大将军执掌朝纲,乾坤独断杀伐决绝,要做他的心腹典知秘事,并不容易。
      用你以后,我是不再疑的。大将军抬起眼睫,眼底微微发红,死死盯住钟会,但事无巨细,你不能瞒我。
      钟会看着他的眼睛,他眼底的红色,突然畏惧,勉力强撑。
      你须以诚待我。
      钟会胡乱答应了,伏在地上,偶一抬眼,却好巧不巧看到大将军锦袍下露出一只右脚,不着鞋袜,颜色苍白,光洁柔润。
      大将军手握大权,又是个有隐疾的久病之人。病得久了的人,行走坐卧,于小节处,往往是不拘的。何况高处不胜寒,谁又有胆色敢跟他计较小节。
      钟会立时头晕目眩,心怀鬼胎,实是再不知该如何以诚待大将军。
      大将军倒很欣赏他的态度,尤其欣赏他后背战战兢兢,汗出如浆。
      钟会不敢有所隐瞒,他私下里那些有伤大雅的小毛病,大将军也是清楚明白得很,只有这点鬼胎,钟会是打死也不敢不隐瞒的。
      娶一个朝夕共处的枕边人则是另一回事。
      大将军既有隐疾,又有心病。
      大将军能知道钟会每天晚上的那些苟且勾当,钟会自然也能知道大将军府里的私隐。
      大将军的一个异母弟,也有与大将军同样的眼底隐疾。
      大将军的同母幼弟隐疾更甚,竟然是个迷恋死物的疯子。
      大将军的结发妻子,倒是没什么隐疾……多年前就已去世了。
      各自心怀鬼胎,也就彼此问心无愧了,钟会自认他还是做到了以诚待大将军。
      不过每每念及大将军府里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事,钟会又觉得自己与那位爱听闲话的诸葛氏,也没什么不同。

      秘事知道越发多了,说不出去只能憋着。
      到憋无可憋之际,钟会也真怕自己在情浓缱绻销魂忘形时会泄露三言两语给枕边人。
      那些人,可是一个都不能信的。
      钟会只得离开洛阳,也去得并不远,到偃师地界,便停下。
      他在那里结庐而居,读读书,写写字,说说话,看看日升月落,也就过去了那么三五日。
      再回来,在大将军府里遇到诸葛氏,抱着鲜亮的锦绣绸缎:“钟大人几日不露面,又去哪里了?”
      钟会自得:“与神仙交。”
      诸葛氏青春年少,容貌与锦缎颜色俱好:“世上哪有神仙,都是活人执念不去,才把死人当了神仙。”
      钟会道:“夫人既推崇虞仲翔,何不早早去投奔族兄?”
      诸葛氏气得脸色发白,转身便走。
      然钟会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真是恨极了诸葛氏,想不明白大将军为何要让自家兄弟娶她进门,又想到自己未来的妻子,忽添烦恼。

      钟会坐在庐边台阶上,看着身畔一簇零星□□:“你说说看,娶妻有什么好处。若娶一个那样的,我还不如死了好。”
      只有风声应和。
      钟会道:“自然长期耽于□□,且与天道人伦不合,也不是解决之法。”
      钟会道:“大将军的幼弟迷恋死物,及至尸体腐烂仍不可自拔。是不是比我更悖逆人伦天理。”
      钟会道:“我对大将军也动了心思,然而他是大将军,我只能想想,你先不用急着笑我。”
      那簇□□瑟瑟摇曳,钟会折下来,拈花细看:“现在的时节,怎么会有你?想来也是违背天时的。”
      钟会道:“大将军幼弟的眼睛里也有东西长出来了,我看着都有些害怕。”
      钟会皱眉道:“为何异象都在大将军兄弟中。若是我娶妻生子,将来也生出那样的人来,被人指为妖异,我该如何自处。”
      钟会道:“你已经知道了,我终究还要跟大将军说一声。”
      钟会簪花在衣襟上,阖门而去。

