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座珠帘－孝全成皇后》蕙质兰心

82、为不战而战—交锋

　　道光皇帝回寝宫休息的时间越来越晚，估计新疆战事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璎珞少不得效仿从穿越小说中看来的情节，亲自做消夜点心送去。
　　他俯在书案上，没有觉察璎珞的到来，似乎是睡着了。皇帝不好做，尤其当江山社稷处在西方列强虎视眈眈下的时候。日渐消瘦的身体在巨大书案映衬下，害得璎珞心酸，她阻止了王泰的动作，亲自为他披上披风。这一动惊动了他，“全儿？你怎么来了？”他抬起头，眼中的血丝暴露无遗。“这是怎么了？”璎珞惊心。道光皇帝不语，只默默起身抱紧璎珞。一旁的王泰轻声回道：“长春宫那边儿刚传过话儿来，恬主子吞金自尽了……”
　　“皇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日常柔弱的恬嫔此时表现出的决绝还是令璎珞震惊。
　　“全儿，我注定是孤家寡人啦……”
　　璎珞从未见过道光皇帝如此无助消极的样子，她愧疚。后宫中战火正酣，惟独忽略了他的感受。他是皇帝，更是父亲，怎么可能对一次次生命的消逝而无动于衷？
　　“为什么我的孩子都保不住呢？如果老天要惩罚的话，尽管冲我来好了！为什么？为什么要秧及无辜的孩子？！”他再无力掩饰自己的软弱，只把双臂抱得更紧，他迫切需要温暖，温暖快要冻得僵硬到脆化的心。
　　璎珞尽量将声音放得柔和，“皇上还是春秋鼎盛之年，一定会子女环膝、儿孙满堂的。”
　　“全儿，别离开我……”
　　他的依赖软化了璎珞的铜墙铁壁，第一次主动吻住他僵硬冰冷的唇……这动作虽唐突，却自然，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被渐渐融化了——
　　* * * *
　　“朕早有严旨，富察将军的事情不可让恬嫔知晓，你这贱妇是从何而知的？！”翊坤宫中气氛肃杀，
　　恬嫔的吞金自尽在道光皇帝亲自查处下很快找到答案，宫女环儿的当堂指正，吓得燕贵人三魂少了七魄，她哪里见过如此架势？情急之下来不及细想，只推说是到翊坤宫例行请安的时候，听皇后和璎珞拿来当闲话谈论的。
　　事情涉及到璎珞，道光皇帝有所顾忌，他看向皇后的目光中不掩厌恶。
　　眼见皇后不语，璎珞出面请罪，“都是臣妾不好，皇上要处罚的话就罚臣妾吧。”
　　她的开诚布公正对上道光皇帝的无奈。
　　“恬嫔一贯好强，只怕娘家败落影响到孩子的将来想不开寻了短见——”在这个微妙的关头，皇后突然开口了，“没有及时发现她的情绪动荡、没能安抚阻止，是本宫的失责。”
　　“传朕旨意，恬嫔富察氏按妃礼厚葬。”道光皇帝深吸口气看向皇后，“事情到此为止吧，希望皇后好好打理后宫，如果再有什么意外发生，朕决不姑息！”他把重音放在最后四个字上，头也不回地离开翊坤宫。
　　这道息事宁人的圣旨，使得某些存心要看热闹的人不免有些失望。
　　皇后面无表情，璎珞真怀疑她是不是带了传说中的人皮面具，或是练就小龙女的神功，能做到喜怒不形于外。
　　皇后凤目环视在座所有人，“你们都听清楚皇上的话了？”
　　众女纷纷应和。
　　“后宫主位都是出身宗室大家，懂晓分寸礼仪，所以本宫御下素来宽厚。哪儿知道你们连自己宫里的小小贵人都管不好，搬弄是非惹出伤及龙胎的祸事！”
　　燕贵人是随和妃居于景仁宫的，听皇后说到，两人忙双双跪倒在地。
　　“既然皇上发话，本宫非要从严管束不可了。和妃罚减半年月例，燕贵人掌嘴五十，撤去侍寝膳牌。”皇后声色俱厉。
　　道光皇帝的警告反而成了皇后对付后宫的借口，璎珞看她又去捂胃部，忙接口说道：“皇后娘娘也累了，大家先散了吧。”
　　后宫众人今日受惊吓不小，以最快的速度散去，璎珞吩咐着喜儿为皇后端来一杯热水，“皇后娘娘的胃病不适宜再喝茶，热热的喝口水该能缓解一下，要不要御医来看看？”
　　皇后没有再坚持，“全贵妃有心了，本宫会要喜儿去传御医的。”
　　“是，臣妾告退。”
　　* * * *
