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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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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组的一天永远是在鬼子进村般的兵荒马乱中开始的。
清晨六点多,被催起电话一番折腾之后,剧组的车队开上了出县城的公路,向郊区外景地驶去。
昨天晚上那种声音就出现了那么一次,我琢磨了一下也没找出它的来源。只能说要不是我幻听,就是附近有信号波让对讲机出现了杂音——就跟手机来电的时候电脑机箱会发出一阵滴滴的干扰声一样。只不过这杂牌对讲机不知什么构造,杂音搞得像有人故意怪笑一样。
那之后,小花借这由头非说我一个人待着害怕想蹭在我房间,最终还是被我端起导演架子赶跑了。也不想想我这么个大老爷们哪会被一个怪声就吓得睡不着?不过被他这么一闹老子破天荒连剧本也懒得动了,食困上来倒头就睡,早上起床精神竟然好得很,跟车里这批打盹打得东倒西歪的一看就不是一个档次。
坐在吉普车里一路看去,窗外的景色很明显从城市的建筑渐渐变作了繁茂树林。拍摄地点的老宅子建在山岭半腰,离城里大概是一百五十里地。四十分钟后车子开始爬坡,一团团湿凉的雾气从车窗的缝隙内渗透进来,这就算是进了雾岭的地界。
这雾岭位于云川藏三省交界的横断山脉南延中段,刚好是在一二级阶梯的交界处,海拔高,岭上常年云雾缭绕,很少有散尽的时候。景色虽美,却大概是位置太偏,好像还没太被什么徒步爱好者盯上,属于“驴”迹罕至的地方。这样也好,虽然条件艰苦些,可不会受到各路干扰。当初三叔联系当地政府批示文件的时候,少不了拿《非诚勿扰》捧红西溪湿地,《魔戒三部曲》点亮新西兰做例子,没边没际地描绘了一通影片上映之后带来的广告效应。搞得对方觉给我们一路开了绿灯还高兴得像是白占了什么天大的便宜。他们也没想过就这么个投资不到五百万的小成本,又没叫得上号的明星撑场,要是片子出来悄无声息,还把一块好好的地方搞得跟《无极》拍完后的香格里拉一样怎么办。
不是我故意磕碜自己,谁都知道,剧组往哪儿一扎那都是蝗虫过境,我这虽然不是什么大阵仗,但也不是来当环保卫士的。对于我这个实用主义者来说,先不管片子反响如何,就这么个神仙地儿给小爷拔得头筹,也值了。
会找出这么个拍戏的宝地,其实真没我什么功劳,发现它的是小花。我只是看了小花从他学戏的大师兄那儿拿来的照片就一眼相中,马上拍板而已。这么座云遮雾绕的山岭上坐落着一栋有些破败的小楼,方圆百里无其他人家——不说别的,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密室”所在,这不比在影视城里找个现搭的景要好得多?就这么着,我顺便把原剧本的题目《古宅子夜》也给改成了现在的《雾岭奇谭》——虽然还是标准的类型片标题,还能显得新鲜点。
我们拍戏的老房子是民国期间盖的,具体年月不知。大概也是一方缙绅,为了避战乱到这方清净地来盖了幢别业。还是从大城市退下来的,所以这楼竟是原来重庆歌乐山那种混合了西洋风格的二层公馆。不过新壳子里头的人还是老底子思想,感觉衣食住行还是脱不了旧式,诸如壁炉前头搁一泼墨屏风之类的中西结合荤素搭配就屡见不鲜。
这么说来,这幢老宅其实也算得上是半个文物。据说当初宅子主人的后代子女确实动过申“xx故居”的念头,由于当地实在没有什么旅游开发的规划,懒得出那笔维护费用而不了了之。从这回跟剧组要的十万拍摄场地租借费来看,这家建国后显然也家道中落,子女又分散各地——这我倒是能理解,太平年间谁住这深山僻岭里炼丹呢?
越往山里走雾越浓了,能见度基本靠脑补,车速倒是维持在百码一点没缓。不过潘子找的都是当地的司机,熟悉路,属于闭着眼睛也能跑山头的那种。开这辆吉普的司机年纪不大,不到三十一个大平头,组里都管他叫大奎,说话挺有意思的。大圭是第一次给剧组当司机,头天一听我是导演就屁颠屁颠地掏出一包本地烟,非让我抽一根。司机带头,所以这车一开起来就乌烟瘴气的,一般烟枪才敢坐。秀秀抗议过却阻止不了,第一天就愤然下车,改蹭服化道那辆了。
我记得大奎本来挺能说的,今天却好像比较安静,不知道是不是睡眠不足,都没接我话茬。我一个人看雾看得无聊,听见后座有些动静,估摸着是胖子醒了,想回头跟他说句话。没想这一回头就回惨了,正冲着他张嘴要打喷嚏的血盆大口。
胖子这一个喷嚏端的有雷霆万钧之势,我作为直接受害者给活生生喷了个一头一脸。而且,最他娘的要命的是,这喷嚏的成分除了他臭烘烘的口水之外还有早上吞下去的煮鸡蛋——我都能从睫毛上摘下小碎块来。
“哎呦操,对不住了天真导演同志。”
为了表达歉意他还真伸手过来帮我擦——可不能光用手都不找张纸什么的吧!!
