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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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即便神经无限紧绷，身体也不住战栗，为未知的将来感到无比的惶恐。这些已经被预定好的【货物】也能从走在前面的货主身上感觉到一种愈来愈紧张的情绪。
是的，柴田在紧张——从他踏入水之国的境内，这种情绪就没有离开过他。而他们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谨慎，越来越靠近雾忍村，这种糟糕的情绪也就越来越剧烈，几乎要将他完全吞没。字典上说紧张是人类在精神和□□两方面对外界事物反应的加强。从某种程度可以解释为人类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或者是某种潜在的威胁。
柴田正是感觉到了这种气息。不管他来过多少次水之国，都无法排除这种不安的心理波动。临近雾忍村，这里的土著民行事越发的肆无忌弹，一些手段连自认不是什么好人的柴田都觉得难以忍受，他只能一边因为恐惧而放慢步伐，一边又期待自己能够一瞬间到达。
最后，柴田放弃了继续挑战自己的精神临界点，他花钱雇了一辆车，坐在车上，那种巨大的压迫感少了许多，让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车子的速度比步行快了许多，不多时候，他们就到达了傅山街。
傅山街被称为男人的天堂，有人戏谑地称在这条街道里面你随便一脚都可以踩到金子，你随便一眼都可以看到了不得的大人物——当然，那都是男人。
而其中的标志性建筑自然地处道路黄金比例的分割处，琉璃金瓦，颇有几分江户时代的风范。典雅的装修会让人在看到它的第一眼误以为这是什么悠闲雅致的去处，绝对不会把它和著名的声|色场所川上堂联想起来。
由于柴田的货物质量一般属于上乘，再加上川上堂给价最高。他迄今为止基本都是和川上堂在打交道。这给他的压力很大，因为不管他这个老客户拥有多少漂亮的资源，依然无法在这个可以媲美地狱之泉的销金窝里面占有一席之地，每次来这里简直都是对尊严的一种折磨。
好在，他属于心理素质比较过硬的那种。柴田牵着人绳一路走过大厅，有人领着他们进入三楼的偏厅。那是一个圆形的屋子，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书画作品，地上铺着的是名贵的长绒地毯，负责指引的人恭敬地请柴田坐在一侧的沙发上，并给他上了一杯茶。
柴田刚想端起茶杯润润嗓子，重头戏来了……
和平时与他打交道的那位三十岁上下的美丽女性不同，这次来的是个颇为阴柔的男子。他穿一身拖地的紫色长袍，上面用金线绣着振翅欲飞的蝴蝶。华丽的服饰并未遮挡他本身的风姿，黑色长发下精致的下巴简直和某些漂亮的女性有的一拼。而他手执一把纯白色的羽扇，恰到好处地遮住高挺的鼻梁和诱人的唇角，只露出一双勾人的凤眼，顾盼生姿。
他一路走来，带来一阵阵的压力。漂亮的凤眸上下看了一番等待在一旁的二十六个孩子，却不曾瞧一眼和他做生意的对象。看罢，他满意地点点头：“验货了没？”
“一共二十五个出售，其中六个身上有伤疤，一个有肺病。”
闻言，姓九樱的阴柔男人蹙了蹙眉：“质量这么差？”
柴田心里咯噔一声响，几乎是僵硬着嘴角扯出一抹不怎么好看的笑来：“九樱大人这说的什么话？现在生意又不好做……”
话说一半，一股近似于杀气的气息锁定了他，柴田的身体比大脑更先做出反应，反射性地将剩下的话尽数咽回，半秒钟，柴田冷汗涔涔，再度扯出一个笑来。
“算了。”
九樱放下羽扇，从宽大的流云袖口中抽出一个小巧的金色算盘，白玉般的双手上下飞舞，在柴田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计算完毕：“老价格，不过有疤的要减30％。”
“这么……”柴田刚开口，就将‘少’字再度咽了回去，小岛拉拉他的衣袖，他横了对方一眼，转而陪笑道：“按您说的走，按您说的走！”
九樱这才勾了勾唇，露出一个风华绝代的笑来，他一挥手，已有人拿着银两递给柴田，那人对柴田低声说：“你点点。”
“不用了，不用了……”柴田慌忙摆手：“和你们做生意，我还信不过么？”
九樱戏谑地笑了起来，和刚刚淡淡的笑不同，他这下似乎是极为开怀，画一般的眉目都变得异常生动。细长的眉梢轻轻抖动，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金纹茶杯，浅啜一口，目光瞟向一旁一直沉默着盯着自己的脚尖的澈——