      魏吴陈兵东兴,战事僵持。两军幕后,魏大将军吴太傅皆是初掌权柄,于众人眼色之下,各自小心翼翼,潜心谋划,实在是不能不去争那一口气。

      大将军尚且如此,身边人等如钟会,不得不如屡薄冰,打起十二分谨慎。就连倚仗大将军偏爱素来多嘴的诸葛氏,也识时务地谨言慎行起来。
      钟会忙于公务,且不说私会神仙,家都不用着急回,更无暇顾及菖蒲夫人究竟看中了谁家姑娘。
      至腊月,终究是诸葛氏的族兄吴太傅骁勇,亲帅精兵四万驰援东兴,大败魏军,先胜了榻上谈兵的大将军一局。
      消息传至洛阳,大将军府上人皆提心吊胆,唯恐大将军犯病。
      角落里缩进皮裘但求不惹人注目的青年整理手上卷宗文书,擦了擦一额汗,倒是松了口气。于内心深处又有些遗憾,才做出一丝趣味来呢,这场战事竟然终了。
      钟会于青年连日惫懒神情不满已久,眼如猫爪恶狠狠挠青年一脸。
      青年自觉无辜委屈,他上门走个亲戚就被抓来且先顶了这份差事,实乃是大将军眼神真挚:"多事之时,我若连自己的妻弟都不能信,还能信谁呢?"
      这话钟会听来极不入耳,昔年有人将他喻为武库森森,矛戟在前。这时偶尔目光所及,便将满库十八般兵器悉数用在青年身上,剐了又剐。
      诸葛氏路过,看到这场热闹,只是立在檐下冷冷一笑,眉目轻挑,一语道破:"争宠。"
      青年不肯担与钟会争宠的黑锅,自证清白,立时便向大将军求去。
      大将军不留客亦不送客,只道:"伐吴是大业,自武帝始,隔长江天堑,于今未建尺寸之功。叔子回家去好好想想吧。"
      青年低头应了。
      送走青年,连日聚集府中的谋士也散去了,大将军委顿在榻上,精力疲惫阖目休养。
      他忽然想起一事,随口唤道:"士季。"甫一出口又摇了摇头,该是回家了。
      钟会道:"大将军,何事?"
      他沉默片刻,轻轻喟叹一声,却道:"无事。"
      钟会走近些,居高临下,看见他鬓边初生的白发。
      人都散去了。
      他坐在榻上,像一个影子,像一缕游魂,死死依附在权力和家族的光芒后,看不出这是个活人。
      钟会低下头,半跪在榻前,滚烫的指尖拂过脚面,他竟也没有拒绝这样的肌肤亲近。
      有人曾和他抵足而眠,用体温去暖他,可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钟会为他着好鞋袜,他笑:"可惜士季不是我的儿子。"
      无限遗憾。无数憾事中最难以释怀的一件。
      他看不见,可他知道钟会轻佻一笑了,握着他的脚踝:"士季并不想当大将军的儿子。"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钟会胆大包天,居然敢坐下。
      他于这份轻佻也喜欢,活生生的年轻人。
      他迟疑着摸上钟会的肩臂,按压着华服下的肌理隐约起伏的曲线,一个健康的,年华正好的青年人,全身都是夏天草木葱茏生长的味道,。
      他的夏天结束得很早,隐疾,心事,让他一直活在冬天。
      钟会伸出手臂抱住了他,让他能更接近自己,可以完全沉迷在活着的气息里。
      钟会更年轻的时候,有位和他一样青春韶秀的朋友身体一直不好,钟会熬了许多药喂他,也很早就去世了。朋友去世前也很喜欢抱着钟会,用苍白的脸颊和嘴唇蹭他的脖颈,任钟会的眼泪滴落在自己乌黑的鬓边,像两只相依相偎的忧伤的小动物。
      他叹道:"年轻真好啊。"
      钟会见过他年轻的时候。
      年轻的他像一匹暗光流动的青缎,能裁出最优雅的服色。谁见了,都想去摸一摸。
      钟会那时候已经有了一些小毛病,聪明的孩子,却没人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钟会道:“大将军……”
      欲言又止。
      他问:“何事?”
      钟会沉默:“……无事。”
      他道:“事无巨细,不可瞒我。”
      钟会笑,终究还是大将军。
      钟会道:“大将军,我……想娶妻了。”

