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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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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的时候,我就该被行刑了。
手脚疼得厉害,连举杯都要费老大的劲。我苦笑一声,任西越那小子倒是狠心,连在我死前都要挑断我的手脚筋,生生将我变成一个废人。
我又饮上一杯酒,让那灼烧感慢慢滑进咽喉,驱散了些许疼痛。
“元末哥哥。”面前的少女脸色晦暗,她看着我,欲言又止。
“李碧溪,李家倒台,我也不能再护着你了,”我笑了笑,抿了一口酒,醇香沁满口舌,“宫闱危险,多顺着些任西越,不可再任性闹事。”
“谨遵哥哥教诲。”少女点点头,娇俏的脸庞呈现一片郑重。
我方才满意的卧坐着,摸了摸那一把如枯草般的头发,叹息一声:“可惜了啊,不能洗个澡,浑身臭臭的。”
李碧溪没有说话。
我细细凝视着她,轻笑一声:“碧溪,你长得真像你娘。”
她忽然脸色煞白,倒退几步,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
我摆摆手,打断她还未说出口的话:“我着实应该感谢她,我的功成名就,大抵还要拜她所赐。”
李家先辈助太祖在中原占有一席之地,是大辰唯一一个异性王爷,到了我这一代,先帝临终托孤,封我为摄政王。我摄政十二年,树敌众多,党羽也众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形容却也是小看了这滔天权势。
一朝富贵一朝梦,就像前生的话,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任西越动手动得果断狠辣。
被废去武功软禁的那天,我在长乐宫拍掌大笑。
......不愧是我一手栽培出来的学生。
二十五年来的一切都化成了泡影,我仿佛看见了原来的自己,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有点小聪明的女孩,尚未遭遇这狗血的穿越一事,也不懂这个世界的生存之道。
天天空泛起微微无力的苍白,灯油已枯尽,李碧溪在宫女的簇拥下回了宫,李家的最后一人,恐怕今后也要在后宫中不得安生。
铁链声传来,原来是个老狱卒开了锁。
他头发花白,嘴角柔和:“王爷,时辰到了。”
我拎着酒壶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踉跄几步,双腿剧痛不已。
“王爷,慢点走。”他扶住我。
“莫叫我王爷了,早已是个废人,再听这声称呼到怪心寒的。”我眯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艳红色的长袍拖曳在的上,我就在老狱卒的搀扶下赤脚进了囚车,拎着酒壶半卧着。
丰石的百姓起得很早,那些目光毫不避讳的洞穿着我的身体,好奇地凝视着一个落魄者的受难记。
幸哉,还未有落井下石朝我扔鸡蛋之辈。
我仰头灌酒,面朝苍天嘴角露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初来异世那牛鼻老道的一句“逆天而行,不得善终”的预言倒与我这结局照应的甚好。
我并不怕死,娘亲被那贱妇害死,我自三岁便在“暗河”的残酷培养下见证了上千人的死亡,后来父亲也死了,先帝又接着驾崩,看着昔日最亲的人一个个离开,如今到我之时,竟有了解脱般的轻松。
只是——
我皱起眉,面前划过一个近乎妖艳的身影。
他大概不愿再见到我了。
罢了罢了,一命抵给他。
算作我的报应罢。
囚车渐渐驶进西市的刑场。
我缓慢而吃力地下车,铁链发出冰冷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场地显得突兀诡异。
赤脚踩在雪地上,我却已感觉不到丝毫的冷意,抬首,只见那正前方端坐着大理寺卿张嗣喻,那一直被我打压的老家伙如今咸鱼翻身,成了监斩官,眸中的幸灾乐祸之情不言而喻。
我扬起一抹微笑,朝他微微俯身作揖。
一股腥味猛然冲上喉头,我掩唇咳了咳,方才将那血气强行咽下。一位御前侍卫走上前来,望着我的眼神同时有着好奇与轻蔑:“陛下请你过去。”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那一方明黄的步辇正静止在角落,里面的人影瞧不真切,只觉无形的威压四散开来。我缓步悠然上前,年轻的帝王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我,黑眸却波涛汹涌。
“今日是草民大限,草民便不行大礼了。”我笑着朝他一拜。
“朕叫你来,”他皱了皱眉,那越发英俊的面孔与先帝十分相似,“朕叫你来,是想问问,你最后的心愿。”
“最后的心愿吗?”我喃喃一声,抬头看天,灰白色的天空死气沉沉,平添上几分抑郁,“好生待着碧溪吧,毕竟,她是我李家最后一人了。”
“好,我答应你。”他允诺得分外认真。
我凝视着他,不禁痴迷起来。
他真的长大了,昔日只会缠着我的垂髫小儿,如今已能用自己的力量除去我这冒天下大不韪的罪人。
他的手渐渐紧握成拳:“你......好生上路,李元末这个名字,会被列入宗谱,你不用担心。”
“嗯。”我懒洋洋的应了一声,手指把玩着胸前的一缕青丝。
任西越抬起手,像是要抓住什么,最终却又无力的放下:“去吧。”
“别了,陛下。”我再一拜,旋即转过身,拎着酒壶,一步一步走上刑台。刽子手已蓄势待发。
我摇了摇头,有些吃力道:“等我把酒喝完。”说罢仰头,将那最后一口饮尽,扔掉酒壶大笑痛快。
“行斩!”张嗣喻扔下了行斩令。
刀已被高高举起,在半空中闪烁着刺眼的寒光,我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那一刻。
然而一阵破风声疾疾啸起,一道厉光闪来,重重打在那即将落在我脖子上的刀刃上,刽子手踉跄一步,刀被击落在地。
我震惊地看到十几个黑衣人掠进了刑场,他们身法诡谲,其中一人朝我疾奔而来,其他人合力抵御官兵。
那人如闪电般落在我身边,一把拉住我的胳臂:“我带你走——”
“慕——慕兰?!”
