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圣母》雙三

1、海的恩赐．海恩

　　2533年，地球版块已经再次拼合为两片大小相约的整体，在南北半球各踞一方，隔海遥望。经历多次的天灾及战争，数以百计的国家覆灭、吞拼，最后在各自的版块之上达到统一。
　　换言之，此时的地球只剩下两个国家－－南域和北地。
　　我就是北地国家研究所的研究员，陈凡。
　　这一年，我刚获得博士学位，被分配到研究所工作。当我踏入简教授的研究室时，我几乎在第一眼就看到被囚禁在玻璃后的他──海恩，简教授的实验品。
　　听说海恩是救援舰队在海上航行时发现的，当时是海啸后的第五天，没人预料到大海中央浮荡着的古怪气泡里会有一个人，还是一个大约只有两岁的小男孩。
　　经过专家测试，海恩有避水的能力，这对近500年来天灾频仍的地球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要是拥有了海恩的能力，海啸之于我们不过是一次激流之旅。
　　甚至有专家大胆推测，要是海恩清醒了，他能拥有操控水的能力！
　　于是国家投放了大量资源，指派对研究有着莫名狂热的“研究狂人”简教授亲自率领队伍，开展名为“摩西”的研究计划，光是我所在的这个研究室已经有五十多名专家在工作。
　　虽然专家众多，但有一个问题一直未能解决──海恩陷入昏迷，对外界一切毫无反应。
　　不论是电击、嘈音、尖叫、闪光，他都不闻不问，要不是研究员硬灌他饱食剂，他早已死去。
　　“无论如何，一定要刺激起他的反应。”
　　我和其他研究员被安排轮番到玻璃房里刺激海恩，不过大家都知道这只是走走过场而已，没人期望躺在床上的海恩会突然睁眼。于是有人把实验拿进房间里做，有人在里面睡觉，至于我，我喜欢带娱乐器进去打发时间。
　　娱乐器是几百年前的电视机的改良版，能把影像立体呈现，有如置身现场的感觉。
　　嗯，今天选的这部似乎是套亲情伦理剧。
　　“妈妈，我考到全级第一，可以拿到一年的特别庇护权了！”小孩子瘦可见骨的举着国家颁发的庇护权状，有了这东西，他们全家就能受国家特殊照顾，在天灾和战祸时拥有特别优待。
　　“我就知道你可以的！”母亲的笑容很灿烂，为什么我妈以前日夜逼迫我努力读书，一定要拿到庇护权状时，不曾这样笑呢？如果她有，我大概会再用功点。
　　不过也无所谓了，就算有优待，她还是死在十八级大地震中，毕竟她只是权状持有人的亲属，等级较持有人低。
　　“乖儿子，你真棒！”今天的剧情有点无聊，立体影像母亲仍然在继续赞美儿子的成就，替政府进行努力上进的洗脑工作，但我却好像眼花了。
　　我看到海恩皱了下眉头。
　　难道是娱乐器看多了？
　　“海恩？”我叫着其实不属于眼前小孩的名字，这是简博士取的，他说海恩是海的恩赐。
　　小孩没反应，嗯，看来是我眼花了。
　　转头重新回到娱乐器，本来想换一套剧集，没想到却错手按了回放，结果那个呕心的母亲又再始赞美孩子：“乖儿子，你真棒！”
　　接着，我又眼花了。
　　难不成这是海恩的启动口令？于是我跟着念：
　　“乖－儿－子，你－真－棒──”
　　没反应。
　　幸好研究员最有耐心了，我换了个语气继续尝试：
　　“乖！儿！子！你！真！棒！”
　　没反应。
　　“乖儿子～～你真棒～♥”
　　没反应，幸好没反应。
　　又再试了几十次，时间到了，该换下一个人进来了，我叹了口气，说出最后一句：
　　“乖儿子，你真棒！”
　　在所有标点符号终于正确后，一团物体正面朝我扑来，我闪避不及被扑倒床上，视线对上了一双清澈明亮的黑色眼睛，一把稚嫩的幼童嗓音同时在我耳边响起：
　　“妈妈！”
　　然后，我的人生拐进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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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雏鸟情结，就是指刚出生的小鸟会把睁眼看到的第一件东西，当成是自己的母亲。