“这个，我也买了。”
惊愕让柴田张大了嘴巴，他呆呆地看了看澈，呆滞的目光又移向柴田，不听话的嘴巴干巴巴地咂了两下，才恢复了理智，连忙摆手：“但是这个丫头的性子……”
“无妨。”
九樱放下茶杯，笑意再无，口气却依旧淡淡，却带了点冷意：“按照完好货物的价格，领了钱，你可以走了。下次做生意，注意点质量。”
一直不语的澈在九樱说出要买下她时很是一惊，但擅长隐藏自己情绪的她并未将这种惊讶和懊恼表现出来，只是抿着嘴唇，盯着九樱精致的侧脸。
直到其余的二十五个货物被人带下去，偏厅里只剩下她和九樱两个人的时候。九樱才放下不离手的白色羽扇，走到她面前，微微弯下身，蓝紫色的瞳孔中跳动着好奇和别的什么，试图从澈蓝灰色的眼珠中看出她的心理波动，然而，他失败了。
三秒钟，九樱直起身，勾唇：“江音寺澈，没想到你回来了。”
澈稍稍抬头，回望着他的眼睛：“我不认识你。”口气颇冷，如同水之国常年驱不散的白雾和北面永恒的大雪，茫茫一片。
“你认识我。”
随着这声音落地，从一旁的旋转扶手梯上走下一位风韵绝佳的女性，她化着浓浓的状，大胆而夸张的色彩与线条遮挡了她的原本面貌，却呈现出一种张扬而妖冶的美来。同时，这种浓妆也遮盖了她的真实年龄，使她身上的成熟风貌更加凸显。她穿火红的振袖，步履不慢，却充斥着贵族式的优雅风范。长长的袖口搭着楼梯的扶手，随着她的步伐翩飞起来，袅袅婷婷，在看见她的瞬间，记忆在澈的脑海里面崩裂了——
冰封在深处的梦靥嘶吼着，要冲破层叠的冰层，滴答波涛汹涌的海岸。她能够感觉到那种刻骨铭心的冰冷与仇恨，它几乎一度要将她吞噬了……
澈紧紧握住自己的五根手指，让它们不要因为心中的魔障而失去控制。她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用发白的嘴唇问：“你还活着？”
“你在害怕。”
即使离的很远，樱庭也能感觉到那种冰冷的愤怒和恐惧，如同揭开了一张幕布，露出里面阴惨的事实，江音寺澈，到底想到了什么？
樱庭拉起澈的胳膊，丝毫不介意上面不明的污垢，让她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她自己则坐在那沙发的对面，用探究的眼神盯着澈暗潮涌动的灰蓝瞳孔：“是因为看见我才失去控制？不对，果然，江音寺，那天晚上你遇到了什么事情？”
它在咆哮，就要冲破一切了，澈压抑着自己，尽力将冰层加厚加厚，她觉得自己似乎处于一场没有结束号令的搏斗，渴求张开自己的双手，去迎接死亡。而她不能，她只能拖着越发疲惫的一切，去和那怪兽搏斗。
“……这和你没有关系。”
良久，澈终于恢复了她原本的波澜不惊，樱庭失望的发现自己不能从这个女孩子脸上发现任何她所好奇的东西。她自嘲一般地笑了笑：“你救我一命，现在我救你一命。”
澈的嘴唇无声的动了动。樱庭辨别出那是四个字——
“多管闲事。”
她笑容一窒，旋即恢复原样，对九樱挥挥手要他避开，才问：“你原本打算怎么做？”
原本打算怎么做？一年半前，她离开水之国，抵达了对面的火之国。在长达一年半的流窜中，最后在雷之国安定了下来。当她想要回来这里的时候，海禁政策已经出台。无奈下，她采取了一种看似危险却最有效的方法。
经过调查，雷之国附近有许多走私船，其中比较有名的就包括柴田一伙，澈大胆地下了决定。她在地狱之泉赌博，而且故意和柴田搭上话。没有让她失望，这个利欲熏心的家伙果然把她给抓了起来，在船上，她刻意地惹恼柴田，赌的就是他们不会杀掉自己，而是卖到【那里】。
【那里】是水之国有名的器官交易场所，就在雾忍村旁边，在那里，柴田必须要拆开自己手上的绳子让对方验货——而根据她对那个地方的了解，即便她在那个时候杀了雇主，也不会有任何人加以阻拦，强者为王的生存法则，彻底约束了雾忍村临近。
但是，在水之国的边缘地区，这种情况一旦出现，会有无数不长眼睛的人冲上来阻拦，当然不是为了见义勇为，而是为了分一杯羹，这样一对比，她就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计划之外的是，没想到在川上堂能够看见樱庭……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澈转移了话题，不是不想回答，而是解释起来实在麻烦，她不喜欢麻烦的东西。
“一年半以前，你从雾忍村北边杀出来的时候，顺手救了我。那个时候我就在川上堂，不过只是个最下等的打杂的，只不过现在，我是这里的老板。”
樱庭嫣然一笑，浓妆下这笑多少透着点妖异和诡谲的味道，澈皱眉：“你杀了这里的老板？”
“和原住民说话就是痛快。”