      大将军抚在钟会肩臂上的手指骤然停顿。
      他的脸还贴在钟会的脖颈处:“娶妻?”
      钟会抱着他喃喃自语:“我要娶妻了,大将军。”
      大将军的嘴角微微抬了一下。
      他在笑,可是一点声息也没有,也并不生气。
      大将军问钟会:“你想娶个怎样的妻子?”
      钟会于女人一窍不通,更从未想过,于是坦白道:“不知。”
      大将军推开钟会,坐直了身体。
      钟会离开大将军的坐榻,规规矩矩回到自己的位置,想起方才旖旎的一刻,蓦地生出许多荒诞越轨的念头,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心里忽的生出一个念头。
      钟会道:“缟衣茹藘,聊可与娱。听闻大将军还有小女未嫁,士季斗胆,求娶为妻。”
      饶是大将军阅尽人事,乍听之下,也被这剑走偏锋的厚颜无耻惊呆了,除了回报以一耳光,竟想不出更好的答复。
      钟会擦拭着嘴角被打出的血痕,却道:“大将军知道士季的为人。若娶了令爱,必与她恩爱和谐,情好不疑。”
      大将军提起一脚踹上钟会胸口,道:“我眼睛看不清了,人也糊涂了吗。”
      钟会从地上爬起来扬起脸,大将军睁开眼,眼角微红。
      天色晦暗,钟会猜想大将军已经看不见了。
      钟会道:“大将军几时糊涂过。士季听闻,当日大将军为笼络太后,将长女嫁给平原侯。”
      大将军道:“然。”
      钟会道:“士季也听闻,大将军为笼络如今的镇东将军,不顾出身尴尬,亲自提亲,为兄弟娶诸葛氏。”
      大将军道:“那又如何?”
      钟会道:“如今士季自然也可以娶大将军之女。”
      大将军低声道:“有女如云,非汝思存。”
      钟会道:“吾所思之在云端。大将军可知道何谓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
      钟会侃侃而谈,撒泼打滚,把自己的临时起意夸耀成十分真心,说着说着竟然连自己也有些信了。
      大将军听着他满嘴胡言,已不再动怒,竟自笑起来。
      钟会渐渐住了嘴,大将军才道:“够了吧,我累了。”
      钟会答应了一声,起身告辞,走到门边,回头道:“大将军……”
      大将军挥了挥手:“不行。”
      钟会施施然走了出去。
      在门外又遇到诸葛氏。
      诸葛氏大惑不解,不耻下问:“大将军既知道你的……那些事,又如何会把小女嫁给你。”
      这确是不耻下问,钟会那些事,实不是一个出身名门的闺秀应当知道的。
      钟会看诸葛氏一眼,鬼气森森,直看得她全身悚然而惊。
      钟会自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干卿底事。”
      次日平旦,钟会如常至大将军府。
      大将军昨晚被钟会死皮赖脸缠了一场,情绪却还稳定,精神也健旺了许多。一面更衣,一面口述政令,钟会听着,手下笔走龙蛇。
      大将军道:“以镇东将军诸葛诞为镇南将军,都督豫州;毌丘俭为镇东将军,都督扬州。”
      钟会笔下不停,笑道:“镇东将军都督豫州去了,以后大将军可没有黄芽汤好喝了。”
      大将军笑道:“先把这一场应付过去。等过些时日,我自然再让他回去。”
      钟会酸溜溜道:“大将军对镇东将军,特别宠爱。”
      大将军不理他,顿了顿,又道:“你昨日求娶……”
      钟会笔下顿了顿,他抬头,大将军自屏风后出来:“我答应你。”
      他抬头看那张脸,大将军依然是大将军。
      正逢多事之时,大将军的处置,仍是一个大将军的处置。
      钟会拜谢:“多谢大将军。”
      大将军并不理会他,继续道:“安东将军时为监军,不能尽职,着削去爵位。”
      安东将军司马昭为大将军同母兄弟。
      钟会道:“若群臣向我打听大将军的意思,我如何作答。”
      大将军道:“我不听公休,以至于此。此我过也,诸将何罪。”
      钟会手下突然抖得厉害。那份诏书上不慎染了些墨迹。
      大将军道:“就这么跟那些人说罢。”
      钟会伏地跪拜称是。
      左右将他写好的诏书呈给大将军,大将军目光过处,手指轻弹,似在字斟句酌。
      钟会谨慎,道:“这份诏书不慎弄污了,臣这就再重写一份。”
      大将军笑道:“何必呢。”
      钟会应和:“纵然污了,想来也无人敢不从。”

