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难忘之一世牵》夜笼纱

44、第 44 章

　　天刚一放亮，魏允之便坐在了云修儒的帐内。郤知县亲自带了自己的女儿，也走了进来。殷勤的向王爷请过安，又朝柳春来，汲庆祥拱手一揖，轻声道：“云公公可好些了？”柳春来一面与云修儒净面，一面愁眉不展的摇头。郤知县牵了女儿的手，在榻旁站定，一句一句的教着她说。汲庆祥忙端了秀墩过来，请他坐下。

　　骆缇昨日先找了此间的县令，本想让他派人跟自己一起去，免得百姓误会。谁知郤知县有他自己的打算。那云修儒得幸与两位帝王，若女儿能讨他欢心，说不定就此官运亨通，远离这座边陲小镇。于是，他毛遂自荐，将自己九岁的庶女献了出去。骆缇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思？见那女孩儿很是乖巧，尤其声音甜甜糯糯，倒有几分像云娃，遂带他父女到了军营。

　　那女娃出奇的有耐心，在云修儒耳边反反复复叫着“爹爹”。听得柳春来心里，一阵阵难受。想着若姑娘在，也该有她怎么大了吧？

　　骆缇掀帘而入。金生手里端着熬好的药，递给了汲庆祥。

　　向王爷请过安，又与郤知县点头致意后，骆缇将目光移至云修儒脸上，轻声问道：“还不曾醒吗？”柳春来摇摇头。汲庆祥过来与云修儒喂药，郤知县父女退到一旁。

　　柳春来将云修儒的头微微撑起，汲庆祥连喂了两勺儿，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柳春来哽咽道：“爷千不念万不念，只念着姑娘吧！”这话方说完，只听云修儒自喉间极微弱的呢喃一声。

　　近前的人都不曾听清，那边郤知县的女儿却立刻回道：“爹爹，我在了。”骆缇连忙将她拉过来，催着她继续叫。那女娃又连叫了几声，众人惊喜的发现，云修儒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魏允之见他们尽显期盼之色，也顾不得避嫌了。几步跨过来，目光锁定在云修儒的脸上。郤知县以陪同女儿为由，将耳闻已久的人美美饱看一番。

　　片刻后，那两片蝶翼果然缓缓打开。众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云修儒只觉眼前一片混沌，明明听见有人在唤“爹爹”，怎么又没有了？方要将眼睛合上，一个小女娃的声音，清清楚楚在耳边，连着叫了几声“爹爹”。这一次，他彻底的被惊醒了。

　　眼珠微微转动，见身周围了好些人，都盯着自己看。脸上虽有笑容，眼中却是泪光闪动。

　　女娃又唤了一声，成功的，将云修儒的目光引过来。汲庆祥迫不及待的指了指手里的药碗。女娃聪明得很，忙接了过来，对云修儒笑道：“爹爹吃药。”云修儒呆呆的望着她，心里一阵明白一阵糊涂。是她在叫我爹爹吗？她是云娃？云娃回来了？都长这般大了？不对，她不是云娃，她不是……虽然怀疑，但还是忍不住张开了嘴，任那女娃一勺一勺的将药喂完。

　　魏允之拉了郤知县到一旁低语道：“修儒若是好了，令千金便是头功呢！”郤知县慌忙躬身道：“不敢不敢，这都是臣该做的。”众人正自欢喜不迭，李放带着药童走进来。见云修儒清醒过来，也自长出了一口气。汲庆祥喜滋滋的，赶着去与廉松风报信。

　　李放请了众人出去。在榻前坐下，看了看云修儒的脸色道：“公公总算是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云修儒比方才又清醒了些，认出了眼前之人。只是没力气说话，嘴角微微扬了扬。

　　李放捧了他的手仔细诊脉。柳春来有些紧张的，盯着他的脸，想看出些端倪。可直到药童收了引枕，那张脸依旧平静无波。不由自己安慰道：“只要他不皱眉，便是无妨了。”

　　李放轻声道：“我与公公换药吧？”说罢，伸手卷起云修儒脚下的被子。虽然帐中两三个火盆烧着，赤**裸的皮肤一旦接触到空气，还是引起了云修儒的警觉。他脸色大变，剧烈的挣扎起来。李放慌忙按住他道：“公公莫急，这药我就留在这里，以后都让柳哥儿服侍你上吧。”一面说，一面将被子与他掖好。又叫柳春来到一边，将药交付与他，细细说明先上哪样，后上哪样。都安排妥贴了，这才像云修儒告辞。

