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圣母》雙三

2、火的女孩．苏珊

　　海恩六岁的时候，苏珊被锁在箱子里送进了研究室。简教授告诉我们苏珊是由她母亲送进来的，为了国家的伟大未来。
　　不过我私下听说，苏珊的母亲为的是中心安全区的一套独立别墅，政府答允让她在北地最安全的地区之一住到苏珊的研究完成为止。
　　由于苏珊进来了，成为实验品二号，研究项目名称由“摩西”变为“挪亚”，有研究员笑说简教授愈来愈伟大了，从简教授益发狂热的眼神看来，他自己应该也是这么觉得的。
　　大概是异能者之间会有所感应，理论上海恩是看不到玻璃外的情况，但苏珊一进研究室，他就扑到玻璃前兴奋地问我：“妈妈，是谁来了？”
　　“苏珊，年纪跟你差不多的小女孩。”
　　“她会进来吗？”能进海恩房间的人不多，这么多年下来不超过十个，海恩也从来没出去过，因此他不怎么分得出自然景物，例如太阳和月亮他是死记硬背了一整天才能准确无误地说出各自的特性。
　　“不会。”苏珊有八年的记忆，简教授担心把她关到苍白的玻璃房里会引起她的情绪反弹，至于为什么不用记忆消除，谁敢肯定没了记忆，苏珊会不会失去操纵火的能力呢？
　　啊对，苏珊的异能是操纵火，她能随时变出火焰，要不是她把十几个荒原匪徒活活烧死，她母亲也不会发现女儿的异能，进而获得中心安全区的房子。
　　简教授特别为苏珊打造了另一间玻璃房，那有点像研究猩红蚁时的玻璃蚁穴，或者说像以前的电视剧布景，反正里头的一举一动都能被研究员看得一清二楚。
　　也因此，负责苏珊那边的研究员的惨况，整个研究室都一清二楚。
　　苏珊长得像个古董娃娃，红楬色的卷发，墨绿色的眼瞳，皮肤像白瓷一样，但她的脾气很糟，一不高兴就尖叫、放火，只要有研究员进入玻璃房，她就用火球砸他们，就算研究员穿上全套保护衣物，苏珊也会在人体和衣服之间放火。
　　第一天后，没人敢再进苏珊的玻璃房，就算简教授再三强调研究有多的伟大也没用，研究工作亦因此陷入瘫痪。
　　但被称作“研究狂人”的简教授根本不可能放弃，就如当初刺激海恩一样，他规定研究员必须轮流进入苏珊的玻璃房里，说不定能得出一些有用的数据。
　　当下整个研究室人心惶惶，轮到谁谁就请病假，后来简教授说就算死了也要把尸体扔进玻璃房，大家才知道事情真的很严重。
　　本来苏珊那边的事跟我无关，但不知是谁在被扔进去之前喊了句：“让陈凡进去！她当初能搞定海恩，现在肯定能搞定苏珊！”大家一听有理，虽然不一定有帮助，但最少自己不用进。
　　结果，我就被推进苏珊的玻璃房里。
　　那真是一个恶梦。
　　尖叫、烈焰、灼烫、焦味、浓烟……我全身干裂火灼的痛，这些惨烈的伤口证实了传说中的陈凡并不能搞定苏珊。
　　我的伤势连最先进的研究所医疗团队都说必须卧床休息半个月，于是我白得了十五天的假期。
　　躺在宿舍，我有时候看看娱乐仪，有时候查查资料，日子还是挺好的。
　　只是偶尔会想起海恩那双明亮的黑色眼睛……我真是一个敬业的研究员，连休假也会想起实验品。
　　很可惜美好的休假才过了一天，简教授就让机械人把我连人带床抬回研究所。
　　“怎么回事？”
　　“海恩爆发了。”
　　我吓了一跳，海恩的异能控制已经很精确，很久没有再发生误伤事件，而一开始死缠着我不让离开的举动，也因他渐渐懂事而消停了。
　　大家都说海恩是最合作的实验品，怎么今天忽然爆发了，难道是受到苏珊的影响？
　　没多久我就回到了研究室，海恩的那面玻璃全都是翻滚着的水浪，隔离苏珊的则全是熊熊火焰。
　　“这是什么，比谁异能多？”
　　“他在找你。”同事有点无奈地打开了海恩那边的收音器，海恩的哭喊尖叫立刻钻进我耳内──
　　“妈妈！妈妈！”
　　我的心脏微微揪痛，难道是心血管出了毛病？
　　“那隔壁呢？”我指了指苏珊那边，玻璃后的火似乎烧得更旺了。
　　“她？大概是闲的吧。”同事耸耸肩，“教授叫你安抚好海恩，不然没法采集数据。”
　　“把通讯仪打开吧，我跟他说几句话。”
　　同事按了几个键，让通讯仪接收的波程换为我的音频后，我对着玻璃开口：“海恩？”
　　“妈妈！”海恩惊喜的声音传来，房间里顿时风平浪静。
　　“你又顽皮了。”我薄责道，海恩扁了扁嘴，垂头低低地说：“我想你了。”
　　“我有自己的工作要做，我不是跟你解释过吗？”为了避免他经常纠缠，我这几年不断耳提面命他要体谅我，耐心等我回来，怎么今天忽然就不听话了？
　　“我知道……”海恩的头垂得更低了。