樱庭的笑容又大了一些，她从桌子上拿起一杆纯黑色的长杆烟斗，它极破，上面还布满了洗不掉的污渍，澈无意识地瞥了一眼，看见上面画着一片樱花花瓣。大约是年岁久远，花瓣的轮廓已经相当模糊了，与此相对，整个烟斗破破旧旧，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樱庭毫不在意地点燃它，金红色的火星在屋内跳动起来，升腾起一缕一缕的烟雾，她吸了一口，才说：“这里的女人，可是深谙求生之道。”
澈再度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过了一会，她别过头，开口，说出的却是请求：“把那个叫月奈的放了吧。”
樱庭嗤笑一声，吐出一口烟圈：“为什么？”
“我和她有点交情……算我请求你。”澈盯着脚下的长绒地毯，口气颇不自然。樱庭弹了弹烟斗，几颗火星蹦跳出来，落在黑曜石的桌面上。她注视了一下那火星，声音变冷了：“你还是这么天真，让我来猜猜看，为什么你想要救她呢？因为她的身世和你相似吗？江音寺。”
寒冰一样的声音消失后，偏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寂静中，灰蓝色的瞳孔放大，和她对面的暗粉色眼珠相对视。空气中的火星似乎具现化了，甚至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似乎每一个动作都能点燃星星之火，将这里变为天火燎原。没有人动弹，连眼睛里面的波光都停止了流转，寂静、寂静，绝对的寂静。
一分钟后，吓人的寂静消失了，打破它的是澈带着点愤怒的语调：“你调查我？”
“没错，我调查你……”
樱庭将身子向前弯，鼻尖距离澈只有一厘米，她压低了声音，用迷人的声音说道：“我想知道，当初那个杀出一条血路来的人到底是谁？可惜，江音寺，你身上有水之国不该有的天真和该死的同情心，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水之国的人？你妹妹被你父母卖掉了，而你在那之后曾经长达三个月的不知所踪，再出现的时候就是那天晚上了，你到底遭遇了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的记忆，但是你却依然保留着这种愚蠢的同情心，你真是让人失望！”
“这和你无关！”
澈豁地一下站了起来，她成功地抑制了自己的愤怒。用寒气凛然的眼神看着樱庭，这一次，她的拳头没有握起来，而是紧绷着放在身侧，昭示着它主人的不平静。樱庭用同样冷漠的眼神注视着她，在沉默中，开口了——
“一命换一命，我不做赔本生意。”
澈冷笑一声：“才一年半，你就从可怜的奴隶变为了该死的奴隶主。”
“你说的没错。”樱庭也站了起来，水晶吊灯在她头上投下大片大片的亮黄光影，复杂的构造在绝对的亮中遮挡了本应该存在的阴影，而绝对的亮又使阴影在观看者的心中慢慢浮现出来，她站在这极致的光影中，深红的振袖也因此变得如同亮彩。
会让人联想到鲜血，那并不是什么好看的颜色。
樱庭将自己的右手举起来，在亮色中端详着它，它白皙无暇，指甲修剪的恰到好处。而在一年半前，这双手还不停浸泡在肮脏的水里，干着永远没有尽头的活计。
“以前，我不懂这里的法则。才会沦为下等人。而现在，一年半的时间让我成长了，相应的，你从来就很了解这里，而你却选择背弃这里的法则，时间并没有让你得到任何的进步！”
“那真是抱歉，我让你失望了。”澈背过身，拉开了一侧的雕花窗户，冷风带着寒气灌了进来，将吊灯吹的哗啦哗啦响，偏厅中的一切似乎都在颤抖。她扭过头，最后看了一眼樱庭，目光最终落在樱庭背后的一株盆景上。
那是一棵矮小的松树，它原本应该长青的枝干被人拔去了生命的叶片，留下近乎发黑的深棕色虬枝，虬枝扭曲着盘旋着，如同这个扭曲的世界。
“——你会后悔的。”
澈说着，单手撑住窗框，金属的缝隙在她手心留下两道红痕，她单手用力，身体在空中腾跃而起，屈膝，稳稳落在三楼下的地上。白雪缓解了冲击力，她拍拍手上残留的雪花，直起了身。这时候，从她头顶落下一张金属制的卡片，上面【忍者学校推荐卡】七个字烫金，格外明晰，她没什么反应，随手放入兜里。
同时，樱庭从三楼的窗户边探出身，风将她的头发吹的在脑后飞舞起来，她双手拢成喇叭状，对着楼下的澈吼道：“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那该死的同情能从你身上消失！”
澈的身体顿了顿，快速奔跑起来，几个起落，从川上堂的围墙上一跃而过，不消片刻，便消失在一片萧索的白色里。
雪花从她身后扬扬落下，片刻后，大地上再无痕迹。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