      大将军之女生于青龙四年,甫一出生即遭逢母丧。
      祖母年事已高,也无力看护她,幼时养得很不精心,体弱多病。嘉平五年,未及出嫁,即病殁了。
      其时魏吴于新城鏖战正酣。
      钟会为大将军潜心谋划,一刻也不得清闲。
      魏军固守新城,吴太傅诸葛恪久攻不下,兵力死伤过半,军中疫病蔓延。魏军趁势追击,大败吴军。
      诸葛恪自此在吴人望尽失,民怨沸腾,竟为吴主诛杀于席间,夷平三族。
      正元二年正月,魏大将军司马师平定毌丘俭文钦之叛后,也去世了。
      身边人因为他的隐疾提心吊胆几十年,终于在一个天命所归的恰当时候,他的隐疾发作了。
      铺天盖地的举哀声中,钟会独自处理大将军留下的书信简牍,在许昌的雪夜里,付之一炬。
      钟会终究未曾娶妻,以后也无人敢再劝他娶妻。菖蒲夫人也不行了。
      桃之夭夭,于别人是灼灼其华。于他,只是那一枝夭折了的桃花吧。

      =============彩蛋======================

      太康十年。
      此时于晋代魏,已有二十四年。于吴亡,也有十年了。
      琅琊王的府邸难得歌舞升平,众人皆知琅琊王司马靓早已久病不愈,若非为了见识一下才入洛即扬名的吴中才子,是断断不会凑出这一场热闹的。
      吴中才子名陆云,天生爱笑,谈吐风趣,他快活,带着周围的人,亦快活得很。
      他的兄长陆机并不如弟弟健谈,于席间仍面带戚色。
      酒过三巡,屏风后飘然有人至,身段窈窕,犹如少女。
      琅琊王退至屏风后,恭敬低声与其交谈,复回席上道:“是孤王母妃。”
      众人借酒兴,乱七八糟跪了一堂,皆呼为太妃。
      琅琊太妃正是当今皇帝的婶母,先琅琊武王的遗孀。
      琅琊太妃声音娇嫩清脆,想来养尊处优保养得宜,一生也没有尝过什么苦处:“你们自己行乐不必顾我。我在后院听得你们喧哗,过来听些闲话,找找乐子罢了。”
      她又问琅琊王:“谁是吴中来的才子?”
      陆机道:“是在下兄弟二人。”
      琅琊太妃问道:“客居洛阳,可还习惯罢?”
      陆机道:“久居洛阳,已经惯了。”
      太妃一笑:“你们才来了几日,就住惯了。我客居洛阳已有五十年,至今仍不习惯。”
      陆机正不知如何作答。琅琊王道:“士龙正要讲一桩奇事,母亲平日最喜爱这些,不如同听他讲如何?”
      太妃欣然同意。
      那快活少年陆云便滔滔不绝讲起来。
      原是他上洛途中,行至洛阳城外天色已晚,又迷失了路径。原想只得露宿荒郊,至夜深梦醒,忽见林中有灯火,想来是人家,便前去投宿。林中果然有白衣少年结庐而居。陆云与他谈《老子》,那少年风姿优美,言辞深远。陆云自言本不通玄学,被那少年点悟,不啻为半师之谊。
      太妃于屏风后一声轻笑:“这样的少年,我年轻时候在洛阳城里,确是见过的。”
      陆云道:“次日清早我醒来,却见自己还是睡在荒郊野外。吓得真是冷汗也出来了。”
      恰逢有猎人经过,陆云忙向其打听,才知道左右方圆百里并无人家。猎人为陆云指路,只有正始才子王弼的一座孤冢而已。王弼一脉并无子嗣,香火断绝,衰败不堪,只有衰草枯杨为伴。墓边一间草庐早已残破不堪,案上有笔墨纸张,一卷残书摊开,有字迹批注。
      陆云叹道:“那字迹绝美,我在吴中也竟从未见过。”
      太妃又轻轻笑了一声。
      陆云情不自禁伸手触碰,终究是年月久远,那残书与字迹早已朽,一触之下尽皆化为灰烬,随风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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