　　“嗯，要乖乖听话，别戏弄哥哥姐姐们，知道吗？”
　　“知道。”小脑袋点了点，又有点不安地问。“妈妈，你进来一会儿好不好？”
　　“我有工作要做。”
　　“就一会？”大眼睛充满哀求，但我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绷带，进去看他显然是不可能的。
　　“海恩，要乖，别任性。”
　　“妈妈，就一会！”海恩开始哭闹不休，这是四年里少有发生的，难道这孩子是知道了点什么？
　　玻璃里头开始出现水龙卷，力量超乎一般的大，仪器表板好几盏红灯疯狂闪烁。不知是否感觉到海恩这边的情况，苏珊那边竟然也开始有躁动迹象！
　　“不好，他们是不是产生了共震现象？”同事们试图安抚两个孩子，也试图调整机器的情况，但眼见水浪烈焰愈来愈高，红灯愈闪愈快，众人都陷入一种焦急的死惧之中，无力地看着两边的力量似乎是在较劲，又似乎是在合作，把研究室推到前所未有的危机中。
　　“不行了，陈凡你快点让海恩静下来！”
　　“他听不见我说话！”水浪的声音已经把通讯仪的声音掩盖了，我根本无法跟海恩沟通。
　　大家都看向简教授，等待他的指令。简教授先是看了一堆数据，沉默地想了想，才沉声下令：
　　“陈凡，你进去。”
　　我头皮发麻，现在进玻璃房？！
　　“简教授……”
　　“把她抬到房间门口。”简教授向我指了指，旁边的同事马上过来帮忙。
　　我被抬到了玻璃房与研究室之间的缓冲区。从玻璃看过去，海恩小小的房间里仍挤了五六个水龙卷，水点砰砰啪啪地击向玻璃，光听到就让人毛骨悚然。
　　我怎么可能这时候进去？！
　　我不理伤势想爬起来往后逃去，但我背后的同事已飞快离开，把我独留在缓冲区里。
　　“海恩，你听着，我现在把你妈妈送进来，你要是不想伤到她，就立刻给我停下来！”
　　简教授说罢关了通讯仪，大手一挥，分隔我与海恩的玻璃门缓缓打开。门缝涌入无数的水，眨眼间已有半床高，可怖的水浪声愈来愈大，伴随而生的狂风已急不及待地朝缓冲区刮来……
　　“海恩！”我扯开了喉咙厉声斥喝，屋里的水蓦地顿住。
　　“……妈妈？”
　　“你想惹我生气是不是？！”
　　房间里的水快速退去，海恩从门里奔来，见到我凄惨落魄的样子大吃一惊。“妈妈，你怎么会这样？！”
　　“没事，出了点意外。”
　　他爬上来检查了一番，脸色愈来愈白，表情愈来愈难看，最后简直是铁青着脸问我：“谁干的？”
　　“是意外。”
　　“谁干的？是不是前天进来的那个？”
　　不知是否我的脸上有了异色，海恩一骨碌跳下床，死死地盯着苏珊房间的方向，双手摸上了墙壁。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没几秒通讯仪就传来同事焦急的声音：
　　“陈凡，快制止他，苏珊快淹死了！”
　　海恩的能力竟然能穿透房间？我该庆幸他之前没把研究室里的人都淹死吗？
　　“海恩，快停止！”
　　“她伤了你！”海恩连头也没回，双手仍然贴在墙上，而通讯器中则不断催促着。“陈凡，快，快！”
　　“海恩！”我见他还不肯停手，挣扎着下了床，强忍着伤口的痛走了两步，海恩已经扑过来了。“妈妈，你快躺下。”
　　“你都不听我的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冷冷地反问。海恩的眼眶立刻红了，嚅嚅地说不出话来。我听同事没再催促，知道苏珊应该没事了，便对海恩道：“你回房里去吧，我要出去了。”
　　“我不走！”
　　唉，怎么又变成这样了？
　　我费尽唇舌也哄不走海恩，海恩不回玻璃房去，缓冲区不能打开，我有点无助地看向研究室的方向，简教授的声音没多久便传来：
　　“海恩，你先回房去，然后我叫人进去把陈凡抬到你房里。”
　　海恩认得简教授的声音，犹豫了下便依言回房间去，接着果然有几个同事进来把我抬进去了。
　　我不是在休假吗，为什么又要当褓姆了……我心里嘀咕，但不敢违抗上司的命令。
　　接下来的十五天，我就在海恩的玻璃房里渡过了。海恩非常开心，因为平常我不喜欢他过份黏缠，但现下我行动不便，这家伙便趁火打劫，不仅白天硬是挤在我旁边，晚上也自动窝在我怀里睡觉，睡熟了还在我的伤处踹了好几脚……
　　养伤其间，海恩的手腕和脚踝被戴上了几个金属环，我估计那是抑制海恩能力的东西，平常不会起作用，但当海恩大量运用异能的时候，金属环就会发生作用，至于是高压电击还是其他，我就不清楚了。