　　我看了眼小腿上死不放手的海恩，怀疑他跟300年前已经绝种的树熊有亲戚关系。
　　“放手。”
　　“妈妈！”
　　“放手。”
　　“妈妈！”
　　“放、手！”我提脚想把大麻烦甩开。
　　“妈妈！！！！”玻璃房间里突然平空出现了很多很多水，我吓了一跳就想闪避，双腿不平衡却令我失了重心，眼看就要狠狠摔倒在地，周遭的水却突然聚拢在我身下，如弹簧般把我托着，甚至神奇地没沾湿我的研究白袍。
　　“太好了，陈凡，继续，快继续！”简博士的声音传来，虽然在玻璃房里看不到他的样子，但能想像到他肯定是满脸兴奋地记录着数据。
　　我额角抽了抽，有种肥肉被扔到猛兽群中的感觉。
　　“妈妈！”海恩坐在地上，双臂举高，圆滚滚的眼睛充满期待。
　　“陈凡，快抱他！”
　　身为下属，上司的命令是不能违抗的，虽然我真的想一脚把海恩踹出去，但也只好俯身把他抱起。
　　软呼呼的温暖感觉是实话还是不错的，我心情有所好转，手臂轻轻托了几下，颠簸的感觉逗得海恩咯咯直笑。
　　“哎哎，地上的水也跟着动了！”简教授过份兴奋的声音又再响起。“这是神迹！神迹！”
　　玻璃房的门忽然打开，简教授如箭般冲了进来，但他还没走近，地上的水突然全部涌起，筑成水墙挡在中间。简教授瞪大双眼观察水墙，又把手伸到水墙上敲敲摸摸，末了还啧啧有声地赞叹：“密度真高，不知道用冲击枪能不能打穿。”
　　我心中一寒，这问题我一点都不想解答！
　　见简教授还在那边研究水墙的破解方法，我汗毛直竖，双手扶着海恩就想把他放下，偏偏海恩死不放手，小嘴一扁还开始哭！此时玻璃房像忽然接上了大水管，无数的水四方八面地涌来，如狂风暴雨般横冲直撞，我吓得想往外跑，但每次都被汹涌的浪拍回去。
　　“啊！”我被拍到地上，水灌进我的口鼻刺痛得难受。我闭着气挣扎，简教授也是，但出口此时却像几光年般遥远。
　　外面的人为什么不开门！！！！！
　　肺部愈来愈难受，我知道我快缺氧了，视线已经变得模糊，双手无力地四处抓，在最后一刻抓到一条细软的管子……
　　空气回来了！
　　水没了！
　　“妈妈！”海恩咯咯地笑，细白的手臂还在我的手掌里，那边简教授全身滴着水又在吼：“神迹！神迹啊！”
　　真受不了这两个家伙，我翻了个白眼想出去，刚放开了海恩，水又开始灌进房间，把他手臂抓回来水又停了……
　　其实，这小子是个水龙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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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成了海恩的专属褓姆。
　　其实这并不奇怪，只要我离开就淹大水，其他人进去就撞水墙……我根本没有不当褓姆的可能。
　　只是在成为褓姆前，简教授严肃认真地警告我：“记得，他只是实验品。”
　　“我知道。”
　　我点点头，捧着盘子走进房间。
　　“妈妈，痛！”海恩扁了扁嘴，但在我的警告眼神下没哭。
　　手中姆指般粗的针筒抽满了血，我把它拔出来，拿起一根空的重新插回去。
　　海恩这次没再抱怨，只是以饱含泪水的眼神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我只好扭头。
　　“妈妈……”
　　我没理他，把抽满了血的针筒放到一旁，把他今天的饭食拿过来。
　　说是饭食，其实是大大小小几十颗药丸，一看就让人倒胃口。
　　“来，海恩乖。”我示意他张嘴，他乖巧地张了，一颗一颗地把药丸吞下去，偶尔苦得脸都皱成一团，我再让他张嘴，他还是会张嘴继续吃。
　　药丸一颗颗地减少，终于盘子空了，我把小小的一颗糖果塞到他嘴里，他立刻笑逐颜开，嘻嘻地冲我直笑。我回了他一个笑，想起身往外走，水声又开始响起……
