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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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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位太妃都是见过的。
要说真是可怜,她三人俱都未满四十,容颜依旧婉丽,却已成了未亡人。
唐太妃的女儿已然出嫁,孟,项二位太妃的儿子也已出宫居住。三个没有希望的女人,时常聚在一起悲春伤秋,又互相安慰。
皇帝虽未将她们放在眼里,但面子上到也过得去。底下人见风使舵,难免拜高踩低。虽不敢明目张胆怠慢,到底有些轻视。
如今一睁眼,便听见议论“云爷”如何如何?皇帝竟为了他私自出宫,跑到千里之外苦寒之地。不仅如此,还将那么大一所梧桐院,拨给他与廉松风居住。
宫里是最势力的地方。那些下人,竟将他当做太后一般恭敬巴结。便是新晋的两位妃子,也遣了身边首领内侍,向他示好。
他们是先帝的嫔妃,皇帝的庶母,身份和等尊贵。可那个人算什么?一个没有封号的娈宠,竟也敢默认自己是皇帝的娘?
先帝怕他日子难过,临死之时居然叫先皇后殉葬,这也是前无古人之事。
如今做儿子的比起老子来,对那人的迷恋,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有人看见,皇帝枕着那人的腿睡觉。如今这皇宫大内,竟成了他的天下。
自己堂堂受封的妃子,竟不如一个下贱,肮脏的娈宠。不觉心中百般不服,千般怨恨,只有在背后暗暗诅咒他。
今日,老天终于睁了一回眼,年轻的皇后自己送上门来。听她的语气,对那个人很是不满。这个机会务必要抓牢,也许动摇不了他,可至少会让他日子不好过。
于是,三个在宫中浸yin了二十余年的女人,配合默契,慢声细语的,向新一任后宫之主诉说着陈年旧事。当然,里面不乏有关那人公开的秘密。虽然没有刻意添油加醋,但在关键时候,却总能将人的思路引得偏离了轨道。皇后脸色依旧如故,可眼神,已微微的起了波澜。
出了仁佑宫,皇后默不作声向前走着。
在家之时便听说过那人的名字,父兄每每提及都对他嗤之以鼻,神情颇为嫌恶。
临入宫前,父亲神情复杂的对她说,后宫中人,最不能得罪的便是那人。原来,父亲也怕他。
万岁以往处理完国事,便腻在青鸾宫哪儿也不去。后来不知何故,每日晚膳后才来。也没有同往日那般与自己温存,坐一坐便往留春或是永乐宫去了。
实在耐不过问他,说是梧桐院那位卧床一月有余。这几日下朝都在那里看望。
不过一介内臣,就算有打小儿的情分在里面,无论如何也不该为他,而冷落了自己。
更奇怪的是,二人明明如胶似漆,恨不得连上朝都在一处,怎么忽然之间便想起其他的人?
其实,在娘家何尝不是如此。母亲再要强,父亲还是娶了三位姨娘放在屋里。更何况他是天子,自己该认命的。
想归想,做归做,心总有不甘。算了下日子,正是万岁去梧桐院的当天晚上才发生的。莫非……
皇后猛地停下来,后面的人看不见她的脸色,不敢贸然动问。鱼定波对这为女主儿的脾气还未琢磨透,正打算向前一问,却见连环向他招了招手,赶忙小跑儿的过去。
皇后道:“去梧桐院,你头前带路吧。”鱼定波猝不及防,诧异的望了她一眼,迅速低下头道:“回娘娘,那里已是外苑……不知娘娘有何事吩咐,奴婢去传旨吧?”