好在他的俩小弟还算机灵,拿矿泉水的打湿了餐巾纸递过来,我刚灰头土脸地擦着,不料一个急刹车,小爷这不幸的遭遇接二连三,人一仰后脑勺就直接撞车门框上了,脑袋里根音箱共振似的。
“操,有这么开车的吗?”
胖子还只是额头撞上前座靠背,就中气十足地开骂了。
大圭解释说看到前面刚过去一只狗迎着车冲过来,不得已才急刹车停了。
“这他妈前面全是雾有屁个狗啊!”胖子嘴上一向挺不客气的,我还没来得及劝他少说两句,就出现了跟严重的问题。
试着发动了几下之后,大圭沉着脸告诉我们车电瓶出故障没电,车动不了了。
本来,如果有别的车辆在附近,还能试着让两辆车的电瓶对接一下,实在不行一也能让一辆车来拖着走。但不巧的是,因为胖子起晚了,我们这辆车本来就落在最后,按出发时间看,前头的车辆估计已经抵达场地了,只能通知再下来一部车把我们接走。
胖子却另有主意:“这地方离咱们拍戏的房子没多远吧?要不留下司机师傅在这儿等着,咱俩先溜达上去,就当呼吸下新鲜空气当个早锻炼?”
这提议我挺赞成,确实,按照行车时间估计,这儿离目的地也就几百米的路了,在车里闷着等我宁可出去走走。但摄影组俩小弟就惨了,他们一人背着脚架加一箱镜头一人扛着个监视器,一听要爬山全都哭丧着脸,但又不敢真违拗自家老大。似乎所有的摄影都以折腾自家小弟为乐,胖子看他们不乐意还一个劲儿把人往车下撵:“年纪轻轻还不多活动活动筋骨?”
我恻隐之心上来拉拉胖子:“就咱俩吧,我还有点拍摄上的问题想请教您呢。”
胖子好像是特别听不得我说要跟他讨论拍摄的问题,先是一拧眉毛,可一下又乐了:“还是天真导演同志好,舍命陪胖子啊。”
尽管雾气湿重,山里头的空气质量真是跟城里不能比,吸下去都觉得润心润肺。
昨天夜里似乎还下过雨,脚下踩着的泥有点湿软。头顶的树叶偶尔滑下几滴水珠,掉领口里凉得人一缩脖子。就算视线越不过浓雾,眼睛里看到的全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绿——绝对原装的原生态大自然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这地方还不错吧!”心情一好,我就想抒发抒发。这儿又没有别人,只能对着胖子感慨了,“要不是拍戏,我这辈子恐怕也到不了这个地方。”
“啧,天真小同志,这就是你没见过世面了。”
果然,胖子对我的感慨是不屑的。我发现了,他这人比较爱侃爱现,不过也确实是见多识广。听他讲些天南海北的段子还是挺有意思的。
“想当年胖爷我扛着台阿莱4在唐古拉山脉上头上看到的景色,那才叫壮绝!”他拍拍胸脯,“海拔5000米,世界屋脊。”
讲得唾沫横飞,我就不信他当时没有高原反应。
不过胖子的体力还比我想象得好很多。一面忆往昔岁月稠一面脚步不停,愣是没有要三步一喘的架势。只是他总是东瞄瞄西看看地磨蹭,还时不时从背心里掏出一个取景器有模有样地比划一番,美其名曰选定外景。
我背后又开始沁汗的时候,这家伙已经从海拔5000米的山顶瞭望讲到了西沙群岛的某次水下摄影了。看了一眼手表,发现时间已经足足过去四十分钟了。
好家伙,我们是不是走得太晃晃悠悠跟俩入山游客似的了?上头还有一帮人等着导演摄影到位开工呢。正想催催这位爷,却发现他忽然停了下来,神情古怪地摸了摸路边的一块大石头。
“他奶奶的,”胖子一口唾沫吐到地上,重重喘了口气,“这地方咱们十分钟前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