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愿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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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待得华凡二人来到湖中央的那间小木屋前时，雪已下得极大了，纷纷洋洋飘零落，碎碎散散殒身裂。他回首朝着简霖微笑着，眼梢微翘的灵动双眸因笑意而化作两枚弯弯的月牙，往日中深不可测的瞳眸中毫无保留与掩饰地透出喜悦。简霖心中一紧，心念这真实的笑容万分不该出现在这帝王的面上。他这般毫无戒心地对待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关于华凡这名姓，它在简霖脑海中无论如何都只是一线空白，就如一枚细针坠入深潭，直至沉没至底亦不现一丝波澜涟漪的翻动。潜入那深不见底的潭中，最后的结果就是——
他似乎真的不认识……
但简霖没有那个兴趣去说出这个在他心中早已认定坚信的事实，既然对方兴致大好，自己何必自讨没趣，况且就论自己现今的处境，顺水行舟无疑是省力及正当的做法。再者，自牢中出来这些时候，也不知顾兮际是否知晓，不过瞧他平日里一副奉命行事的架势，又何需顾虑这些？还是先保住自己的性命为重。
“进去吧。”
华凡轻推木门，待得木门开启后便急急拉着简霖入内。他又在着急什么？简霖又是腹诽着，却也任由他拉扯着自己，此刻不为便是所为了。粗粗地在房中打量了一圈，简霖如何也看不出这间木屋的奇特之处，要说奇特啊，也就是这间出现在此处的木屋出奇地——平凡。
华凡兀自走至窗边，望着远方微露光芒的天穹，轻轻缓缓道，
“十五岁那年年初，我向父皇要了一位木匠师傅跟随他学艺。时人皆道，宛地的七皇子不羡权位、不务正业，对民间的手工木艺倒有兴趣。我的诸位皇兄皇弟亦是嗤之以鼻，除了……不，他们皆是如此。”
原来这小木屋是他亲手所建。简霖暗暗思索着，猛一抬首间瞥见了镶嵌在屋顶四周的四面铜镜。简霖转身，正见后房顶上的一面铜镜映出两人的身影，又听华凡继续道，
“也正因如此，学艺期间不出我所料地平静安稳，半年后，我在此处建了木屋。你知道吗？其实……”
华凡倏然回首，视线之中却不见了简霖的身影，再一看才发现简霖已毫不客气地席地而坐，此时正在掸落肩上的雪片。他在镜中看见华凡转身，便道，
“走累了，先让我歇歇。对了，你说其实什么？嗯？”
华凡不怒反而宠溺一笑，道，
“其实我对木艺毫无天赋，木屋在建好后经受了一次风雪便轰然倒塌了。”
简霖垂首偷偷打了个呵欠，确定没被身后的帝王发现后，道，
“陛下，这算你的秘密吗？就不怕简霖和别人说起？”
华凡自镜中看见简霖的笑容，心情不由大好，道，
“我最大的秘密你都已然知晓，这些小秘密又算得了什么，只是，你别笑我无能便是最好。”
此言更是让简霖如堕五里雾中，他知道些什么？自己又知道些什么？他颇为费劲地站起，揉了揉酸涩的腰腹，甚至不知该做出如何的表情才为合适，
“陛……华凡，能听我一句真言吗？”
帝王轻轻颔首，却在心中默念着万万不要是那一句——
我不记得你了。
时常有人清扫了木屋中并无浓重的腐朽气息，可在简霖深深的呼吸中仍是如此的清晰，一如在两人的静默中简霖的话语那般清晰响亮。
“我……果真不记得了。”
那句“没事，我会让你记起我的”生生地哽塞在华凡的喉中，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般大度，因为就连这仅剩的期望也在那声“果真不记得”中磨灭殆尽，如烟花焚城、雪晶消融，一切归灭于零，不复存在。
简霖那么自然而别扭地认为自己此刻应道一声歉，可是又为了什么对他道歉，若是他不过是曾与自己擦肩而过，他记得自己，而自己没有丝毫印象，这亦是无可厚非。他总不能将周遭的人记个遍吧？于是就这样沉默着，目光尴尬地勘查地面，恨不得找出一条细缝让自己快些钻入。
“果真……不记得吗？是啊，这些年了，又怎么会记得呢……”
简霖咬咬唇，一言不发地等着对方发怒，一定是责怪我吧。
“但我还记得，我至今仍记得。”
他缓缓走近，语气坚决得带着冰冷，像极了一份执念，简霖不由得退后一步，心下暗叫不妙，该死！这性情不定的人果然极难对付！他隐约间记得门是在左后侧，便稍稍向左后退去，口中安慰道，
“给……给我点时间，我……一定……我！”
简霖还没意识到自己踩到了什么，身子便一阵失重，在一连串“吱呀”与“咔咔”声中，屋顶竟裂开了一条缝隙，淡黄色的光芒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在安置好角度的铜镜映射下，大量的光束聚集汇合，和着透亮的雪片，晶莹而下。
“你有小秘密吗？”
