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有情》赤卯

22、有情

　　当手术再次被提上议程的时候，叶悒还是抗拒。
　　“我不愿意让那些东西放进我的身体了，与其如此，还不如死去。”病房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她这样回答裴乃彬的问题，“那种东西不管能用多少年，都没有了生而为人的尊严。”
　　沉吟片刻，裴乃彬没有继续说服她，而是说：“我明白。”
　　自己说出的话就要担负起责任，陈生的办公室里，裴乃彬询问他有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法。
　　“介入治疗效果很好，不过……她如果不想要外物进入身体的话，这个恐怕也不行。”陈生想了想，在办公桌的一摞材料里翻出一本杂志，“微创可以，但是她的病情严重，而且也早就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机，国内的技术无法对她实行这种手术。你看一下，就是这个。”
　　裴乃彬拿过陈生的杂志，上面是介绍微创手术的内容。“外国现在有可以做到的医院吗？”
　　“我查一下，有消息就通知你。”陈生说，“你还是要和叶悒说一下，她的性子，你知道……”
　　“我知道，我会和她谈的。”

　　银河国际传媒有限公司的一间小会议室了，裴乃彬与小组成员正在讨论近日出席公共场合的造型问题。
　　裴乃彬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在不停震动。他因担心叶悒的病情，开会的时候手机也保持开机状态。
　　“抱歉。”裴乃彬拿出手机，看到上面的号码是唐黎帆的，他对坐在旁边的华思说：“帮我接一下。”
　　华思拿着手机出了会议室，不知道在外面说了些什么。
　　会议室里的讨论还在继续。
　　“我认为这样的造型会不会比较好？”裴乃彬拿碳素板在白板上画出大概的意思。
　　“嗯，这样也可以，不过……”造型师在裴乃彬的简笔画上又添了几笔。
　　负责宣传的小蒋看了一眼说：“不过，我们最近宣传的重点在裴老师的下一步发展上。”
　　“嗯，那可以这样。”造型师又在白板上画出不同的图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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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议讨论结束，等众人都退出会议室，华思跟裴乃彬说：“唐黎帆约你这周末喝咖啡。”
　　裴乃彬微皱眉头看着华思。
　　“说是谢谢你一起拍戏的时候救了她。”华思说的是吊威亚那件事。
　　“替我婉拒她。”那件事都过了这么久了，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已经替你拒绝了。”
　　“好，陈生有消息来吗？”
　　“还没有。”
　　“嗯，有消息立刻告诉我，顺便帮我查查，外国有哪家医院在心脏病开胸手术方面比较权威，最好是英国的。”
　　“好，知道了。”

　　“裴大哥！”
　　走出银河国际的大楼，裴乃彬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黎帆？你来我们公司有事要办？要不要我带你进去。”在第一眼的惊讶之后，裴乃彬回复了风度。
　　“不是，我就是来找你的。”唐黎帆笑说。
　　“找我有事？”裴乃彬微笑。
　　“想请你吃饭啊，”唐黎帆挽上他，“华哥说你周末有事，我想你现在也许有空，就来了。”一双闪亮的圆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他。
　　“现在我要去医院。”裴乃彬说。
　　“裴哥你病了？”唐黎帆紧张的说。
　　“我去看小悒。”
　　“小悒？”
　　“我的女朋友。”
　　“哦……那下次喽。”唐黎帆放开了他。
　　“嗯，下次。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谢谢裴大哥，我有开车。”

　　平面摄影的工作结束，华思递上裴乃彬的手机，对他说：“刚才陈生找你，说已经有消息了。”
　　“我下面没有工作了，是吗？”裴乃彬问。
　　“没了，上次你让我找的，我也在英国找到一家医院，联系过了，对方说需要看到病例才能决定是否能做手术。”
　　“我知道了，谢谢。”裴乃彬边向外走边说。
　　“客气什么。”华思说，“你快去医院吧，对了，周末丁导家有个家庭聚会，你还记得吧？”
　　“记得。”
　　“那就行了，去吧。”

　　医院。心脏科主任陈生的办公室。
　　“我联系到一位美国同仁，他说如果是微创，有50%的成功率。”陈生像是已经看到了死亡般的叹惋，“你的经纪人跟我说了英国那边的事，我刚把叶悒的病例发过去，等答复看看。”
　　“麻烦了。”裴乃彬坐在他对面，双手合在身前。
　　陈生一笑，“这是我作为医生应该做的，现在还要看叶悒的意思。”
　　“我一会儿去和她谈谈。”
　　“你不要又把她谈发病了。”陈生警告他。
　　“再不会了。”裴乃彬说。