　　十五天很快过去，我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了，疤痕在三天内也将消失。没了休息的理由，我在第十六天再次开始工作。梳洗完毕后正要踏出海恩的房间，简教授的指令从通讯仪传出：
　　“把海恩带出来。”
　　有一刹那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把海恩带出去？海恩是这么容易能带出去的吗？
　　但往研究室的门的确打开了，我就是不相信也得相信。
　　海恩自然也听到了简教授的话，脸上既不安又兴奋，站着好久都还不敢动。我知道他是因未踏足过房间外而害怕，便安慰他道：“别担心，没事的。”
　　“我不担心！”他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小手塞到我的手里，我微微一笑，用自己的手掌包裹着他的，把他带出了他居住了四年的玻璃房。
　　来到了研究室，海恩瞪大了双眼四处打量，不时现出惊喜的神情，想是见到了他曾经学过的东西。
　　“简教授。”我微笑着对上司打了个招呼，海恩则是好奇地打量这个闻名已久的人物。
　　“嗯。”简教授点点头，“陈凡，你之前在做的研究先放下，现在有另一个任务。”
　　“什么？”
　　“一会你再到苏珊的房间去，为她……”
　　“不行！”海恩还没听完，已经大声地打断了简教授的话，他甚至握紧了小拳头。“妈妈不能进去！”
　　简教授没理他，只是把几个抑制异能的金属环放到我手上。海恩想抢去我手中的金属环，但被我制止了。
　　“别闹。”我摇摇头。
　　“妈妈，你会受伤！”虽然我受伤了，海恩就能整天黏在我旁边，但他显然还是不想因为这福利而让我再次受伤。“你不能进去！”
　　“海恩，陈凡是一定要进去的。”简教授顿了顿，别有深意地看了海恩一眼。“不过我可以让你一起进去。”
　　我已经猜到简教授想做什么了，不禁皱起眉头。“简教授，这不怎么好吧……”
　　“我去！”海恩拉紧了我的手，没有迟疑地回答。
　　“很好。”简教授大手一挥，我和海恩便被带到苏珊房间的缓冲区。
　　海恩从玻璃里第一次见到跟他差不多年纪的苏珊，眼睛一亮，里头的苏珊虽然没看到他，但显然也是有所感应，墨绿的双眼凝视着我们的方向。
　　玻璃门一打开，我和海恩还未有任何动作，炙热邪恶的火舌便向我们直扑而来！
　　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预期中的痛楚并没出现，我疑惑地睁眼，见到我和海恩被一个大水球包围着。水球的外围不断被火蒸发化成热雾，但新的凉水又会再次充实水球，令我和海恩不会受到伤害。
　　站在我们对面的苏珊愤怒地瞪着我们，随着她脸上的表情愈来愈凶狠，我看到外面的火苗愈来愈高，海恩额上渗出了点点薄汗，但他仍然回过头来笑着对我说：
　　“妈妈不怕，我会保护你的。”海恩小小的脸上有着前所未见的坚定，我心中一暖，拍拍他的头以示感谢。
　　外面的烧了大概十分钟，苏珊大概见烧不到我们，便把火都撤去了。我松了口气，见海恩满脸疲惫，脸色苍白，便伸手把他抱起来，让他能休息一会。
　　“你是谁？”苏珊死死地盯着我怀里的海恩。
　　“你不再烧我妈妈，我就告诉你。”海恩双手环着我的脖子，跟苏珊讨价还价。
　　“我偏要烧！”她说罢，火又冒起来了，幸好这次只是一些小火球，海恩拿水球三两下就把它们都浇灭了。
　　“哼！”苏珊完全拿海恩没办法，丢下我们转身就走，我看着仍在手中的金属环，有点头疼。
　　任务失败，简教授没有说什么，只让我明天再进去。
　　第二天我跟海恩再进去，苏珊改变策略直接烧我的衣服，把我手臂烧出了一大个红印子，海恩怒得不得了，用水把苏珊囚住，差点把她活活淹死，一向横蛮任性的苏珊都吓哭了。
　　第三天，苏珊拿火球不断向我招呼，海恩用水球在半空中把危机消除。
　　第四天……
　　第五天……
　　第十五天，我再次在水火大战中撤退，回到研究室后直接找上简教授。
　　“简教授，你想训练他们的默契和战争力，没必要拿我去当炮灰吧？”
　　“你不觉得，这样他们会更有动力么？”
　　“……”
　　苏珊跟海恩这个你烧我浇的游戏，一直玩了好几年才停止。
　　后来，当苏珊和海恩屡屡因为过人的默契在任务中侥幸生还时，简教授都会抚须微笑，扭过头来问我：
　　“怎么，没白烧的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