“当然有啊，而且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秘密哦。”
“真的？有多大？”
“嗯……反正就是很大很大啦，比张阿伯烙的煎饼还要大！”
“那，能说给我听吗？”
“嗯……这个嘛，可以啊！不过你不可以和别人说哦，我连兮际都没说呢！就是啊，我的最大的秘密就是我想在一个大雪天里躺在房间里就可以看到外面的雪花了。”
“这样啊，这么简单？”
“才没那么简单呢！我要我们家的房顶会哗的一下打开，然后就有很多雪花哗哗地掉下来啦。你说你说，你能做到吗？”
“……这个好像有点难。”
“对嘛！就是很难嘛！等我以后长大了，读书考取功名就不会难啦。”
“为什么一定要读书考功名才行呢？我也可以帮你做到的。”
“不是不是，这是我的秘密，我要自己偷偷地完成的。考了功名就可以做大官啦，还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爹娘也能安享晚年，你说好不好？”
“你还想到你爹娘？”
“是啊，为人子当然要想爹娘啊。对了乞儿乞儿，你真的不回家吗？你爹娘会想你的。”
“他们才不会想我呢，我偷偷溜出来这么久恐怕他们还不知道，反正……算了算了，不说了。”
“那乞儿，你有名姓的吧？你到底叫什么？”
“我吗？我叫凡。”
“凡？哪一个？”
“你认识几个？”
“很多啊，比如繁忙的繁，樊哙的樊……”
“你还知道樊哙？”
“当然啦，我爹当时追着我给我读了三天的《鸿门宴》，就知道啦。不过话说回来，你是哪一个？”
“平凡的凡，凡才浅识的凡，是平庸无能的凡。”
当年那个为自己遣词平凡的幼童如今已手握大权，一人独立宫阙，俯视苍生平凡。这天下的平庸出彩亦不过可笑的闹剧评价，可早已习惯了粉饰的人何时才能迷途知返，皆是难以自拔了吧。
后腰被牢牢撑住了，庆幸没有摔倒，一片雪片儿恰是落在眼睫上，轻轻巧巧地盖住了视线中的半张脸庞。简霖兀自苦笑，道，
“当年落魄的乞儿竟是宛地的七皇子，七皇子……你这唬人的本领倒是妙极了。”
七、乞谐音，可怜简霖读书数载竟在这两字上弄得狼狈不堪，华凡微微一哂，扶起他的身子，轻攫去简霖睫上的雪片，道，
“我还以为，你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呵……”简霖轻笑一声，道，
“我若是记得，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来此处，你以宣战为由扣留我于宛地，恐怕目的不纯吧。那如今故友相认了，陛下可否放简霖回牢呢？”
华凡双目微眯，试探道，
“难道你不想趁此机会求我放你回国？”
简霖轻轻推开帝王的怀抱，
“若你真心放我回国，现今我就不该身处此地，陛下不会不了解现在的简霖最需要的是什么。过去的幻想都已然消逝，如今家国即将不保，陛下你满足我幼童时的小小心愿难不成就可令简霖死心塌地留在宛地？陛下，这招极好，可惜用错人了。”
华凡瞟了他一眼，顺势将不自然的目光自然地移开，
“不错，朕不会放你离开的，朕要你留下，心甘情愿地留在朕身边。”
一想到此生回国无望，受制于他人手下，简霖心中便有万分不甘，
“陛下何以见得！简霖的忠心在陛下眼中竟是如此不堪考验？”
华凡哂道，“并非你的忠心不二有多么经受不急考验，只不过朕看东氏皇都的城门，薄如轻纸。”
十足的嘲讽口气带着轻描淡写而分外地霸道而自信，莫非东氏在旁人眼中果真气数已尽，救国之道回天乏力？
“我东氏人才济济，为国舍身而无憾的忠臣将领无数，东氏第一大将安武将军骁勇善战，头角峥嵘，善于运筹于帷幄之中。如此良将为我东氏所用，必能杀清敌寇，还我东氏大好江山！望请陛下收回方才的言辞，谨言慎行！”
这席话无不是自得骄傲，爱国之情源源而发，正当简霖认为扳回一局时，却听华凡道，
“安武为人率性耿直，好广结良友，不若一般武夫莽撞粗野，虽稍嫌自命不凡，大体看来的的确确是名将相之才。不过如此人才，比起顾兮际，你以为，谁更胜一筹？”
简霖的心在那个刹那被这三字刺痛，他紧紧咬住唇，出离愤然地看着华凡。帝王面上的笑意带上一层微霜，
“安武固然勇猛，可仅凭你二人之力便足以力挽狂澜，救你万民于所谓水火之间？孰轻孰重，简霖你该拿捏得当吧。洁身自好自然是易事，但若羁绊过多，总会将自己弄得肮脏不堪。你是要继续冥顽不灵抑或甘心臣服于宛地，朕只等你一句话。”
言毕，他微微后仰，看着简霖波澜不兴的面容与他肩上的积雪，放松了口气道，
“朕会再给你一些期限，你大可仔细考虑再予朕答复……”
“陛下要什么答复。”
简霖竟生生打断了帝王的话语，仰头面色冷然地望着他，华凡微微皱眉，道，
“朕要什么答复，你最清楚不过！”
显然是存了些怒意，他一拂袖便是离去，听得身后简霖字字铿锵有力道，
“东氏灭，简霖难苟活！”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愿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