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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

  •   忆城人私下里总流传着这么一句话:酒中如花,食中韶华。
      “酒中如花”指的自然是似玉坊的名酿如花,而这食中韶华,却是指以忆城特产,生长于浔阳江的相思鱼,配以忆城第一大饭馆——客心居的现任老板以独特手法所制成的一道名菜。
      说起客心居的现任老板,却又是另一段故事。
      此时,顾倾颜正坐在客心居二楼雅间内,喝着刚从似玉坊顺来的如花,吃着刚上桌的韶华,看似好不悠闲。
      在他对面,正坐着一个红衣少女。
      少女堪堪二八妙龄,肤白胜雪,容颜精致,眉宇间含着一丝张扬洒脱,一双黑眸灵动而明媚,恍如嵌入了三千星辰。
      如果说花似玉是清雅若兰,那么她就是娇艳如玫瑰。
      这少女便是顾倾颜的小师妹——夙璃。
      “师兄你今日怎么这么好兴致?居然有空来我这儿小酌,莫不是那依春苑的梅兰竹菊四大花魁今日不得空,不能陪师兄你共赏春光了?”夙璃纤手托腮,倚在桌旁,浅笑着问道。
      “哪里哪里,师兄我这不是惦记着小师妹你,特来看望吗?”顾倾颜一脸嬉笑。
      “是惦记着我,还是惦记着我这儿的韶华?”夙璃一个冷眼飞去。
      “都惦记,都惦记!呵呵!” 顾倾颜立刻笑得一脸讨好。

      不对,很不对。

      夙璃心下暗忖,她这师兄今天实在反常得很,平日里这个时候,他是绝对不会来这里,更不会这样跟她说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眯起了精致的眉眼,带着疑惑地看向顾倾颜。
      “唉,我被似玉姐给赶出来了!”许是看出了夙璃的疑惑,顾倾颜哀叹一声,道:“还是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哼!重色轻弟!”
      “一个男人?”
      花似玉是看着顾倾颜长大的,一直待他如自己亲弟弟一般,现在却为了一个男人将他赶了出来,这不能不叫人惊疑。
      莫非……
      夙璃突然想起了一种可能,忙问道:“那个男人是不是姓柳?”
      “没错,就是那个什么昭阳公主的驸马,好像是叫柳然,似玉姐还给了他那坛十八年份的如花,那可是十八年啊!太偏心了!”
      “柳然这个人,我倒是不太清楚,”夙璃眉头轻轻蹙起,道,“不过,我却知道一个与似玉姐姐有着莫大关系的人,已经消失了十八年,也姓柳,名墨研。”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人?”
      “我也是小时候听爷爷偶然谈起的,他还特别嘱咐我千万不能在似玉姐姐面前提起此人,正因为如此,久而久之,大家都默契地假装忘记了这个人,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
      据忆城老一辈的人回忆说,柳墨研曾是忆城第一大才子,别人小时候开口第一句话莫不是喊爹喊娘,偏他,七个月大时第一次开口便是父亲常吟的“天下风去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摧”。其父闻言,立下感动得泪涕横流,大呼奇才,誓要将他培养为一届状元,可惜天不从人愿,在柳墨研四岁时,父母双双逝世。
      为了却亡亲遗愿,他刻苦自勉,小小年纪便满腹经纶,出口成章,也因此,同龄人中,少有能够与他有共同语言的人。
      他一人生活清苦,心中孤寂万分,眼见着越发沉默,偏偏出了个奇女子花似玉。
      两人年龄相近,身世孤苦,而且花似玉在义父花叶的教导下,才情过人。偶然的一次交谈中,两人皆为对方的气度所惊,相见恨晚,互引为知己。
      他们都是早慧之人,这样一来二去间,渐渐情愫暗生,便由花叶做主,定下终生。
      那年,花似玉十四岁,如花年华,刚刚伊始;柳墨研也才十六岁,青春年少,风华正茂,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年纪。
      为了完成双亲遗愿,柳墨研踏上了进京赶考的路。
      两人分别之时,正值初春,柳条也才刚刚抽出嫩芽,细碎的风轻轻拂过,旖旎的柳枝在风中摇曳交缠,两人的青衣白衫被风掀起,身影映在了涟漪漾漾的湖面上,交叠在一起,仿佛是许下了一生一世永不离弃的誓言。
      “那后来呢?”顾倾颜正听得入神,夙璃却在这关键时刻停了下来,她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后来?没有后来了。”
      “怎么会没有后来了呢?”顾倾颜对夙璃的吞吞吐吐有些不满。
      “的确没有了,因为从那以后,在没有人听说过柳墨研这个人了。”
      “啊——?”顾倾颜讶异地睁大了眼睛,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似地,不禁开口,“你说那个柳然会不会……”
      “也许呢,”夙璃立下明白了他的意思,灵动的眼珠转了转,道,“不如我们……”
      不用多说,多年的默契便让顾倾颜知道了对方在打什么主意。当下两人二话不说,一前一后地纵身从窗口跃出。