　　单人病房里，叶悒坐在病床上，手里捧着一本砖头厚的书，黄白相间的封皮上，写着《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当裴乃彬看清题目时，他不赞同的皱眉，“你不该看这个。”
　　“我觉得人生也该如此。”叶悒笑说。
　　“你的人生还很长。”
　　叶悒摇头。
　　他在她床前坐下，“可以不用机械瓣，实行微创手术。”
　　“裴哥，活着，真的很累。”
　　她微笑的悲戚的目光让裴乃彬内心颤动，他看着她手里的那本书说：“叔本华有一句话：单个的人是软弱无力的，就像漂流的鲁滨孙一样，只有同别人在一起，他才能完成许多事业。你还有我，还有陈生。”
　　叶悒微笑，摇头。
　　“叔本华还说过：我们一定能在世间找到某种幸福。”
　　“那句话的前半句是，”叶悒缓缓的说，“我们的不幸往往由于我们对于幸福的追求，我们做事之初喜欢抱着一种信念。”
　　无力感在裴乃彬的心中萌芽，但他立刻将它踩死，“他还说过：智者，总是享受着自己的生命。”
　　“我不是智者。”
　　裴乃彬微不可见的叹息，“我不想对你说，为了我活下去，这样很自私，我也没有这个立场。”
　　叶悒微垂的眼睛徒然睁开。
　　“小悒？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没事。”她拦住他，又恢复了寻常的样子，“想起一些事情。”
　　“躺一下吧。”
　　叶悒摇头，还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那我把床摇起来一点，好吗？”
　　见叶悒没有反对，他把床摇到她可以斜靠着的位置。
　　“妈妈生前曾和我说过好多次：一定要好好活着，”字符一个一个的从她的声带里出来，像是久已生锈的大门缓缓打开，“这么多年，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活下来的，但，真的好累啊。”
　　裴乃彬没有打断，怕惊了她的思绪。
　　“与人斗其乐无穷，”她冷笑了一下，“与人斗也是最累的，我猜累了别人的心思。面具太沉了。”
　　“不要戴了，好吗？就做叶悒。”裴乃彬说。
　　叶悒依旧微笑，摇头。
　　这次，他不大懂她的含义。

　　丁导家的聚会很热闹，大客厅里放并排放了两张长桌，二十几个男女围坐两旁，丁夫人忙进忙出，满脸微笑，兴致高昂。在坐的这些有诗人、作家、作词家、作曲家，更少不了编剧、演员、制作人、音乐人这些角色。大家时而推杯把盏，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又嗷嗷叫唤。
　　“乃彬来了。”丁夫人开门后不大的一声招呼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裴哥！”
　　“乃彬！”
　　“裴老师！”
　　“乃彬，过来坐！”
　　裴乃彬挨个打过招呼，找了个空位坐下。
　　“裴大哥。”唐黎帆就坐在他对面。
　　“黎帆。”他微笑点头。
　　“上一部戏黎帆和乃彬合作不错。”丁导说。
　　“谢谢丁导夸奖。”唐黎帆甜甜的说。
　　“大家来玩，你说这个干嘛。”丁夫人端来香辣鸡翅。
　　“对，今天不说工作！”丁导说。
　　“乃彬最近挺忙吧，工作结束就不见人影了。”一个摄影师说。
　　“小悒住院了。”裴乃彬说。
　　“哦。”大家这才想起前几日的新闻，而那条新闻的另一个当事人正在现场，这个话题也就就此放下不谈了。
　　“裴大哥，你最近什么时候有空？”唐黎帆倒是很大方。
　　“最近小悒在准备手术，恐怕很抱歉了。”裴乃彬温和的拒绝。
　　“前几天我看报纸说是挺严重的。”有朋友说。
　　“只差手术而已。”裴乃彬说，不想别人过分的介入探查。
　　“已经安排好了？”有位女士问。
　　“是，大概过不了多久。”裴乃彬说，“前几天看到您的新作了，曲子很迷人。”
　　那位女作曲家很受用的笑了。

　　“叶悒！”周璋一进病房就大大方方的打招呼，裴乃彬在他身后一步进来。
　　“稀客，好久没见到你了。”叶悒回应。
　　“早就想过来了，老头那太忙了，把我叫回去帮忙，又要顾餐馆那边，一时没空。”周璋说。
　　“周少爷当然忙了。”叶悒半开玩笑的说
　　“埋汰我了不是？”周璋笑说，“给你带了个玩具来，一个人在医院太无聊了。”他拿出一个长宽20公分左右的盒子。
　　叶悒打开，“Ipad？”
　　“64G的，能装的软件我让他们都装了。”周璋说。
　　“这怎么好……”叶悒想拒绝。
　　“周璋给的，拿着吧。”裴乃彬说。
　　“就是，还是裴哥痛快。”周璋说。
　　“那谢谢了。”叶悒说。
　　“没什么，玩具而已。”周璋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
　　三个都是健谈的人，话题从当前局势，到市场经济，再到医院环境，无所不聊。聊天的时候，叶悒一贯注视着说话的人。周璋看着，嘴角却有玩味的笑意。
　　“裴哥，你发现没？”裴乃彬送周璋出去时，周璋问。
　　“什么？”
　　“叶悒喜欢你。”
　　“嗯？”
　　“你不知道？”
　　“开玩笑吧。”裴乃彬笑笑，没往心里去。
　　“我这个情场老手，你还信不过？”周璋说。
　　裴乃彬仍旧笑笑，没有接话。
　　“上次我就跟你说过，”周璋说，“她现在是特殊时期，你可考虑清楚，不然不是伤害人家的问题，是要人命的问题。”
　　裴乃彬不语，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