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皇记事》茶怡

22、相杀

　　时间神殿里，无知闯入的海之公主静静地伏在那个男孩子的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一定很疼吧。”尽管他对她并不算友善，小安菲还是将脸贴在他颈后轻声说。凉丝丝的脸，连带着他的温度也被她带得冷下去。
　　他突然疑惑了，就算她不是怪物，他有什么义务救她？神性中光耀的部分告诉他应该救这个小姑娘，但是身为一个在不太正常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孩子，他突然萌生了丢下这个外来者的冲动。
　　凭什么？明明与他无关。他和他的兄妹们可是在无数次这样的摧残中得到战斗技巧，才成长到能保护自己的地步的啊。
　　为什么不丢下她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些呢？他迟疑了，很想将她置之不理。
　　然而她的声音又欢快起来：“你是哪一个孩子呢？哈迪斯，波塞冬，还是宙斯？”

　　真是过于快乐了，他觉得不开心，索性不再搭理她。
　　于是他松了手，她就掉在了地上。

　　“你脾气真坏。”安菲捂住再度大出血的膝盖瞪着他，尽管一片黑暗中她什么都看不到。
　　他冷哼一声：“我不要你了。”说罢真的独自往前走去。

　　她果然担忧极了，但并不肯服低，跪在地上不起来：“我要哭了！”
　　他心中好笑，谁规定她哭他就一定要听她的了？
　　可见这个家伙是多么无礼又多么娇弱，似乎她的眼泪就是世界上顶要紧的事似的。总之他不会理她，让她哭死好了。何况她似乎根本就不想哭，只是个白痴水准的威胁。

　　她果然挤不出眼泪，脾气一上来就不再寻求帮助。
　　他听见她在地上爬，血肉模糊的声音，到底心中软下来，走到她面前，把手伸给她：“是我不好，你起来，我抱着你。”
　　她还是不理他。

　　真是过分的小孩子！
　　但是他心胸宽广，他不介意，他几乎是哄着她了：“对不起，我们走吧，不然等一会儿，那些东西又活过来了。”
　　她果然被吓着了，立刻挣扎着爬起来，骨骼与坚硬岩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听不过去，提着她的胳膊把她拉起来。
　　可她还不领情：“谁要你帮我了？”
　　真是任性极了。

　　“你能走得了几步？”他的耐心消磨殆尽，抱住她的双腿，把她打横抱在怀里，她比赫斯缇亚还要麻烦，真是惹人厌烦。
　　大概是在一堆人的溺爱中长大的吧。

　　安菲只是愁没人给她台阶下，既然已经如此，她当然不会再让他丢下她。
　　她躲在他怀里，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

　　“我是波塞冬。”他突然想起之前的问题，“你呢？”
　　她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却还是细声细气地回答他：“安菲特利特。”

　　“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好啦，大概是自己趁没人时跑进来的对不对？不过这里只能进来不能出去，你麻烦大了。”他幸灾乐祸道。
　　她若真是永远不能离开，他才真开心呢。让她堕入这无尽轮回的折磨，跟他们一样，这才称他的心呢。
　　他把这归结于自己变态的心。

　　但是安菲比他想象中要理智许多：“这里没有佣人，没有玩具吗？”
　　他抽搐嘴角，恶狠狠道：“什么都没有，只有不断地被杀！”

　　安菲思索了一会儿：“好吧，你能保护我的，对不对？”
　　多骄傲的语气，似乎能保护她是多大的荣耀似的。
　　他想恶言恶语一番，但任何一个他这般大的孩子面对一个可爱又骄傲大概也漂亮的小姑娘总是好面子又心软的。

　　他把她带到他的兄妹身边，妹妹们因为她故作端庄的谈吐迅速爱上了她。
　　安菲特利特很懂得讨人喜欢，也许并非故意为之，而是天生带来的技巧。
　　然而随着时间过去，他想她一定会希望离开。
　　毕竟这样子被娇惯大的孩子，怎么受得了一直待在这里呢？
　　他们残酷的父亲如果发现了她的闯入，大概就不会让她离开了。他倒是很希望克洛偌斯发现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姑娘，然后加强守卫，再不让任何人有进去出来的机会。

　　安菲特利特并没有想家想得两眼泪汪汪，她每天教他的妹妹们各种淑女必修的礼仪，以至于几年后，他的妹妹们走出这座牢笼时，高贵优雅不输于任何一个女神，哪怕那是装出来的端庄优雅。

　　他明显地感觉到她对他的亲近，大约因为他是她遇见的第一个人，所以她特别喜欢他。
　　尽管他不是不高兴，但总是碍于面子地远离她，甚至连话都不愿和她多说几句。

　　安菲沮丧地问赫斯缇亚：“波塞冬是不是很讨厌我？”
　　赫斯缇亚也拿不定注意，只是默默地安慰安菲。

　　他在黑暗中轻咳，宣告他的存在。
　　果然安菲不再说话了。

　　“你怎么还没玩够？”他别扭地问她，“这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安菲小声嘀咕：“如果我知道怎么走就好了。”

