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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一、再见 顾兮际 ...

  •   二十一、
      简霖攒眉看着,也不说话,等着他的下文。那太监略一弯腰,道,
      “听闻简大人在东氏时做的是翰林学士,官居三品,清要显贵。古往今来,翰林学士往往是一品宰相的预备人选。可惜东氏皇帝昏庸,将此等头衔当作喝酒享乐的随侍。陛下对此扼腕不已……”
      简霖听他的尾音,似是极为惋惜,盘起腿来,嘴角仍是噙着抹笑意,不深不浅的,不做表态。不过此次华凡开出的价位倒是极高,上回是榻上之臣,自是卑贱,此刻便唤作丞相了。简霖的笑顿时有些放大,这小子,换汤不换药,只是让自己更为名正言顺地心甘情愿地呆在他身边罢了。
      那太监观察入微,一见简霖笑意加深,心中暗暗有底,轻轻一笑,继续生动地“背书”,
      “陛下常是可惜大人一身才华无处施展,因不得伯乐而空费了千里良足。蝼蚁之生不过数日,尚且珍之重之,大人乃富贵之人,又得青云扶梯,何不扶摇直上?那云端的荣华可是一些人望尽京都一生,也望不到的啊……”
      简霖险些扑哧一笑,暗暗压下笑来,心道这小子定是叫这太监背了书来的,都掉书袋里了。先礼后兵,这礼还真是有些受之有愧了!
      太监瞧着简霖眼梢藏不住的喜色,向前倾了倾身子,十分恭敬地道,
      “但陛下也知大人绝非那等贪图富贵之人,名利浮云,大人自是不屑一顾。只是陛下年少登位,雄心壮志,一心想将我宛地发展壮大,更欲以变法整顿朝纲,兴旺国力。只是朝中净是老人,对陛下之举不赞一词,可介怀之意,仍是有的。陛下宏图霸业,郁积于心,只少了简大人这样的知心人,能真正听听陛下心意。陛下正是为了国家大计,才不愿委曲求全,碌碌无为,于史留名,不过安乐二字……”
      简霖的眼色缓缓变深,并不是被他说动而是心底却是泛起一丝冷意,壮大国家?不欲于史无名?哼!
      他在心中冷冷一笑,正是笑那华凡!
      花言巧语说得倒是好听,为了你的国家大计,便要葬送我东氏一国之力?为了你的宏图伟业,你便让这些尸骨曝野幽鸣?你为了你的国,可以不惜杀戮,甚至连爱你之人也身陷两难境地。华凡啊华凡,你不单害苦了别人,也害了自己啊!
      殊不知简霖的思想与华凡正是站在悬崖峭壁的对立面上,一个以法治国,以暴制暴,一个以礼治国,以文治武。在华凡眼里,战争是国家发展必不可少的道路,毕竟他身在皇家,杀戮权谋并不少见。而对于简霖来说,君臣之义绝不可乱,即使君主昏庸无能,他的臣子也不能是第一个站出来指责君主过错的人。君君臣臣,各守本分,而臣子的本分,便是君臣之道不可乱。
      这本无过。但简霖的前提是各家均做好自己的本分,那自然相安无事,举国安乐。可一旦有人打破越过了自己的限制或不守本分,简霖的这种思想,不免也显得迂了。
      简霖缓缓抬首,眼中冷意骤起,毫无畏惧,甚至冷冷地道,
      “陛下宏图伟业,简霖本是卑贱之人,高攀不起!更无力也不愿听陛下的心意!简霖仍是一死报我东氏被欺之仇简霖受辱之恨来得痛快!”
