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雨陨落》风鉴

3、三、老相好？

　　三、
　　帝王的手心有力、坚韧，时刻散发出充满着生命力的热度，手掌周全而隐隐带出霸道与强硬气息的包围笼罩与虎口上的那层薄茧更是让这双手透露出主人尊贵而非娇贵的特质。是这样的一双手，带来全然不同的气息与触觉，坚韧、霸道、尊贵，是这样一双不同的手呢。
　　简霖实在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强调什么，这双手是这个帝王的，异乎常人的尊贵的手，不过是有些不同罢了，不过是和某个人的手有些不同罢了。那个夜晚，一双同样有着薄茧的手辗转过自己的每一寸肌肤，轻柔地抚摸出每一寸痕迹，就是那样的一双手，让他格外珍惜而又分外痛恨。这到底是怎样一种难以摆脱情感日夜徘徊在简霖的脑海之中，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每每忆起便是让他一阵颤栗。
　　手心已经闷热得冒出汗水了，热度每升起一寸那夜的记忆片段便浮现而出，安抚的亲吻、安慰的拥抱，安静的气氛……他垂首，用空着的冰冷的手使劲揉搓着自己的脸颊，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往回缩。伴君如伴虎，即使为官数载简霖的内心深处仍是对这位权倾天下的帝王有着来自寻常人的深深恐惧，不光是他这几年锋芒毕露的集权手段与治军本领，单是他由作风放荡的七皇子拼杀到与当时太子争夺皇位，一路腥风血雨，骨肉相残而最终的胜负是以太子自刭为终点的事件就足以让人由衷敬畏。这双手，何尝不是沾满数人以及血亲的鲜血？杀戮，并不是简霖所想要靠近与染指的。
　　脚下的景色仍是一片苍白，只是踩在了不同的地方此刻发出了木板闷实的声响，现在是在何处？刑场？牢房？感到帝王的脚步加快了，简霖心中更是叫苦不迭，一个激灵，他竟抓住帝王的手一把将自己被握紧的手掌抽~~出。
　　“陛下！”
　　前面的人意料不到他有此举动，已是走出了几步之遥，回眸见简霖坚决异常的神情，诧异道，
　　“何事？”
　　一股寒气直沁入心肺，简霖顺势后退几步，摆出那副早已烂熟于心的恭敬姿态，
　　“君臣有别，子云‘君君、臣臣’，陛下的做法在简霖看来实属于礼不符。若陛下心中已有定论大可直说，即使要简霖一死简霖也不会有丝毫畏惧，这般放……咳，陛下自知。”
　　简霖的眼光向右侧不自然地瞟了瞟，见一片苍茫雪色，心中空荡得厉害。言多必失啊！帝王轻轻嗤鼻，道，
　　“什么？”
　　简霖垂眸，又退一步道，
　　“陛下自知。”
　　“哼哼，”帝王轻笑着靠近，道，“我们见面不过半日你先前要朕自重，这会儿又让朕自知，实在让朕犯难啊。”
　　简霖小心地咽了咽口水，眼光直在地面打转，帝王见他不吭声，步步紧逼道，
　　“你以为，朕会让你死？”
　　简霖微乎其微地点头，但仍是忍住了，
　　“你不是一直与朕强调你的身份么，堂堂东氏大臣，官居二品，精忠报国，你不该说你的性命也是你那东氏皇帝的，朕欲杀你，不敢为也为不了的吗？”
　　这叫反将一军啊！如何是好？简霖把心一横，心念方才那句放荡不拘就是不指明他也明白了，何必支支吾吾地自寻死路！既然话到嘴边了，不说总是自己吃亏，他一抬首，朗朗道，
　　“陛下连逼死同胞兄弟的事都敢为，杀我一个小小的简霖有何不敢为！想陛下的皇位既是坐得上必是坐得稳，满手鲜血的您何患再多添一条人命！”
　　言毕竟是让他热血沸腾，底气也足了不少，正是准备迎接一场可能致命的暴风雪——他甚至感受到那加强的飓风……
　　零零散散的乱琼碎玉不知是自远处的高山还是漫无边际的天边飘落而下，简霖抬头时只见了他安静走远的背影，风雪独行间，气氛压抑得让简霖窒息。他再次垂首，地面铺散着一列浅浅的脚印伴随着脚步声不轻不重地如当年清晨三个幼童一同聆听撞钟般悠远缥缈。当年自己身边站着顾兮际，还有一个，是谁呢？
