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圣母》雙三

4、白色杀姬．安妮

　　局势愈来愈严峻了。
　　人类与异种的分歧愈来愈大，北地政府的手段愈来愈铁腕，但南域却相反，他们放话说会尊重异能者的权益，要是异能者可以把北地消灭，他们甚至愿意划出几个省让异能者自治。
　　这对四处逃亡如过街老鼠的异能者而言，无异于看到了桃花源或者乌托邦。
　　大量的异能者涌入南域，南域的武力达至前所未有的高度，而北地受到的袭击则以倍数上升，各式各样的异能者大规模攻击城市，造成数以万计的民众伤亡，于是北地人民对异能者的仇恨也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甚至连研究所里的海恩、苏珊和黑格尔，也遭受到嘲讽和冷待。
　　“这算什么，我们替他们出生入死，他们就这样回报？！”刚进门的苏珊愤怒地大吼，要不是海恩还拉着她，她大概已经转身出去报复了。
　　“你若真放火，不就坐实了罪名？”海恩冷静地劝着，黑格尔没说话，高大的身躯却挡在大门前，不让苏珊有出去的可能。
　　“坐实了又怎样？他们都说南域对异能者很是优待，我们呢？手上要带着控制环，隔三差五被他们抽血插管做实验，还要被他们全天监视！”苏珊白晢的脸气得通红，眼里几乎要冒出火苗来。
　　“苏珊！”海恩急急地喝住她，有点懊恼地看了我一眼，我微笑着对他摇摇头，他才转回去继续劝。“你明知道南域只是在利用异能者……”
　　“利用又怎样，我们还不是被北地利用吗？我们到前线为他们拚命，回来还得看他们脸色，世上有这样的事吗？！”
　　苏珊的话没说错，他们自小就被当成实验品，从头到脚利用得十分彻底，长大了还把他们推出去执行各种危险任务，最近还被用来进行异能提升实验，换了是我，早一把火把研究所烧成灰烬。
　　这样想想，其实苏珊能忍到现在，脾气也是十分好的了。
　　“你明知道那些人只是迁怒……”海恩费尽唇舌劝了好一会，苏珊的怒火才慢慢降下来，哼了一声回房，关门前发现了我的视线，还大声斥道：“看什么看，说的又不是你！”
　　“苏珊！”
　　我知道这是苏珊别扭的示好，笑了笑没回话。
　　海恩和黑格尔目送苏珊进了房，才坐到客厅来，海恩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妈，苏珊只是气疯了，她不是……”
　　“我知道的，我没怪她。”
　　海恩松了口气，靠在沙发上好半晌没说话。
　　叮咚叮叮咚……叮咚叮叮咚……海恩手腕上的控制环响起，他跟黑格尔对看了眼，站起来去敲苏珊的房门。
　　“苏珊，我们是时候去……”
　　“我不去！我不要当小白鼠，我不去！”苏珊在门内尖叫。“就算是动物也不会被电击和注射毒素，为什么我们要被这样对待！”
　　海恩脸色尴尬，讪讪地看了我一眼，因为我就是这个异能提升计划的负责人，尝试用诸如电击等方法企图提升异种的能力，以求对抗南域愈来愈大的威胁。
　　至于我为何会被选中，简教授说是因为我的研究能力不错，但我知道其实是因为我跟海恩他们的关系好，他们会更配合研究。
　　换言之，是在利用海恩他们对我的信任。
　　我曾经尝试拒绝这个项目，但简教授只用了两句话，我就默默接过研究资料。
　　“这项目你不做也会有别人做，但到时你就要离开中心安全区。”
　　耳边的铃声愈来愈急促，苏珊的房门仍然紧闭，我只好跟海恩和黑格尔先到研究所去。他们躺在冰冷的金属床没多久，苏珊就来了，红楬色的卷发有点凌乱，大概是为了避免控制环的电击加大而匆匆奔来。
　　“哼。”苏珊愤愤不平地哼了声，才往她的位置躺去。
　　“陈组长，东西准备好了。”同事向我报告。
　　“嗯，开始吧。”我走到监视器前面，开始注视各种数据。今天做的是异能者血液提纯后重新输回身体的实验，更文雅的说法可以叫“洗血”。
　　名称听起来不错，但过程很痛苦。提纯后的血液能量过大，身体极难消化，全身血管会有被撑爆的感觉，这磨合过程其间实验品是不能失去意识的，否则极有可能导致死亡。
　　“洗血”开始后一分零三秒，苏珊突然开始吼叫，海恩在三分十八秒后也发出呻吟，至于黑格尔则脸色发白，不时轻哼。
　　“这次的叫声没上次厉害，看来进展不错啊。”坐在右手边的同事笑道，神色轻松。“或许下次可以把纯度再提高？”
　　“他们未必撑得住。”我皱眉看着金属床上不断扭动的三人，苏珊的嗓子已经半哑了，整个人软躺着，显然体力已经透支，海恩和黑格尔也是大同小异。
　　“那也没办法啊，南域太厉害了，领导说要尽快弄出成果。”同事摊手耸肩，“他们撑不住也得撑。”
