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冷子湘

46、困境（下）

　　宋景佑三年，七月十七，辽夏五十万合军终于到抵宋辽边境满城，与身在望都的庞统三十万军队遥相对峙，伺机而动。
　　八月廿五，李复归结部分人马绕过沈水沿易水而下，偷袭宋军白城。将要得手之际，忽被庞统一队奇兵阻拦，双方惨烈厮杀而庞统最终略胜一筹，李复归阴谋未能得逞。
　　九月十三，耶律文才以强势兵力重创完县宋军，宋军力敌不及，一度退守唐县，再谋打算。
　　十月初八，辽夏合军越长星川到抵清苑，在七级口之处拥兵十万，再度强攻。庞统以同样人数开赴新桥镇，力抗辽夏大军。此战双方各有损伤，战成持平。
　　自开战以来，虽说宋军死伤不在话下，但李复归耶律文才亦是被庞统铁军牢牢的堵在沙河以北，无法前进半分。而那辽夏合力的五十万人，强攻突袭俱不奏效，一时半会他们竟也拿庞统毫无办法。
　　大宋军神，当真是不负众望。
　　公孙策看完最新的一份战报，将上面交待庞统近况的一段又仔细读了一遍，确信这人此刻还是安然之后，终于略略松了口气。他合起战报闭上眼睛，稍微定了定神，又问向那边的陆子辛道。
　　“子辛，自你家将军走后……这是第几封战报了？”
　　“回先生，将军离开定州已逾三月，这是第七封战报了。”
　　“是么……”
　　公孙策回到桌前，望着面前铺展开的那张军略图，再度皱起眉头来。
　　沈水，长星川，沙河。虽然战报所示这三月宋军与辽夏军队总是各有输赢不相上下，但从军势上来看，辽夏毕竟还是朝着定州城步步逼近。当然其中是有庞统迂回拖延的作战之法，但是更多的，却是力有不逮且战且退罢了。
　　况且，目前一切情势都还是安好。如若哪一天这情况万一出了差池，那只怕……
　　公孙策不得不强迫自己再次去考虑那个最为糟糕的结果，可每每想到之时，心脏却还是抽搐不已。他不由得更加的拧紧眉峰，前后思索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来。
　　“啊先生，还有一事。”
　　陆子辛看着他所书内容，猛然又想起什么来。拍了拍脑门，从袖筒中掏出另外一封信来递与公孙策。
　　“雄州消息，说近来长丰镇，郑镇，红城寨等地俱是遭受辽军侵袭，辽人隔三差五的就要在这些地方打草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寨中百姓都已是不堪折磨了。”
　　“雄州？”
　　公孙策接过那封信也是大致看过，然后他忆起来，自上次五回岭大捷之后，耶律文才便与韩德让分道扬镳，而韩德让去据守的地方，正是雄州。
　　闲置太久，这人总归是急得快要发疯了，竟然也唆使士兵们去干起打草谷这等无耻下作的事情起来。
　　公孙策再度摇了摇头，轻轻叹过一口气，将方才未曾写完的那张字条继续写完，又看了一遍，这才抬头吩咐了陆子辛一句。
　　“子辛，随我一同去叶氏宗祠见族长大人吧。此事……再也拖延不得了。”

　　“门禁封城？”
　　叶凛仔细的看过公孙策递给他的字条上所书，抬起头来狐疑的望了他一眼，再次跟他确认过一遍自己是否有看错什么。
　　而公孙策却只是一派淡定的点了点头，慢慢地道。
　　“不错。从明日起，每晚酉时准时关闭城门，自第二日辰时方再开启，整晚封城，任何人不得进出城门半步。违者——严惩不贷。”
　　叶凛定定的听他说完便沉默了，良久不再做声。直到过了半晌之后，才慢条斯理的朝公孙策问出一句。
　　“如此做法——公孙大人是有什么用意么？”
　　公孙策从自己袖筒中掏出一张与叶凛之前所见大不相同的定州城防图来，在叶凛面前摊开。
　　“这几月来，我自于闲暇时日认真查探过定州城内情况，新绘过一份城防图。定州虽地处平原开阔之地，但是百余年来，因为战事不断所以一直的加固城防工事，倒也是易守难攻。况且，除了平日里进出所用的两门之外，城中还另有一条偏僻密径通往城外，一旦遭逢敌军，也可在第一时间内派人出城，请求援军。”
　　叶凛继续听着公孙策面面俱到的跟他悉数道来，不由暗暗赞叹。他虽对公孙策其人心存芥蒂始终不愿和颜以对，但是之于他那身出类拔萃的本事，他还是由衷佩服的。所以听他此番话时，他倒也没有插嘴在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无言的看着公孙策稍微顿了顿，似乎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变化，而后又道。
　　“所以封禁的如此做法，也是为保定州城中一切平安。当然以目前军势看来，辽人和西夏还没办法拿这定州怎么样，但是难保，若有敌方什么细作趁夜潜入城中做些手脚，又会发生什么事故。更何况，如若飞星将军战场失利……我们也总得留个时间，凭借这坚固的城防工事，起码保得城中百姓安然无恙。您说对么，族长大人？”
　　“唔……”
　　叶凛迟疑着应了一声，刚想点过头，忽然转眼瞥见图中所示定州周围的几个村寨，再想起刚刚才看过的那封信中所书，一度又挑起眉梢。
　　“不过公孙大人想必也看到了，眼下辽人于博野，安国，新乐附近的村寨侵袭不断，寨中村民四散逃难，有不少来我定州避祸，如若此刻封城，那么他们——”
　　“如若他们在能城禁时段之前进入城中，我们自当照顾周全，好生抚慰。”
　　公孙策打断叶凛的话，之后微微一滞，继而又抬起眼来望向叶凛，一字一顿道。
　　“要是他们在当时，无法进入城中，那么就请恕公孙策——无能为力。”
　　“意思也就是说，要任由他们被关在城外自生自灭？”
　　这次叶凛听着公孙策话里的意思也是按捺不住了，上前一步疾声与他争辩道。
　　“公孙策，你此举未免也太过残忍！丢卒保车舍次求主乃是战法，可不是要你来对付百姓的！你害怕引火烧身不愿收留外人，我叶家却不能陪着你一道不仁不义！”
　　“可是族长大人！这定州城中有的可不仅仅是你叶家，也还有着另外的三万百姓！”
　　公孙策亦是抬高声音语气凌烈，同时望向叶凛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不容反驳的意味。
　　“族长大人难道就没有想过，如果因为您的一念之差而让辽军侵袭定州，届时城中百姓的死伤又会如何？更何况，定州乃我大宋边关第一重镇，如若定州城破，那么辽军必会以此为据长驱直入，直袭我中原大好河山！而到时再算下来，国破家亡的罪责，老族长您又是如何担当得起？”
　　“你——”
　　叶凛被他呛得气结，可也实在找不出反驳之语来，所以厉喝一句之后，还是没了后话。倒是公孙策已然缓下声来，长长的叹过一口气。
　　“要保定州，本就没有什么两全之策。老族长，如今时局，丢卒保车已不是什么单纯的战法了，而是——无奈。”
　　这无奈二字说得相当艰辛，公孙策几乎是强撑着才平心静气的说完，又冲叶凛抱了抱拳。
　　“还望老族长，多加担待配合。而至于定州城的城防一事，公孙策，自当竭尽所能。”
　　“……哼！”
　　叶凛思虑再三，也考虑不出什么更好的兼顾之法来，只得作罢。不过终归是脸色不善，冲公孙策重重的一甩衣袖，离开了叶氏宗祠。
　　公孙策权当他此举便是默许，待他刚走，便转头对一直跟在身边的陆子辛道。
　　“子辛，传令下去，即日起，封城门禁。”
　　“是先生！”
　　陆子辛冲他一点头，动作利落的也是出去安排事宜了。
　　公孙策又是望着他的背影良久，再略抬起头，正望见空中阴沉黯淡的天色。
　　老天保佑，希望这一回，大家都能平安渡过此劫吧……