皇后盯着他的脸道:“那个地方我去不得?哦……”她忽地想起唐太妃的话,接着道:“你是不是想着先帝有旨,他不奉后宫之诏,若是后妃召见,必得司礼监派人跟着。”
鱼定波光听声音便知道,皇后已然不悦。忙跪下叩头道:“回娘娘,先帝确有此诏。不过,娘娘若实在要去,待奴婢遣人过去知会一声,叫他们预备接驾。”皇后道:“不必,就怎么过去。”说罢往前便走。
鱼定波慌得跪爬几步,劝道:“听人说,云……云秉笔卧病在床。一来怕此病过人,二来院中见天儿的熬药,那味道怕娘娘受不住。三来恐多有不便。”
皇后嗤的一声笑出来,眼中却并无笑意,对他道:“我可不是那些娇滴滴没用的妇人。他一个内臣,有什么不便?你,”皇后沉下了脸道:“你几次三番阻我,是何用意?”连环在一旁道:“鱼首领还不起来头前带路?”鱼定波连声应是,打地上爬起来在前面引路。
待来至梧桐院门外,喝住正要高叫的鱼定波。命连环,天香将院门打开,径自走了进去。
院中几个小内侍显然被吓了一跳。还未弄明白,便见一大宫女喝道:“皇后驾到,叫云修儒出来接驾。”一个小内侍飞奔入内,另两个战战兢兢跪伏于地。
少时,从那边屋内扶出一个年近三旬的男子。穿着半旧的家常衣服,发髻微微有些蓬松,竟显出一段慵懒姿态。本来苍白的脸色,被方才的咳嗽逼出了些微红晕。嗓音虽微微沙哑,却依旧温婉动人。
从他踉跄着被人扶到近前,对自己大礼参拜,到连环在旁轻声提醒,皇后哞光一凝,收敛了失态的表情。
命人将云修儒扶起道:“听万岁说,你病了一个多月了,我特来看望。”云修儒喘吁吁的道:“奴婢贱体怎劳娘娘下顾?请娘娘到上……”皇后打断他道:“不用了。你且回房躺下吧,我有话与你说。”众人都惊得面面相觑。
云修儒拿帕子捂着嘴,背过身去咳了一阵儿才道:“万万使不得。奴婢那里又脏又乱,满屋子的药味儿,娘娘凤体如何受得住?再说,于理不合呀。”
皇后望着他的脸道:“你这里万岁来得,为何我便来不得?还是说,我不配来?”听这话已然是大为不悦,可神色却平静如初。
云修儒复跪下道:“奴婢绝无此意。”皇后边走边道:“这里风大,你又病着,我让你回去躺下难道错了?”在卧房门口停住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扶他进来?”连环上前对云修儒道:“云公公还不快去,莫非要娘娘等你?”
云修儒着实被这位女主儿弄蒙了。
若说她体恤下情,可语气却咄咄逼人。若说她是来找茬儿的,她却又不顾卧房污浊,还要自己躺下说话。
记得那日欢郎前来探病,迫不及待的对自己说,皇后是一位奇妙的女子。
容貌自不必说,竟然还会武功,而且骑术相当精湛。性*格大方不拘礼节,又不显轻佻,跟她相处甚是轻松。虽然说话有些直,但这也是他最爱的地方。总之,皇后样样都好。
望着他因激动而微红的脸颊,明亮的双目,似乎受其感染,身上的病倒像是好了五六成。
今日一见,果然如欢郎所说。只是自己一时还无法适应,被弄得手忙脚乱。而皇后的眼神中,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面。
柳春来与云修儒掖好被子,退了出来。连环将房门大开,立于阶下,将他撵到十步以外。
院子里静静的,只听见房中断断续续,传出微弱的咳嗽声。
连环一直在注意着柳春来。见他自从出来,便焦灼的拿眼不停地瞅这边。待与自己的目光相撞,立即低下头去,隔一会儿又是如此。直到听见外面内侍高唱“万岁爷驾到。”方才松下一口气。
慧锦帝远远儿的便瞧见皇后的人,立与梧桐院外。进得院内,又不见皇后接驾,越发的奇怪了。
待走进云修儒卧房一看,之见皇后立与床前,云修儒一脸尴尬的靠在床头,上不得下不得。
慧锦帝进来问道:“你们做什么了?”皇后不因未曾接驾而惶恐,很自然的回身,拉了他的手笑道:“他听见你来了,急着要接驾。我怕他跌到,看着他不许他下来。万岁不会怪我吧?”