　　和妃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加上无妄之灾的袭击，气到病倒。
　　璎珞带着姐姐明羽亲临景仁宫探视，宫女回说大阿哥也在，按照规矩，除却正宫皇后，其他妃嫔需年过五十岁才能与非亲生的后辈皇子皇孙们见面，为的是防范不伦之恋。如今和妃所生的大阿哥奕纬已经是位二十多岁的成年皇子，璎珞和明羽少不得避忌。
　　“早不来晚不来，怎么赶得这么巧？偏偏这时候来表孝心了？！”明羽撇撇嘴，忍不住抱怨。
　　“姐姐这是什么话？自己亲生的额娘病了，当儿子的来看，也是人之常情啊。”
　　“咱们这位大阿哥素日里对和妃可没这份亲情……”
　　“既然来了，去看看燕贵人也好，省得我们白跑这一趟。”璎珞打断明羽的八卦，拉她去到西边偏殿。
　　燕贵人似乎知道璎珞会来，早就衣冠整齐的等候了，明羽与燕贵人行了平礼，看她一张脸还是肿肿的。
　　“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燕贵人必恭必敬，一改往日的嚣张。
　　璎珞要同来的荣儿把准备好的一个碧玉小瓶给燕贵人，“这是我叫太医院特别配制的退肿消淤药，希望对燕贵人的伤势有所帮助。”
　　“多谢贵妃娘娘……”燕贵人面露愁苦，“就算伤势好了，臣妾怕也是在冷宫终老的命运了。”
　　“宫里的女人凭借的就是一张脸。燕贵人本就是宫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儿，等调养好了还怕得不到皇上的再次青睐？”
　　“一切全靠贵妃娘娘的提点。”燕贵人听出了璎珞话中的承诺，心下安慰不少。
　　“你做的很好，我当然不能让你白受这番皮肉之苦的。”
　　燕贵人惶恐，“能为贵妃娘娘尽力，是臣妾的荣幸。”
　　璎珞又示意荣儿奉上一个长方形的小木盒给燕贵人，看她迟疑着不敢去接，解释道：“那里面是些上好的珍珠，就当是为你压惊吧。”
　　荣儿依言打开盒子，珠光流动，耀得燕贵人一掠惊喜闪过眉捎，她郑重接过，“谢贵妃娘娘赏赐。”
　　珍珠是璎珞细心挑选的，不大不小。可以研磨成珍珠粉药用，价值却是不菲。
　　明羽冷眼旁观，伤药和珍珠显然是璎珞早就准备好的，璎珞亲自到景仁宫来，想见的怕也只是燕贵人。
　　“妹妹今非昔比，再不是以前任人宰割的璎珞了。”
　　回到承乾宫，明羽主动提出离开。
　　璎珞很意外，但看她决心坚定，这提议该是深思熟虑过的，而不是一时气话。
　　自己不在宫里的这段时日，二姐明羽拥有了成贵人的名分，性子却越来越淡薄了。
　　“二姐在气我没把燕贵人的事情告诉你吗？她是哥哥在道光三年那次选秀的时候安排好的……”璎珞的话被明羽打断，“跟燕贵人无关，妹妹既然回来了，已经有能力自保甚至还击。不需要我再做什么了，我累了，也想偷安一角有个喘息的机会。”
　　“二姐这决定太突然，真的没有别的原因吗？”
　　“没有，现在说也不迟，就看妹妹肯不肯庇护了？”
　　“当然可以。”
　　“那就够了……”明羽意兴阑珊，“琳贵人搬回了咸福宫，那延禧宫是大家都不愿意去住的，就请妹妹让我搬去吧。”
　　璎珞猜不透明羽的用意，“延禧宫？那是个不祥之地……姐姐随我住在承乾宫不是一样的吗？”
　　“皇上逗留在这儿的时候越来越多了，住的人多怕不方便。延禧宫安静，更适合休息。”
　　“二姐以后都不打算应承皇上了？”
　　“妹妹既然回来，后宫如我这般平庸的女人，如果不是刻意迎合，是不会再引得皇上注意的。”初夜之后，自己的贞洁被质疑，始终是明羽的死结。她对道光皇帝又怎能释怀？！怎能坦然相对？！曲意逢迎哄得道光皇帝赏封下贵人的名号自保，已经是明羽的极限了。
　　璎珞不怀疑明羽的动机，却还有话说，“二姐怕我？”
　　“妹妹确实变得可怕。”明羽承认，“杀戮一旦开始，就再停不了手。可我们毕竟是姐妹，骨肉亲情还在，不至于怕你会害到我。”
　　“好……我答应你。”
　　“谢谢妹妹。”
　　二姐明羽和哥哥明俊的亲情是璎珞在深宫中唯一的心灵栖息处，可事情不能随着自己的意志而转移，如今哥哥明俊一心扑在名利中，二姐明羽也明显与自己生疏了。
　　璎珞眼见着明羽的身影从眼前消息，甩甩头叫过小桂子，“吩咐下面的人去把延禧宫再好好整理一遍，四处撒上石灰，提防会有蛇虫鼠蚁之类。”
