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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   这个身子已有半年多,未经如此激烈的欢爱了。云修儒在床上躺了三四日,方勉强能走动。

      魏崇翼从廉松风处得知,云修儒一向身子弱。一来练马累着了,二来是团圆之日思女心切,又中了些暑气,故而支撑不住,倒也蒙混过去。柳春来却是无论如何都瞒不过的。到现在他也没想通,同处一室,云修儒被人背走,自己竟会不知。廉松风再三叮嘱,万不可将此事露出半点风声。尤其是六殿下,更不能让他知道。又亲自往太医院值房,拿了几盒外伤用的药膏,悄悄交与柳春来。云修儒见他已知此事,又是羞愧又是伤心,竟处处回避他。

      这日晚饭后,一众人等被闷热的天气赶到了屋外。至亥时左右渐渐起了风,风势越刮越大。天空的黑云如同魔兽,向着地面的人群,张牙舞爪扑过来。隐约传来阵阵的雷声,乘凉的人们立时作鸟兽散去。

      今日原不该云修儒当值,可魏崇翼却叫退了汲庆祥,指名要他守夜。

      洗漱已毕。云修儒才与魏崇翼脱了衣服,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天际,将外面照得雪亮。紧接着,一个地动山摇的炸雷,狠狠地劈在屋顶之上。魏崇翼惊叫了一声,一头扑在云修儒怀里,哆哆嗦嗦的道:“娘,你别走,你别走!”云修儒听得愣了一下,随即紧紧地将他拥在怀中,一面抚着他的背低声宽慰。

      无意中,眼角余光扫到窗外。惊恐的发现,那里竟然站着一个人。当闪电划过,云修儒脸上颜色尽退。死命捂住了嘴,将那声尖叫堵在喉间。那人分明是中兴帝,只是那张脸,仿佛已不在是活人的脸。

      他的眼睛越睁越大,脸上的肌肉因极度恐惧,微微抽搐着。见中兴帝向着自己点点头,往宫门外走去。便在此刻,大雨倾盆而下。

      魏崇翼察觉到,抱着自己的身子,抖得如风中落叶。抬头看时,见云修儒满脸是汗,眼睛直勾勾的瞪着窗外。魏崇翼扭头向外面望了一眼,除了厚重的雨帘,什么也没看到。他摇了摇云修儒道:“你怎么了?”云修儒张嘴说着什么,却被紧跟而至的,几个霹雳声淹没。魏崇翼此时哪里顾得上听他回话,只将脸深深埋在他怀中。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雨势方渐渐变小,雷也住了。云修儒将魏崇翼轻轻放在床上,拿了被单与他盖好。坐在床边想着方才的一幕,依旧是冷汗淋淋。又把外面望两眼,见雨已经停了,有久违的凉风吹入屋中,带来泥土的芬芳。云修儒的精神为之一震,抹了把额上的汗,暗自思付道:“莫非看花了眼,自己吓自己?”

      正打算安歇,猛听得捶打宫门之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云修儒的心突突乱跳,伸手将魏崇翼推醒。魏崇翼一骨碌爬将起来,便听见外头叫道:“万岁爷急召六殿下,云修儒,廉松风紫宸宫见驾。”云修儒尚未明白,魏崇翼早收了小儿之态,镇定的对他道:“你莫怕,万事皆有我和泊然(廉松风字泊然)了,快拿我衣服来。”云修儒这才手忙脚乱的,与他穿戴了出去。

      廉松风正要进来向请,见他们出来,忙退到一旁。传旨的内侍上前施礼道:“紫宸宫首领艾丰泰,参见殿下。”魏崇翼道:“你可知父皇召我何事?”艾丰泰有些焦急的道:“殿下去了便知。”魏崇翼拿眼,在他身上来回的扫了几圈儿,示意他头前带路。柳春来扑过来抱住云修儒道:“让小的跟着一路吧?”不等他人开口,云修儒已经将他推开道:“你休要胡闹,且在家等我回来。”说罢,同他们急匆匆去了。柳春来待要去追,被汲庆祥一把扯住道:“你好不晓事。似这等半夜急召,必定出了大事,怎好带你同去?”柳春来甩开他的手,抽抽噎噎的回房去了。