      言罢,简霖脸上已尽是决然之意了。老太监万万料不到他的变幻,之前也有笑意,也不知方才说错了哪一句,这下竟是一心求死了!顿时老脸上笑意全无,那一贯眯着的眼也睁开了,额上的汗一颗一颗地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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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一片一片地落在青瓦之上,偌大的院中此刻人迹全无,尽是雪花的天地。细瞧这院中,一边是抄手游廊,弯弯曲曲地环绕进来,一边是亭台楼阁,小巧精致。小桥红阶,与地下结冰的流水冻在这朔北的天地里,小河畔边植梅,迎雪吐露。梅边依偎着灿烂雪白的茶花,饶是用绿叶给自己与雪地来了个分界。
      这样一副江南小桥流水人家作派的院子却这般静悄悄地坐落在宛地这朔北之地,若不是这主人喜好江南异常,也不见得会有这样一番景致。
      寒雪飘临,小院书房的一扇窗仍是开着的,透窗看去,那男子稳坐已久,素手执笔,在纸上缓缓写着什么。他上身修长,淡蓝衣边半身白,衬得整个人愈发丰神俊朗,眉间英气勃发,两鬓轻发在微风中轻摇,发下的眼平和祥静,似是有些迷蒙,蒙了层若有若无的雾气,又忽地显出锋利的光来。
      他忽地起身,狼毫收起,同时有人急促地推门而入,连叩门也不曾。
      顾兮际微微抬眸,见莫岸面色通红气喘不止,心头早是一跳,一滴墨汁轻轻地溅入清水之中,氲开一团阴霾。
      顾兮际轩眉一挑,看莫岸说不出话来,便道,
      “又来了?”
      莫岸慌乱颔首,理了理呼吸,这才道,
      “这次还是何总管,拿了陛下的金牌,不像上回硬是将人带走,只说奉陛下旨意要传旨给简大人,还带了碗药物。”
      顾兮际顿时攒眉,平静的眼里冒出一丝不安,
      “药?可知是何种药物?”
      莫岸擦了擦额上的汗,摇首道,
      “不知。只是用银针测过了,没有毒。人进去已有两盏茶的工夫,至今还未出来。大人可要……”
      这句是试探地问。顾兮际眉上已是紧锁,暗暗思忖着华凡这次的意图。
      若是简霖不肯投降,被流放一事在所难免,华凡此次大概是劝降来得主要。既是劝降又何需带着药物,要是逼迫简霖也该是鸠酒一类的毒物,吓唬吓唬总是要的。可是药物又是无毒……难道……
      顾兮际不由大骇,心下顿时漏跳半拍,简霖进宫这些时候,身子恐怕早已被华凡察觉。之前不动他,怕是华凡犹豫,如今简霖若是流放,他必会如自己般狠心,若是投降,那孩子……华凡也是留不得的!
      可自己已先华凡一步喂了简霖丹药,孩子也早已落下来了……
      他思忖至此,不禁心口一痛,想到那个尚未成型却被自己亲手了结了性命的孩子,顾兮际便是一阵不忍。他这些日子避着不去见简霖,便已是懊悔不堪,即使简霖不知情,自己也已经让他受了这些苦了。
      怪只怪自己当初心痒难忍,一见监视简霖的人撤走便忍不住相思之意,与简霖颠倒了那些个日夜,才有了今日这不得不弃子保简霖的局面。但若真叫简霖流放之时还拖带着孩子,顾兮际简直连死的心都有了!
      现在,最为棘手的不是简霖的身子,反而是华凡那边。虽说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可难保华凡会不会气得跳脚,索性与自己撕破脸皮,只为求个简霖。自己虽是此次攻打东氏的主心骨,可华凡早是留了一手,分权削势这回事情,他们皇家还不是早已做得滚瓜烂熟?
      眼下是华凡已明了他与简霖的关系,连床弟之事都偷偷干过了,要是再将简霖暗中“偷”走……心都偷了,身子还有什么难求的么?顾兮际最怕便是华凡捅破这层薄薄的纸,握了自己的把柄,三下两下将自己扫地出门,他尊贵如此,有什么东西是不能从平民百姓手里抢走的?
      顾兮际有些头疼起来,轻轻揉了揉眉角,他还想坐着这个位置直到将与简霖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再扬长而去呢,现在,只怕要被人扫地出门了!他忽地暗恨起那些怂恿简霖出使宛地的人来,若非如此,他也不必在虎口夺食!
      可是当初亲手将简霖投牢的是他,亲手将简霖抓回来的也是他!回头想想,自己还不是满打满算地吃准简霖不肯投降,想让他被流放,认清华凡那小子的“嘴脸”,自己再坐收渔翁之利的嘛,不然何况那么积极地将简霖困在宛地。如今一想,倒是为华凡铺平道路了。
      他虽是想得多,也只是片刻的事情,莫岸见他脸色变幻极快,末了愈发深沉下去,听他“砰”的一掌拍在梨花茶几上,不由心下一颤。虽知顾兮际是遇到难处了,一时也不好劝他,心想要是此刻颜大哥便好办了,他那般聪明,定是能为大人排忧解难。也不知他此刻如何了……
      顾兮际此时窝囊了,眸光急转,见莫岸比自己还为难地站在一边,忽想起一人,道,
      “子萧回来了吗?”