      似玉坊•正厅

      花似玉坐在精致的檀木椅上,手拿着酒盅,随意地饮着杯中佳酿,那浓郁的醇香芬芳仿佛不要钱似地,肆意在空气中弥漫着,渐渐飘到了屋顶处,透过屋瓦传入了顾倾颜的鼻翼中,令他心痒难耐。
      “好香啊!我好想喝……”顾倾颜满心都是委屈,一张脸皱成了包子,“似玉姐怎么可以这么偏心。”
      “嘘!”一旁的夙璃连忙示意他噤声,又指了指屋顶下面。
      只见柳墨研坐在花似玉的对面,满脸郁郁。他那周身儒雅的气度,再加上若有似无的忧伤,便是如今,也能轻而易举地让那些春闺少女芳心乱窜,更枉论十八年前,可惜,佳人非昨。
      柳墨研莫名有些心慌——如果可以,他宁可花似玉对他发脾气,而不是如此冷静,冷静到,让他觉得,自己对于她已经没有影响了。
      “似玉……”柳墨研无奈地叹息,向她解释了自己不归另娶的理由。
      十八年前,他在京中金榜题名,夺得状元,上金銮殿面见陛下时,恰逢玄国使臣来雍觐见,向雍帝提出三大难题。
      那时,他正值年少气盛,看不得玄国使臣如此嚣张,便轻而易举地解决了那三大难题,令朝野上下惊叹不已。
      所谓枪打出头鸟,惊叹归惊叹,嫉妒者不在少数,明里暗里,总有人给他使绊子。
      而柳墨研圣眷正隆,又不知何时得了昭阳公主的青睐,被钦点为驸马。
      他本想拒绝,但华丞相却提醒他说,抗旨乃欺君大罪,是要被处死的,而且暗地里想看他出事的人不在少数,说不定谁在君侧乱语一通,便给他按上个连坐的罪名,连累乡里,即便他是忆城出生,也难免亲近之人不会被牵连,毕竟,忆城人的权利再大,也是雍帝的臣民。
      言语之中,竟然隐隐有威胁之意。
      柳墨研听了此话,如醍醐灌顶,立刻想到了远在忆城的花似玉,心头蓦地一痛,只能答应下来。
      他正打算给花似玉写信道明缘由,雍帝一道圣旨宣他进宫,与他密谈了足足两个时辰,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世上再无柳墨研,只有礼部尚书柳大人的独子,新科驸马柳然。
      而这个中机密不足为外人所道。
      “原来如此。”花似玉颇为自嘲地勾起嘴角。
      在他心中,父母恩是第一,天下义是第二,而自己,却不知能否排上第三。
      可若不是如此,他便不是自己恋着的那个柳墨研了,不是吗?
      是谁说过的,女人是一种矛盾的生物。
      她花似玉不仅矛盾,而且还心胸狭窄呢!
      他心怀天下,她心中敬之,只是也仅是敬佩。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她淡然出声,柳墨研闻言不禁喜上眉梢,却在听到她下一句话后而神色黯然,“但是,我不会原谅你。”
      “我做不到,也不想勉强自己。”她这样说着,忽然有一颗滚烫的泪珠滑下腮边。
      本以为流尽了最后一滴泪,却原来,此情过后,犹有心伤处。
      女人的心眼,真的很小,很小。
      “我也不曾奢求你的原谅,”柳墨研叹了一声,“我此番前来,只是为了不留遗憾罢了。”
      只想告诉她此情未改,只想知道她心亦然。
      如此而已。
      “这些年来,我从未碰过任何女人,即便是公主,我也不曾与她行过周公之礼。”柳墨研看着她,神色坦然,“不能见你,是身不由己,而这些,是我的坚持。”
      “要必要吗?”花似玉没有怀疑他的说辞。
      “对我而言,有。”
      说完,他缓缓站起,深深看了花似玉一眼,似是要将她的容颜刻印入脑海,永世不忘。
      “我走了。”
      他不敢多呆,怕自己再也走不了。
      “后会,无期。”花似玉没有看他,垂着眼帘,任由水珠一颗颗打湿了衣襟。
      此去,大概真的再会无期了。