慧锦帝揽了她的腰笑道:“做得好!他这个人啊,一贯好逞强。我们大婚当夜他便有些胃疼,怕我知道了扫兴,竟忍了两日,又喝令手下人不许张扬。直到吃什么吐什么,这才传了太医来看。偏偏那几日,松风领了勇士营,四卫营的军士巡防值夜不得归家。要不然,岂容他胡闹?”
云修儒见帝后二人说话甚是随便,可见,果然恩爱有加。虽觉不妥,却又不忍多说。不过,回想方才他二人的谈话,心情又沉重起来。
慧锦帝坐在床沿儿上,皇后在他身侧的绣礅相陪。
慧锦帝问他们方才谈些什么,皇后笑望了云修儒一眼道:“我们在说万岁儿时趣事。”慧锦帝脸上微微一僵,以为连他怕打雷的事儿也抖出来了,遂以眼神询问。
云修儒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却又不好明说。只得将眼珠儿,微微的左右摆动一下。慧锦帝这才放下心,面上恢复了笑容。
如此举动在皇后看来,却另有他意。是在说我没有难为他吗?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慧锦帝怕云修儒累着了,便要起驾。
皇后忽然问道:“万岁今日在何处就寝?”慧锦帝不由自主的,将云修儒看一眼,迟疑不答。
原来自大婚后,皇后便一直专宠。慧锦帝于淑妃,贤妃处一次也不曾去过。云修儒趁着他来探望,便好言相劝。叫他广布雨露,才是后宫之福。不要只顾眼前一时欢愉,让后妃起了嫌隙,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慧锦帝觉得甚为有理,便依了他的话,往留春宫,永乐宫走动起来。
那二位妃子俱是文臣之女,闺训甚严,总不及皇后和自己心意。还好,不是自己讨厌的那种。相处下来,竟是另一番温柔滋味。
今日被皇后堵着问,又当着云修儒之面,着实的令他为难。
皇后自然看见了他的举动。压着怨气,不动声色含笑再问一遍,眼睛却直直的看向云修儒。
云修儒被他二人弄得如坐针毡,心中连连叹气。垂下眼帘,望着被子一角儿闭口不言。房中气氛,忽然变的诡异起来。
皇后收回目光道:“万岁不说话,我便只当是应承我了。”一面说,一面侧眼看了看小几上的时辰钟,道:“该用午膳了。万岁,午后陪我往小校场去可好?”见慧锦帝发愣,又朝他眨眨眼道:“那,我陪万岁去可好?”慧锦帝最终被她逗笑,连连点头。
云修儒要起身相送,慧锦帝上前一把按住。扯过被子,自肩头一下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云修儒心下一阵叫苦:“万岁也可害死奴婢了。”慧锦帝冲他一笑,转身揽了皇后出去。
皇后回头,挑起眼角儿扫了云修儒一眼。无意中,看见床下摆着的鞋。顿时,心头一阵泛酸。
你道何故?原来,皇后样样皆好,唯有一件,羞于在人前显露。因自幼生了双如男子一般大的脚,令她倍感懊恼与遗憾。每随母亲往外会客,必要穿上高底尖头绣鞋,再以长裙遮掩。几个时辰下来,真真折磨死人了。瞧着那些,奶奶小姐们的纤纤细足,令她好生嫉妒。
此地虽无中国大明朝缠足风俗,但妇人脚太大,终究是不好看的。而当大脚女人看见小脚男人的鞋后,那样的心情便可想而知了。
小院儿恢复了平静。
柳春来看了看云修儒的脸色,见他很疲惫的样子,合着眼在那儿假寝,只得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云修儒抑制不住的,从心里往外叹了口气。
欢郎说,皇后直爽没有心机。可据他看来,并非如此。
回想方才的谈话,心里便一阵难受。
那些令人不堪的问题,被皇后逐一在自己面前“请教”。她没有多加评论,想在听故事。而自己,则把那些已然结了厚厚一层血痂的伤口,再次撕裂。几度因难受而咳呛不止,她仿佛不曾看见。居然很有耐心的,等着听下文。
听后面的话,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原本自己是一番好意,不想竟得罪了皇后。云修儒虽不至害怕,只担心连累了廉松风,长长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