　　这的确是事实，因此在简教授下令加快进度后，全组只有我轻轻问了句“这有点太快吧？”，而简教授的沉默则说明了他的决定。
　　洗血的纯度一天天提高，苏珊对实验的反弹愈来愈大，还曾经几次试图逃离研究所，可惜全败给手腕上的控制环。
　　海恩私底下来找我说，希望实验别太急进，但这并非我这小研究组长所能控制的，我只好与简教授一样选择沉默。
　　不知是好是坏，洗血对提升异能果然有用，三人的异能威力最少提升了一半，在一次会议上，我忽发奇想，抛出“提纯时在血液里加入增补剂”的意见，结果我获得了国家的表扬，研究员前面加了“高级”二字，甚至多得了一个中心安全区的居住权。
　　就因为这居住权，我成为“黄金单身女”，追求者一夜之间多了十万八千倍，但我一点都不高兴。
　　我的荣耀都是用海恩他们的痛苦换来的。
　　“陈凡，你是魔鬼！”苏珊每次逃走失败被抬回来，苏醒后必然会对旁边的我大吼。没错，新方法令他们所受的痛苦加倍，连最沉默的黑格尔都会在过程中发出痛苦的哀号，要不是身上钢索绑得牢固，他们早已摔落地上瑟缩痉挛成一团。
　　我好几次向简教授提出终止计划，他没同意。
　　“陈凡，他们要跟南域的异种战斗，能力愈高，生存的机会就愈大。”
　　我听罢默然，这确是事实。
　　“你现在的心软，只会造成将来的残忍。”
　　我那时还未曾真正了解什么叫“将来的残忍”，但经过安妮一役，我才明白了简教授的话。
　　安妮是一个拥有白色长发的女孩，大约只有十八九岁，眼睛是极稀有的金色，但这都不及她的异能来得惊人。
　　她可以操纵空气。
　　这么听来，安妮好像太逆天了，如果她双手一挥，北地所有人不就能缺氧而死吗？
　　幸好不是。
　　就像海恩和苏珊的异能并不能淹没或焚烧整个南域一样，安妮的异能也因能量所限，只能在方圆十米内抽走十立方米的空气，但若没有人干扰安妮，她可以一直把异能控制在敌人的身上，让那个人缺氧而死。
　　这简直就是偷袭的最佳武器。
　　在其他异能者的掩护下，安妮第一次出手就杀了十多个异能者，造成了北地的巨大损失。
　　海恩、苏珊和黑格尔也有参与该次战争，当安妮把异能锁定在海恩身上时，研究所里的空气在那一刹间也像被抽走了，我瞪大双眼盯着卫星监视影像，看着海恩张大嘴巴，胸膛剧烈起伏，然后萎顿在地，全身皮肤逐渐青紫……苏珊的尖叫声在一万光年以外传来，若有若无的听不真切。
　　在海恩瞳孔渐渐变大的时候，卫星影像忽然转到别的地方去，我心脏猛地一抖，暴跳而起疯狂拍打显像仪，但那卫星却只紧盯着黑格尔，看着他直扑到南域的阵营中，硬扛下南域异种的攻击，以从未达到过的惊人速度直刺他们的中心，暴力地把拳脚疯狂落在脆弱的白发女子身上。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安妮，她的白发白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如此的弱不禁风，却又能在瞬间收割生命。
　　在看到黑格尔的行动后，北地的异能者全部一致掩护黑格尔的行动，为他消去大部份的攻击，然后刚才海恩身上的缺氧症状开始在黑格尔身上出现──他的动作渐渐缓慢下来，张大嘴巴拚命地企图呼吸，但黑格尔的敏锐与坚毅总令我惊叹，他化拳为爪，在气力还没完全消失之前直取安妮双目，这次的尖叫声我听得极是清晰，也无比的悦耳，因为我同时听到了黑格尔的呼吸声。
　　那一刻，连天使的歌声也黯然失色。
　　安妮伤重，黑格尔也不好过，难以在南域阵营久待，只得连同其他北地异能者一起撤退。
　　当他们回到研究所时，海恩的皮肤仍然透着紫色，整个人虚弱得站不起来，黑格尔的身上布满了南域异能者烙下的伤痕，几乎没有完整的皮肤，短暂的缺氧也令他的精神有点萎靡，三个人里最完好的只有苏珊，虽然她的双眼肿得像两颗大核桃。
　　我跟其他研究员处理好了他们的伤患，制定好治疗的策略，不曾跟他们说半句话，便带着没有受伤的苏珊到了异能血液提纯的机器前，着她躺上去。
　　“陈凡你不是人！我才刚回来，甚至还没休息！”苏珊难以置信地尖叫，但我没理她，只是启动了控制环，逼她开始洗血。
　　我在研究所把那天的影像翻来覆去看了整整三个昼夜，明白了一件事──若海恩的身体并没有经过洗血强化，若黑格尔的速度不曾因异能提纯而大大提升，今天送回来的不会是两个虚弱的病患，而是两具尸体。
　　我也终于真正明白了残忍的意思。
　　从此以后，我比简教授更坚定不移地执行异能提升研究，就是苏珊尖锐如刀的言辞、海恩渐渐沉默的态度，以及黑格尔疏离的眼光，皆不能左右我的决心。
　　只要他们能活着回来，我不介意成为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