      堤上的柳树,已然换上了新绿,柳墨研着一袭青袍,站在渡口的乌蓬小船上,算来,这日已经是他在此的最后一日。
      日出洗去晨雾,一空金辉。
      日落霞披满江,一江霓彩。
      物换星移,世事变迁,都在这日升日落之间。
      “走吧!”他转过身去,向一旁的船家吩咐道。
      那船家撑起蒿来,那小船随着江水悠悠离岸,载去了满满一船的落寞。
      “没想到,似玉姐姐真的不来。”隐在一旁的夙璃喃喃道。
      “是啊,”顾倾颜附和着,“岁月无情,若是十八年前,他们说不定还能义无反顾,海角天涯,携手一生,而如今……”
      “其实,比岁月更残忍的,是成长吧!如果,柳墨研再幼稚一些,自私一些,也许他就会抛下所谓的家国情,如果似玉姐姐的责任心弱一些,也许她就不会守着似玉坊,而是早已和他同结连理,只可惜,他们懂得,都太多了……”
      顾倾颜歪头一想,觉得此话颇有道理,只是——
      “小璃,你的年龄不是比我小么?怎么懂得比我还多?”
      “你说呢?”夙璃灿烂一笑,并不给他明确答案。
      其实,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
      比成长更残忍的,是人心。

      夕阳渐行渐落,炫目的红霞映在江面上,柳堤那畅然的弧度被一同映下,隐隐约约地,可从模糊的倒影中看出,一个纤长的身影,一手执伞,临江而立。
      十年寒窗两无猜,金銮桂冠望乡台。明月楼高谁相叹,青葱年少梦中埋。
      只不知来世,能否有缘,共品韶华。

      “走吧!”夙璃扯了扯顾倾颜的袖子,将他的神拉了回来。
      “等一下!”顾倾颜转身后似乎看见了什么惊骇的景象,连忙赶到了似玉坊前。
      明明昨天还是精巧别致的酒坊,现下已经破败得似乎十多年没有住过人一样,刻着就放名字的牌匾就在他的目光中,点点成灰。
      “顾三爷,这地方十几年前就破败了,你在这里做什么?”迎面走来的女子嬉笑道。
      这是依春苑的念梅。
      顾倾颜清楚得记得,她昨日还为了似玉姐的事情在自己面前拈酸吃醋。
      “你……”他正要说什么,却被人打断。
      “师兄!”急急赶来的夙璃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顾倾颜顺着她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个伴了自己十八年的酿酒美人已经不见,只留下一具倚着树干白发苍苍的枯骨,熟悉的油纸伞就在她的脚旁。
      ——红颜枯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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