　　“海恩，我想出去。”
　　小家伙朝我伸出双臂，水声仍在继续。
　　我朝玻璃看了眼，简教授的声音在头上响起：“东西我让人进来收，你留在里面。”
　　我点点头，未几有个研究员进来把东西收了，又交给我一台学习仪，我查看了下里头的资料，常见的通用语、数学、科学都有，但最多的是国民思想教育课程。
　　我沉默了一秒，开始用学习仪跟海恩玩学习游戏。
　　海恩很聪明，通用语不到三个月就大致流畅了，其他的东西也学得很快。简教授说海恩昏迷前应该是受过教育的，只是过长的昏迷让他大脑某些细胞坏死，造成记忆丧失。
　　能用语言跟海恩沟通后，简教授以为研究会变得简单，但事实不然。
　　海恩直到四岁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异能，或者说，他只能玩一些小把戏，例如在我离开时往房间灌水（……），但要造成狂风暴雨什么的，他没办法。
　　经过详尽的数据分析，简教授认为海恩的异能强度与他的情绪挂勾。
　　起初，他让我跟海恩观看一些紧张刺激的画面，如枪战或赛车，但海恩的情绪强度仍然不够大，后来简教授跟我约谈了一次，说了一大堆研究经费不足，再没有成果就必须裁员等话，我低头看了眼他的计划书，同意了。
　　我协助拍摄了几条短片，并在海恩熟睡时离开了玻璃房，让房里的娱乐仪在他快醒来时自动启动，播放选定好的片段。
　　那片子先是一个指令，例如要海恩把水的密度设到多高，或者要他在限定时间内灌入多少水。这些都是海恩之前做不到的，他现在毫无疑问依然做不到，于是娱乐仪的画面变了……
　　“妈妈！”他高兴地朝虚拟的我伸出手来，虚拟的我也把手伸到他面前，接着旁边来了一个人，用铁钳夹起我的尾指，在海恩面前往外狠狠一扯！
　　“啊！！！！！！”
　　在玻璃外帮忙遥控娱乐仪的我在汹涌的水浪过去后，见到海恩满脸眼泪鼻涕，红着眼眶朝虚拟画面哽咽着喊：
　　“妈妈，不痛！”
　　我的手顿了顿，低头放出下一条指令。
　　很可惜，海恩皱着眉拚命试了很久，还是达不到要求。
　　虚拟的我再次在他眼前出现，他哭喊着扑过去，但只扑了个空。铁钳再次伸出，他招来水波攻击它，挥着短小的手臂想推开它，可铁钳仍然穿过他的攻击夹住了我的无名指。
　　“妈妈！妈妈！”暴雨巨浪再次在玻璃房里刮起，我听到简教授在旁边得意地说：“还好那娱乐仪买的是防水型号。”
　　等到玻璃房再次回复宁静，整个研究室都见到海恩伏在地上抽泣，他小小的十指紧握成拳，地上的水在轻轻颤动。我面前的数据快速地跳着，简教授兴奋地吩咐：“快，下一条！”
　　我把按键压下，房里又有新的指令，海恩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努力地想要达到要求。
　　第一次他失败了，他再尝试。
　　第二次他又失败了，两行眼泪随即涌出，他用手背狠狠抹走，再努力。
　　第三次……
　　“给他倒数一下。”简教授在旁边道。
　　房间里的通讯仪开启，清晰的倒数声传来，我见到海恩的唇已经渗出血来，眼神有着超越年纪的凌厉与愤恨。
　　五……
　　四……
　　三……
　　二……
　　一！
　　在最后一秒，海恩竟然做到了，他竟然真的完成指令了！
　　整个实验室都在欢呼，我也咧嘴笑了，只是眼角不知怎么有点湿。
　　后来我再进玻璃房，海恩扑过来反反覆覆地检查了我的手很久，确定我的手指还在后，他伏在我怀里号啕大哭了整整一小时。
　　后来的后来，他长大了，但每次自外面归来，都会牵起我的手，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才肯安心。
　　他有时候身上会带伤，若被我发现了，他会温和地对我笑笑，说出跟儿时同样的一句话：
　　“妈妈，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