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世外桃源 ...
-
马六婶前脚刚迈进院子，后脚就跟着是一句：“曹老爷子！咱家母猪发情，快把你家公猪牵出来配种啦！”彼时我尚在房梁上刷红漆，闻言双手一抖，鲜红鲜红的毛刷滑落，不偏不倚落在正从里屋里跑出来的曹老爷子脑门心上。
曹老爷子干嚎一声，“哎哟我的娘！见红了见红了，你小子找死啊！”
我拉过悬于房梁上的麻绳荡下地去，直赔不是。
曹老爷子一身白袍变了颜色，吹胡子瞪眼满脸怒容，看我半晌，忽然又道：“咦咦咦，昨天才为你换的药，这会你不该在床上躺着么，怎的到我这里来了？”
我干笑一声道：“听闻江边又飘来了大堆尸首，师父带着师兄一大早就随村长出门了，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正巧你派人过来找刷漆工，就索性过来凑个热闹。”
“你这热闹凑得真是好，我看你不是在刷房梁，倒是在刷人。”曹老爷子接过我递上的方巾抹抹脸，又探出手碰了碰我缠在脸上的纱布，“伤口还疼否。”
“托您老的福，几日前便不疼了。”我悻悻揭开纱布的一角露给他看，曹老爷子赶紧扭过脸，“不看不看，老爷子年纪大，受不得吓，你快回去，等你师兄回来了再让他过来。”
我心道这伤口当初不也是你亲手上的药么，那边曹老爷子已经顶着一脑袋红油漆朝后院走，边走边朝马六婶吆喝，“他家大搜你久等了，我这就去把猪牵来！”
马六婶与我擦肩而过时，顺道从随手挎着的篮子里塞了个窝窝头给我。
“邵兄弟，前儿个夜里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又跑到你那撒野去了，给你赔个不是，下次他要是再让你陪他进树林子里去抓小鸟，你千万别带他去，这娃皮了我得好好收拾收拾。”
说完她便匆匆跟着进了里屋。
我笑笑，咬一口窝窝头，松软香嫩，好吃。
我跨出门，此时又是收成的季节，曹家大院里三株桃树硕果累累，我东瞅西看，见门前人来人往，只好打消了悄悄上树顺几个桃子的念头。
曹家的桃子向来肉厚汁多，想起来就馋虫直冒，此番也只有央师兄下午过来刷漆之后，冲曹老爷子讨几个了，那老头虽然平日里吝啬，可惜脸皮薄，你与他死皮赖脸起来，他还真斗不过你。而且论到死皮赖脸，这整个村子恐怕都没人是师兄的对手。
曹老爷子是村子里唯一的大夫，医术精湛，人兽皆医，听说还是北隋国御医出身，后来因为看破红尘，知晓加官进爵无望，才来到这里当了个赤脚大夫。
老头子没什么缺点，为人也算实诚，就是太爱财了些，于村子安家后，碍于乡里乡亲的脸面不好在诊费上漫天要价，只好剑走偏锋弄了不少副业，一年前，又养了一堆公家禽公家畜做些配种的小生意。
可惜他在操弄这行之前没请个相士看风水，院子里原本种着的十几株桃树忽然间不再开花结果，曹老爷子另一个爱好就是嗜桃如命，顿时急得直跳脚。
初初他以为是桃树遭了疫病，请了一堆老农研究摆弄了上十天，也没弄出个结果，最后实在无法，才来请我师父出山，我师父拿着罗盘围着整个曹家大院转上一圈，出言凿凿，“桃树本性喜阴，你这院子里又阳气太盛，无怪乎这几棵树装死不结果。”
曹老爷子闻言吓得脸都白了，“难道要我把后院养的小家伙们都杀了不成。”
师父摇头道：“不必不必，你娶个老婆就成。”
即便我知道师父那是一句玩笑话，但还是被曹老爷子瞬间白了的脸色给笑得倒地不起。
我为啥要笑？
这可简单了，因为曹老爷子他，是个断袖。
这件事要再往上说，就得追溯到曹老爷子数十年前逃离北隋皇宫的根本原因，别人的隐私我不清楚，也没那个闲工夫去打听，反正皇宫秘史那档子事，贵妃臣子那档子事，皇帝侍卫那档子事，从来都遍地奸-情，不足为外人道。
老人们都说当初曹老爷子顺江飘到村里来时，可是个风度翩翩俊俏倜傥的青年俊杰，除了爱财了些，也悬壶济世救了不少人。当时村里好几位待嫁闺女都瞧他十分上眼，差了父母来说媒，可没一个例外都被他一杆扫帚轰得干干净净。
直到如今，老一辈的村人们还记得当初年轻帅气的曹老爷子举着把笤帚站在院门口冲那一堆媒婆大吼“老子是断袖”时的勃发英姿。