我迟疑道。
那那双深蓝色有些妖冶的眸子顿时复杂万分,他一把扯下面巾,露出曾在我梦中出现无数次的俊美的脸。
“别叫我慕兰了,”他轻轻叹息一声,“我的本名叫傅千秋。”
心头酸得化不开来,我挣开他的钳制,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走吧,我早已逐你出府。”
他深吸一口气,好像在忍着极大的愤怒:“跟我走,我不动你......我们就像以前那样。”
“我叫你走,我们没有任何瓜葛了。”我冷冷的别过头。
好像有什么在撕扯着我,我喘不过气来,口中的腥味直让我作呕。
脸猛地被一股大力扳住,傅千秋捏住了我的下巴,他那张充满暴戾的脸离我极近,近得能让我清楚的看见他眼中的风浪:“李元末,你的命是我的。”
眼底的热流再也不受控制,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我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到他眼中我狼狈的倒影。
“你哭什么。”温热的柔软忽然落在我的脸上,我知道他在吻去我的泪水。
傅千秋一直是个温柔的人。
这种温柔是与生俱来的,不会被任何一种残酷撕裂。
我想起了与他初见的时候,因为怜悯,我不顾反对一掷千金买下了那个带着异域风情的舞姬。
寻欢楼的惊鸿一瞥,成了我此生都无法越过的魔障。
“缩骨三年,很痛吧?”我喃喃道。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将我拥得更紧。
整个世界好像都在离我远去,外头到底在发生什么我已无力去在乎了。
“千秋,我......我真的不后悔,”我轻声道,“只是我累了,若有来生,我一定要忘了这一切,不再活得这么可笑......”
“一切,包括我么?”
“哈,当然。”我笑了笑。
气氛凝滞了几秒。
我侧过脸,隐去了笑容:“傅千秋,你放手吧。”
“休想——”
他话音未落,我却已一口黑血喷了出来,甚至还溅到了他的脸上。
“你——”他呆呆地望着我,又扫了一眼地上的空酒壶,突然狠狠握住了我的肩,几乎要将其捏碎,他的脸有些变形,“你喝了毒酒,是谁?!难道是李碧——”
“我三岁进入暗河,一直服用蚀心草,”我摇头叹息,“若无今日之事,怕也活不过三十——”
余音被他尽数吞入口中。
他疯狂地吻着我,在我口中攻城略地,我却有些恍惚,耳边还传来阵阵惊讶的倒抽冷气声。
绑住头发的发带突然断开,一头青丝全部披散开来。
这发带是牛鼻老道送的,说是辟邪之物,人死带毁。
这真的是大限之时了。
朦胧中我用余光看到了任西越蓦然起身,满脸掩饰不住的怒火:“李元末,你好大的胆子!”
呵,终于生气了。
我不禁微有得意,做了二十多年的男子,知道我女儿身的人,只有傅千秋与暗河二尊。
上天与大辰开了一个玩笑,十二年来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不才在下竟是个女人,怕是要让诸多史官大人们跌破眼镜了。
任西越死死盯着我,双目赤红,隐隐有失去理智之势:“来人!把他们全部拿下!”
方才他一直让守在身边的御林军按兵不动,这会子终于控制不住了。
我低声笑了,脸埋在傅千秋怀里。
“你又笑什么?”他沉声问。
“耍了人......”我吃力道,“高兴。”
他又将我抱紧了些,我能够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你向来如此,唯恐天下不乱。”
“呵......傅千秋......"
他握紧我的手:“你说。”
愈来愈多的黑血涌了上来,胸口痛得仿佛要炸开,我拼命睁开眼睛,注视着那深蓝的眸子。
“别,别再恨我了......这一命给你,”我黯然叹道,“算作......算作你报仇成功......”
他没有说话,我却再无法看清他的悲喜,只是心口的苦涩与钝痛越发强烈,几乎让我窒息。
十年前我尚根基不稳,为了巩固势力,不择手段排除异己,傅令志一家是最先被拿作杀鸡儆猴的。
傅千秋是傅家遗孤。
罢了,人死往事也随之烟灭,何必在乎他的恨意尚存几分?
黑暗来临的时候,我满足地闭上了眼睛,一生的片段在面前呼啸而过,我穿越到出生不久的女婴身上,被李家主母赶出家门的母亲在我三岁那年饥寒而死,我进入暗河,十二岁杀死前任成为新的尊主,接着认祖归宗,然后是荣耀的巅峰。
满纸荒唐言,浮生繁华,到头来,只为黄梁一梦。
只是以死亡为代价的觉醒,已然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