　　“奴才知道了，主子放心，奴才会挑些个能干的人过去延禧宫伺候成贵人。”
　　事情尽在掌握，最起码到目前为止都是按照自己预期的发展着。但是璎珞并不觉得快乐，就像纪伯伦曾经感叹过的：“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以至于忘记了是为什么而出发。”
　　现在所做的事情无一不是违背本身意愿的，明羽说得不错，杀戮一旦开始，就再停不了手。那自己与后宫那些机关算尽的女人又有何异？！
　　她突然觉得这宽阔的宫殿好憋闷！闷到自己喘不气来。
　　置身御花园花红柳绿间，璎珞的心才慢慢恢复平和，听得身后花盆底鞋与青石路面撞击发出的悦耳声响，回过身看到的果然是衣着素雅、笑意盈盈的锦文。璎珞心中一暖，“刚想去找你，你就来了，真是及时雨啊。”
　　锦文挥挥手，谴退了亦步亦趋跟随在身后奴才，走近璎珞。“一个人在想什么？”
　　“在感叹。”
　　“哦？说来听听？”
　　“恬嫔虽不是我亲手所杀，我却逃不掉罪责。”如今可以放心倾诉的人只有锦文一个了，璎珞放低声音，“故意引皇后在燕贵人面前谈论起富察将军家的事、故意要燕贵人把消息透漏给恬嫔，只为让皇上相信恬嫔的死与皇后有关、让皇后相信我亦是与她同舟的受害者。”
　　锦文慢慢收起笑容，“所以你自责？”
　　“是……想不到我钮璎珞竟然也沦落到了利用无辜性命达到一己之私的地步！我讨厌这样的自己！”璎珞愤慨，“后宫就是个蛐蛐罐儿，里面的女人都是好斗的蛐蛐儿！一定要把罐儿里所有的蛐蛐儿都当成是敌人咬死方休吗？！”走的急了，穿着花盆底绣鞋的璎珞险些被崴到，她一脚踢开脚下的小石子，这不经意间的本性流露倒让锦文有些诧异，她笑笑，点得透彻：“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将功成万骨枯……”璎珞脑海中突然浮现《无间道》里曾志伟高举酒杯、一派运筹帷幄的样子。
　　锦文继续说道：“后宫如今的局面是皇后苦心经营多年的成果，她不会让任何因素破坏已成的定局。”
　　回宫以后，璎珞从和妃平日所作所为可以确定，她无疑是铁了心追随皇后的。大阿哥奕纬已经成年，又是目前唯一的皇子，和妃一定在私下与皇后有了某种妥协，如果皇后能帮助大阿哥奕纬登上帝位、帮助和妃得到圣母皇太后的宝座，她这位母后皇太后只会得到比现在更大的权利。
　　璎珞冷笑，“人算不如天算，皇后安排得周密又如何？她凭什么认定自己的寿命长过皇上？”
　　锦文一惊，之后是深深的忧虑，“皇上的勤政和节俭不逊于雍正爷，但是如今除却内忧，还有西洋列国虎狼之辈的外患，皇上的身体大不如前了……”
　　璎珞心知她还有一点没说，道光皇帝已经老了……
　　锦文的眼睛突然变得更亮，“你要说服自己是在为不杀而杀、为不战而战！”
　　“为不杀而杀？为不战而战？！”璎珞顿悟，“不错，只有这样才能永远平息后宫战火，再不让更多无辜的人送命！”她握住锦文的手，“锦文姐姐，谢谢你！”
　　面对璎珞坦然热诚的目光，锦文却不由得回避。“你呀！骨子里终是个好人，总把所有人都往好处想……”
　　困扰多时的问题解决了，璎珞整个人轻松不少。推算时间，快到鸦片战争爆发的时间了，自己是有远大抱负的现代人，才不想全部心思都被后宫狭隘的斗争拌住！
　　“我饿了！”璎珞食指大动，拉了锦文回去帮忙下厨。
　　终日绷紧神经殊死搏斗，能量消耗巨大，真是想胖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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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一诗出自唐代曹松的《己亥岁》。
　　2．清朝时，新帝登基之后，如先朝皇后还在世，会被尊封为母后皇太后；新皇帝的生母为圣母皇太后。不过清朝前几位皇帝登基时，都没有两宫皇太后并立的情况，直到同治登基才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