　　几日之后，正值酉时三刻。
　　“洛铮，多带几个人手，再去查看过前后两座城门，要确保万无一失。”
　　“是的爹。”
　　叶晖应了叶凛的吩咐，带上几个同族之中的年轻人，刚要出门，忽然有人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上。
　　“凝香？”
　　叶晖微微一愣，在看清来人后随即讶然，赶忙上前连扶带抱的搀起叶凝香，问过一句。
　　“怎么了这是？”
　　叶凝香抬起头来，眼中通红一片，开口时声音也已近喑哑，几乎破碎着吐出不连贯的语句来。
　　“表哥……婉儿……婉儿她不见了……”
　　“你说什么？”
　　闻言叶晖也是一惊，转头问过旁边一起跟进来的陈普。
　　“陈捕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普脸色一派纠结，犹犹豫豫的开口道。
　　“据守城的差役所言，先前见到婉儿小姐因为什么事情，似乎是出了城，一直到了刚才，都没有见到婉儿小姐再回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都不早说！”
　　叶晖不由得责备了一句，反手抓紧了叶凝香的肩膀，扶她微微的抬起头来。
　　“凝香，别着急，再好好找找。小孩子家的都贪玩，说不定婉儿是在哪里藏起来了，也或许是差役看错了。她还那么小，怎么可能会一个人跑出城去呢？”
　　叶凝香伏在叶晖怀里一下子哭出了声。
　　“都怪我不好……都怪我不好！前两日她与隔壁的小虎玩耍，说是把我的发簪丢在了安城寨。因为那是她爹留下来的唯一物事，我就怨她，她告诉我说，一定会帮娘亲把东西找回来，就跑出去了，结果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她一定是……一定是……”
　　叶凝香再也说不下去，转而推开叶晖再度跪倒在叶凛面前，一把扯住了叶凛的衣摆。
　　“表叔！凝香求您，让我出城去找婉儿吧！婉儿是我的命根子，没了她，我决计活不下去！这两年，一直都是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的，现如今却……我不能对不起她爹，无论生死！我这做娘的都必须跟她在一块啊！表叔！”
　　“这……”
　　叶凛面有难色的沉吟了，不过看着叶凝香一脸无比凄惨的神色毕竟也是于心不忍，于是伸手先把人给扶了起来。
　　“凝香，快起来。来，你先坐着。也别太过心急，婉儿她平日里就聪明伶俐的紧，如今即便是身在安城寨，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带着已然是浑身瘫软颤抖不已的叶凝香到一边坐下，又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吩咐叶晖道。
　　“洛铮，事不宜迟，带人火速前往安城寨，务必要把婉儿给寻回来。”
　　“还有记住，千万要小心。”
　　叶晖郑重的跟他点了点头。
　　“爹你放心，我们一定多加注意。”
　　叶晖依旧是嘱咐了刚才那几名年轻人，简单的带上了些防身器物，正在清点人数的时候，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喝止。
　　“且慢！”
　　叶凛扭头去看，马上便拧起了眉头。
　　“公孙策，你又来做什么？”
　　公孙策并不理会叶凛语气里明显质问的意思，只是疾步走到了叶凛面前，神情坚决的跟他道。
　　“老族长，现在已是戌时了，您也是知道的，此时封城门禁，任何人——不得出城。”
　　（困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