　　今日顾观仪大宴三军。洪巍，咸宗，暴莨，还有夏百年父子，齐齐来在廉松风帐中。见他正满面喜色两眼带泪，双手合十祷告上苍，忙问缘故。待听说云修儒业已醒转，忙向他道贺。

　　众人至今也不敢相信，那样一个柔弱的人，加之身负重伤，竟能手刃百里安平。

　　夏百年伸着大拇指道：“云公公真是条汉子，我从今以后服他了。以前听了他们的话，错怪了云公公，还对他动粗……唉，待他好了，我定要去负荆请罪。”

　　洪巍想起了正事，拉着廉松风要去吃庆功酒。廉松风此时哪有这个兴致？想着李放的话，虽不敢即刻前去探望，那心却早已飞了过去。禁不得众人百般相劝，只得从命。回头嘱咐汲庆祥，那边若有什么，立刻来回。看着他去了，方随众人往中军帐而来。

　　夏桑植远远落于人后，没精打采的走着。夏桑林故意放慢了脚步，与他并肩而行。夏桑植底垂着眼帘，冷冷的道：“你跟着我做什么？就不怕被他看见？”夏桑林皱眉道：“你这孩子，怎的越发没有规矩了？有这般称呼自己父亲的吗？都过去好些年了，怎么还耿耿于怀？”

　　见兄弟紧紧地抿着嘴唇，不由的放缓了声气道：“父亲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爱面子，气头上又不肯服软。他心里已经知道错怪了姨娘，只是不肯说出来。我们为人子女，又能如何了？我前儿一来便听说，你为了救父亲，日日去敌营讨战，急得了不得，你知道我有多欢喜吗？满以为你们冰释前嫌，却不料，见了面还是这般冷淡。到底是亲父子？要闹到什么时候才罢手？”

　　夏桑植忽然停下脚步，直直望着兄长道：“我这个娘娘腔，原不配做他的儿子。只有你，才是他的长房嫡子，也只有你，才配做他的儿子。既然那么不待见我们母子，为何还要娶她，还要生下我？”说罢眼圈儿已然红了。

　　夏桑林方要说话，却见夏百年停住脚步，回头道：“你磨磨蹭蹭的做什么了？”众人也都望着他们。夏桑植立时将身子背了过去。夏桑林道：“父亲情先去吧。我们兄弟数年未见，想好生说会子话。”说罢躬了躬身，拉着夏桑植往另一边走了。

　　夏百年怫然不悦起来，大声道：“什么话要背着人讲？把你放在军营这些年，怎的还是这般小娘像。”夏桑植几次欲回身理论，都被兄长抓紧了手腕儿道：“想让外人看笑话吗？”一路将他拖至僻静处才停下来。

　　夏桑植双拳紧握，死死的咬着牙。夏桑林抚着他的肩道：“父亲纵然有不是之处，为人子女者，只能从旁劝谏，岂能犯上？为兄往日只顾着自己的事，从今以后，我会多多照顾你的。”夏桑植俊眼微挑，连笑了两声道：“你也把我当妇人吗？哼哼，我何用你来照顾？”

　　夏桑林叹息着摇了摇头，握住他的手，无比诚恳的道：“你是我兄弟，我不该照顾你吗？我知道你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为兄来补偿你。这次你便跟我一同回去，咱们家也该团圆了。姨娘想念你的紧。”

　　夏桑植听他提起母亲，脸色逐渐缓和下来，轻声道：“她老人家还好吗？”夏桑林点头道：“姨娘身子还安泰，就盼着你回去了。”夏桑植微微垂了头，半响方道：“回去做什么？何必叫姨娘（注）跟着我受气。”夏桑林捧了他的脸道：“你就真狠得下心，不回去看看姨娘？”夏桑植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约莫未时许，廉松风正被拉着灌酒，汲庆祥一头撞进来，扯着他的手道：“云姑娘把衣服，衣服……送回来了。”话虽是没头没脑，但他知道，云修儒那边一定出事了。不及相中人告罪，便飞奔出去。

　　注：古代一夫一妻多妾制的家庭，妾生的子女称呼正室为母亲，反而叫亲身母亲为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