当然，这场景我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的，尤其是看惯了曹老爷子如今的那张脸。
只得感叹一句，时间真他娘是把杀猪刀。
一不小心就将话儿扯远了。
总之那时，见曹老爷子痛不欲生的要在娶老婆和吃桃子之间做出艰难选择，师父终于也不好再逗他，便差我和师兄在他家后院挖了一跳小溪，引不远处的河水流过，这招在风水学上有个淫-荡的名字，叫“活水泄阳”。
见桃树得保，老爷子眉开眼笑，就差没抱着师父的大腿磕头谢恩。
师兄悄悄凑过头来对我说：“你瞧咱们师父是不是对那曹老头有意思，怎么总变着法子整人家啊。”
我淡漠地望他一眼，“其一，我准备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告诉师父他老人家；其二，你口味真重。”
师兄立刻乖乖闭嘴。
从曹家大院出来，往右走到村东头，就是我同师父师兄居住的小屋。
乡间小道上有几个小不点窝在路边玩石头蛋子，远处田间地头男人们举着锄头挥汗如雨，溪河边上妇人们搓着衣服有说有笑，老人们则三五成群坐在树荫下边摆局对弈。
偶尔有几个熟悉的老者冲我挥挥手，“邵小哥，过来下几盘？”
我笑道：“若是你们输了，愿不愿意把自家儿子输给我带回去当媳妇？”
有些顿时闭嘴，有些还是道：“若我们赢了呢？”
我踟蹰片刻，“若是你们赢了，那……我便输到你们家去当儿媳妇吧！”
一句话，叫他们集体收声。
我将手里的窝窝头三下五除二啃掉，掏出块方巾擦擦手，接着朝前走，忽然有个小不点从我身后窜出来，扯住我衣角直道：“邵哥哥邵哥哥，我们今晚再去林子里抓小鸟怎么样？”
是马六婶的儿子马小云。
我正要答应，又想到方才马六婶才给我打过招呼，只好摆出张苦脸，“对不住啊小云，邵哥哥今晚要和师兄一起抄写三字经，怕是不能带你去了。”
马小云古灵精怪看我一眼，“抄三字经，我看是你打算和谷月哥哥滚床单吧。”
我面色一窘，“你这混小子从哪里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看我不替马六婶教训教训你！”说罢我抬手欲打。
马小云见状不妙立刻一蹦一跳逃出好远，回过头来对我比着个鬼脸道：“邵哥哥你还害羞咧，这可是我娘说的，‘公孙师父家大徒弟谷月轩二徒弟邵无忆名义上是师兄弟，不过看他们整天亲密的样子，这中间铁定有奸-情’，你别不承认，八卦早就在婶婆们中间传开咯！”
说到此处，马小云满脸得意，或许是发现了我面色不佳，他扔下一句“我先去玩了邵哥哥你好自为之拜拜”就一溜烟逃得影子都没留下。
我一口窝窝头卡在喉咙里，憋了半天的气才咽下去。
这帮三姑六婆整天都在八卦些什么啊！
抬手摸了摸脸上裹的一层纱布，我心下叹道，且不说我那师兄谷月轩是个标准的花花公子而非断袖，就算他真是个断袖，能瞧得上我这样的丑八怪只有一种可能，如果他的眼睛长在菊花上的话。
虽然师父曾说过，我这张脸在毁掉之前，应当也是个俊俏的男子。
但我以前长得是个什么样，就同我之前叫什么名一样，我怎么都想不起来。
两年前师父带着师兄外出打渔，在村口江边的鳄鱼窝中把半死不活的我给拎了回来，当时我还没死透，尚有一口气在，只是一张脸被几只小鳄鱼的尖牙利齿给咬得鲜血淋漓。
师父将我丢给曹老爷子医治，那老头算相当有手段，不光救了我的命，还靠着据说是他秘藏的隋国宫廷秘药助我缓缓愈合脸上的伤口。
在这村子醒来的那一日，我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住，曹老爷子说我这是失觉症，通俗了说就叫脑缺氧，应当是被江水泡久了的关系。他们翻遍我周身上下，只找出了一个小巧的黄田玉如
意，如意背后刻着一个“邵”字，于是他们猜测，这便是我的姓氏。
师父说，你既姓邵，又无过往，今后，便叫你邵无忆吧。
我觉得这名字当比我原来的名字动听。
我问师父，这里是哪，南陈地界还是北隋地界。
师父道，这里既不是陈国，也不是隋国，这里独于尘世外，又隐于尘世中。
“这个地方，叫桃源村。”
作者有话说第4章 世外桃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