　　简霖缓步跟进，千丝万缕的往事与现今几乎让他错乱，不该再贪恋那早已逝去的过往了。帝王忽地在自己面前停住了脚步，简霖将目光上移深入到对方漆黑无底的墨发中，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的内心。
　　“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我不想杀人了，尤其是你。你是唯一还剩下的人了……”
　　嘎吱嘎吱的木板摩擦声和着风雪的吹拂声一同涌入耳中，刺得他周身冰冷，连声音似乎都降到冰点以下了，
　　“我们以前见过吗？我和陛下不熟吧……”
　　他小声嘀咕着，僵硬地打破了这僵硬的氛围，帝王忽地回眸，展颜一笑，拉过他的手道，
　　“你让我很尴尬呢。”
　　简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下雪了呢，走吧，带你去看你一直想看的。”
　　我一直想看的？我怎么不记得我想看什么呢，他又怎么知道我想看什么……帝王的步伐迈得极大，简霖正腹诽着他稍嫌毛躁的个性，回眸间恰见了晶晶点点的雪粒坠下，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两人此刻正在先前于阁楼上远眺到的湖面之上，其间蜿蜒的长桥此刻正在自己脚下。
　　……
　　“陛下，我和你好像真的不太熟，你能不能把、把手松开？”
　　“不能。”
　　“……这样不大好……”
　　“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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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远处林立的楼阁之上，无棠静静地眺望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缓缓将视线抬高，让远处露出微黄色彩的天际掩去他眼中一切的情感。
　　“大人，雪落得大了，该回去准备了。”
　　内侍近前轻道。
　　“嗯，”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
　　似是此刻才清醒过来，无棠再次淡淡地应了声。轻挥衣袖，风雪骤至，将轻飘的衣袂下摆吹拂得如离了枝头的飘零枯叶。揽紧了一袖风雪，他方收手，缓步离去。
　　“方才那二人，是谁？”
　　“回大人的话，是陛下与一名羁押钦犯，据说是东氏使者。”
　　无棠脚步轻顿，笑道，
　　“你知道得，还真多。”
　　“大人过奖。”
　　“呵呵……既是如此还准备什么，扫了陛下的兴致该如何？”
　　“这……小的不知。”
　　“这你倒不知晓了。”
　　“小的无能，请大人责罚。”
　　“罢了，何罪之有。”
　　无棠走得决然，不曾回首再多看一眼，看一眼远处的帝王倏然止下的步伐，
　　“陛下，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你看错了，没有人。”
　　简霖这会儿终于逮到时机了，
　　“我没说看到人啊，陛下看到谁了？是陛下所爱吗？”
　　“哼，你看错了。”
　　“诶，此言差矣，子曰……”
　　“小书呆子，孔夫子教导过你什么叫‘非礼勿言’吗？”
　　“这个嘛……一件归一件，《诗》有云‘窈窕……’”
　　“放肆！”
　　简霖立即噤声，忍住笑意瞟了帝王一眼，帝王轻轻叹息，道，
　　“这会儿怎地不惧我了？”
　　简霖轻笑一声，道，
　　“先前你自称‘朕’，是以帝王身份对我，我自然以臣子身份对你，如今咱们平等了，我若仍是畏首畏尾，岂不辜负了你一片赤诚之心？”
　　“那……你为何仍唤我陛下？”
　　帝王满脸笑意地看着他侃侃而谈，目光中无不放纵，简霖这会儿得意忘形，尾巴也渐渐翘起，挠了挠头，笑道，
　　“我不是一直没想起来你的名姓么……”
　　帝王眼中笑意尽失，甩手便大步而去，简霖心中一冷，忙追上却听得他冷冷地抛出二字，
　　“华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