　　波塞冬才明白原来她不是不想走，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安菲握住他的手，他感觉烙铁似的烫，那种诡异的口干舌燥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她柔软的手，甜甜的味道，丝丝顺滑的头发，他不明白这种感觉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她真的太软腻，太惹他厌烦了。
　　她以为他要对她的一切负责吗，总是这样依赖他！

　　不过安菲特利特总算给他们带来了一点希望，他知道他们有一个新弟弟宙斯，而宙斯似乎很幸运地瞒过了父亲，没有被关进时间神殿。
　　哈迪斯说他们获得自由的那天即将到来，他相信他的哥哥。

　　然而哈迪斯也决心杀掉安菲特利特。

　　既然获得自由的日子已经不远，他们可禁不起任何变数，他们一定要隐瞒宙斯在另一个地方安然成长的消息，瞒过看守他们的夜之女神——赫卡忒。
　　那个在他们心中如同梦魇一般可怕的女人，她统治着冥界，是暗夜的君王，与克诺偌斯，涅柔斯同为这个时代的至高三神。
　　时间神殿的一处与冥界的朱迪佳相连，因此那个喜怒无常的女人时常可以进入时间神殿，摧残一切她看不顺眼的东西。

　　波塞冬只是在极小的时候见过她，印象中是个一袭黑衣，凌冽又妖艳的女子。
　　她对波塞冬和他的妹妹们毫无兴趣，连他们的名字都叫不全，自然也不会关注宙斯是不是真的在这里。
　　毕竟她不听命于克诺偌斯，也没有看守的义务。能让她每隔几个月就驾幸时间神殿的原因只有一个，已长成一位翩翩美少年的神王长子，哈迪斯。
　　顺带一提，即便是在日后，奥林帕斯光耀无比的时期，众多美丽的年轻神祗相继出生，哈迪斯的相貌依旧是当之无愧的冠绝三界。

　　赫卡忒不会关心其他人，但是她一定会折磨新来的女孩子，进而知道宙斯不在这里的事。比如赫斯缇亚进来的时候，赫卡忒就带着她凶恶的三头犬刻耳柏洛斯把整个时间神殿翻了个底朝天，重新确认了囚犯们的情况。
　　所以哈迪斯一定要杀掉安菲换来安枕无忧。

　　“杀了她吧。”哈迪斯悄然对波塞冬说，“吞掉她的神格，你会比现在强大许多。”
　　波塞冬总是回答他：“等一等，我很快就会做。”

　　波塞冬总是一等再等，以至于安菲特利特渐渐赢得他的好感。
　　她任性又骄傲，却会因为他的遍体凌伤心疼，她用软糯的声音说出各种甜言蜜语，尽管毫无真心，但他却愿意多听一会。

　　终于哈迪斯在无人时第一次对他发火：“明天赫卡忒就会过来，你是要我们因为她永远被关在这里吗？！”
　　波塞冬微笑：“我今天就杀掉她。难道因为寂寞多留她一段时间也有错吗？放心吧，我不会失去理智，毕竟你们才是我的血亲。”

　　然而无论他表面上装得有多无情，他还是私下里伤心。
　　尽管他嫉妒她的快乐她的讨人喜欢，但他从不想杀她啊。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如果要别人动手，那么还是他自己来吧。
　　他怀念那滑腻的脸蛋，细腻的脖颈，也许他可以亲手划开她的胸膛，触碰到那颗逐渐停止跳动的心。
　　当然连同她的神格，他都会一并接受。以后他就是她的了，他吞噬她的神格，连同她的一份一起活下去。他会取得最光耀的地位，那里肯定也有她的一半。

　　他下定了决心，去找她。
　　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不知道是不是在想家。
　　他静静地站了好久才开口：“安菲。”
　　“波塞冬，这里有能洗澡的地方吗？”她不知道自己正经历一场被她的保护者遗弃的危险，毫无自知没心没肺地问他。
　　“难道你们在这里都不洗澡的吗？”没有得到回答，安菲惊讶地睁大眼睛，语气中带了一点鄙夷。

　　波塞冬的声音很温和：“当然有，我带你去。”
　　他真后悔啊，他对她一直都是凶恶的。

　　那个温泉是神殿最安静漂亮的地方，但是若不掐准时间，一定会被守护着那里的赫卡忒的三头犬给咬得死去活来。
　　他们吃尽了那个家伙的苦头，若非必要，实在不想去那里。
　　不过他得满足她最后的愿望，其实她真的从来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爱在口头上占尽他的便宜。

　　“你快点。”他把她带到目的地，一路上早就后悔了无数次，既然她注定要死了，为什么不速战速决地杀了她。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没有冷硬的心肠和诡谲的心机。
　　他把她往那里边一推，“我等你。”
　　她不知他心中的纠结，无忧无虑地笑了，悦耳如银铃，实在是太欢乐了。他想如果她能不这样快乐天真就好了，他总觉得他们虽然距离得这样近，其实却又那样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