      莫岸正念着颜子萧,不料顾兮际便问上了,不禁一愣,似是被人看穿了心思,脸色腾地一红,心底第一个反应却是——大人怎知我在想颜大哥?难道这么明显?都被人看出来了?
      他没来由地一阵尴尬,脸上红得更厉害了。顾兮际听他半晌不答,脸上却是一阵红过一阵,好生奇怪着,想着小子近月来心神不定的,自从上回出去了一趟,魂便一直丢在外头。
      他与莫岸本就熟识,瞧他近来躁动,便生出一副大哥的姿态来,近前拍了拍莫岸的肩,关切着道,
      “怎么了?我看你最近心神不定,身上何处不好了?”
      不料这小子急急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顾兮际。顾兮际挑眉,心道总不是说中了吧?便道,
      “何处不适,我找人……”
      莫岸闻言顿时大叫起来,连连摇手道,
      “没没没没!我很好!很好!什么事都没有!吃好睡好!嗯!”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似在安慰自己,
      “对!吃好睡好!大人也吃好睡好!简大哥也吃好睡好!”
      顾兮际一挑眉,心中愈发奇怪起来,这小子被我吓傻了吧?从不听他唤简霖大哥来着,总是恭敬地简大人简大人,自己都说了不必拘泥,大家伙从小就是熟识,莫岸偏是不听,硬说身份有别。顾兮际没法子,听他有别地称呼简霖大人。
      这下忽见莫岸红着张脸抓住自己的手,嘴里念着,
      “大人快去看看简大哥吧!他一人应对不过来就糟糕了!快去看看简大哥!快快!”
      说着拉着顾兮际抬腿便走。
      顾兮际腹诽着你比我还着急我老婆呢!
      顾兮际从来没有想到再见简霖他会是这个模样。
      简霖也从未想过再见顾兮际,他竟是这样的狼狈。
      方才那口血吐在了顾兮际的雪白长衫上,点点血色缓缓地扎进眼里去,简霖口中还不断涌出血来,他看着顾兮际已是湿润的眼眶,低头瞧了瞧两人紧紧相握的手,即使已被湿滑的血沾满了,可还是紧紧地握住,一点也松不开。
      莫岸的剑已是架在吓得满头大汗的何总管的脖子上,看着顾兮际沾满血的手正缓缓抚过简霖的脸庞,不忍地避过眼去。
      简霖紧紧地看着顾兮际,生怕他不见了,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来,他将头轻轻地朝着顾兮际的手心靠去,颤抖的声音不知是喜悦还是重伤,
      “顾兮际……阿际……”
      顾兮际点了点头,再次重重地颔首,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简霖笑着说,
      “又见你了……真好……我以为……”
      再也见不到你了。
      “简霖!简霖!你醒一醒啊!简霖!你醒过来!醒过来!”
      顾兮际捧着他的脸,两人倒在满是简霖的血的血泊里,顾兮际声嘶力竭的叫喊震开了这片冰冻阴寒的天地。
      那碗只喝了一口的药倒在干枯的稻草堆里,黑漆漆的药汁映衬着简霖的鲜血,格外地明亮。
      顾兮际死死抱住简霖瘫软的身子,在心底发出了一声咆哮,
      “华凡!我顾兮际势取你性命为简霖报仇!”
      华凡手中的药碗忽地打翻在地,“啪”的一声碎成了一片,药汁溅了一地。安棠一惊,随即反应过来,仅能动的左手抓着华凡的手,
      “怎么了?”
      华凡略一失神,回过神来反握住对方些微冰冷的手,淡淡道,
      “无事,手滑了。”
      安棠颔首,阖上眼有些倦意。华凡看着他,眼前莫名出现了简霖的模样,他也这样卧在榻上微合着眼,有些倦意,却不曾收回自己抓着他的手。
      华凡只暗暗想着,今日简霖究竟是降还是不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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