      他三人皆走得飞快,云修儒哪里撵得上。无奈之下,廉松风同艾丰泰一人挽了他一只手,架着他往紫宸宫而来。

      还离得尚远,便见宫门外灯笼火把,亮如白昼,黑压压站了无数的人。走近一看,锦衣卫手持火把站立两厢。一二品的文武大臣同各位皇子站在中央,众人皆面色凝重。

      当见到魏崇翼和云修儒时,都惊诧不已。这位皇子虽然容貌最像中兴帝,却极不受宠。甚至有些大臣还不知道,宫里有他的存在。在这紧要关头,为何派人把他叫来?还有那个闹得朝野震动,市井沸腾的内臣,也一并来了。

      云修儒遭贬斥外廷早已知晓。对于他的到来,大臣们还能理解一二。万岁是想与心爱之人,见最后一面。有很多人都在那次朝会上见过他,印象颇为深刻。今日再见,风采较往昔犹胜十分不止。

      骆缇远远儿的看见他们过来,几步抢到进前。一手一个,将魏崇翼同云修儒扯了便走,廉松风紧随其后。魏崇翼道:“骆掌印,父皇召我何事啊?”骆缇红着眼低声道:“万岁爷不好了。”云修儒一听,只觉脚上一软跪了下去。魏崇翼,廉松风几乎同时出手,将他夹住。云修儒此时手足冰凉,冷汗将背心打湿了好大一片。骆缇在一旁催道:“别磨蹭了,有什么话到了里面再说不迟。”说罢,拉了二人疾步进去。

      殿内,五六个太医围着中兴帝,诊脉施针。舒皇后面无表情端坐一旁。懋王魏允之,首辅史良,国公夏百年,忠勇侯宦海宁,吏部尚书单安居,兵部尚书索疏影,忧心忡忡侍立在床旁。见他们进来,各自闪在一边。夏百年鄙夷的斜了云修儒一眼,重重的冷哼一声。太医们也暂时退下去。

      魏允之的目光在云,廉二人身上扫过,旋即落在中兴帝青白的脸上。

      骆缇附在中兴帝耳边低声道:“万岁爷,他们都到了。”中兴帝半睁了眼,向着床边望去。当看见云修儒后,他青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魏允之同骆缇将他小心抱起,在背上塞了厚厚的两个枕头。

      中兴帝朝着魏崇翼点点头,骆缇赶忙拉他到近前跪下。中兴帝细细打量着他,示意他坐在床边,缓缓道:“你我父子,总算能正大光明的,说几句体己话了。”魏崇翼有些不明白,劝道:“请父皇好生保重龙体。”中兴帝听着他冠冕的言语,扯着嘴角笑一笑道:“不用再保重了,待我交代明白,便要常常远远的歇着了。”不等他再劝,接着道:“我要你继承大统坐拥天下,你可愿意?”大臣们见中兴帝,此时召见魏崇翼,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只是这位六殿下非嫡非长,深居宫中从未显山漏水,怎么突然就……众人的目光朝着舒皇后望过来。见她似笑非笑,将视线转到门边。

      魏允之拍了魏崇翼一下。魏崇翼沉吟片刻道:“儿臣愿意。”中兴帝笑道:“不要以为做了皇帝,便可为所欲为,得尽天下所有。相反,常人能做的,你却不能做,常人能得到的,你未必能得到。你还要忍常人所不能忍……”说到这儿,声气渐渐低了下去。魏允之一把推开骆缇,上前将中兴帝抱在怀中,伸掌抵在他的背心处,骆缇慌忙拿了参片塞进他嘴里。约一盏茶的功夫儿,中兴帝才缓和过来。

      魏崇翼虽对他没有多少感情,见他此刻危在旦夕,不由得难受起来,握了他的手道:“父皇歇会儿再说吧。”中兴帝反握了他的手道:“快了快了。”又道:“方才说的,你可想好了?”魏崇翼思付片刻,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道:“儿臣想明白了。”中兴帝道:“你不怕?”魏崇翼道:“如父皇所说,那也是天命使然。儿臣只会去承受,绝无退缩之理,更谈不上害怕。历代的君王,不都是怎么过来的吗。父皇,你不也怎么过来的吗?”中兴帝忍不住大笑起来,用力捏了捏他的手道:“好孩子,我到底没有看错你!”又指着几位大臣道:“这俱是我朝的股肱之臣,还不上前见礼。”魏崇翼立起身,走上前拱手道:“我年少浅学,日后还要诸位卿家大力扶持才好。”说罢躬身一揖,众人慌得跪了一地道:“殿下折煞微臣了,辅佐天子乃臣子的本份。”魏崇翼起身,双手微托道:“众位卿家快快请起。”

      中兴帝又道:“君山(魏崇翼字君山),与你皇叔跪下。”魏允之正抱着他,不得起身,叹口气道:“别让孩子跪来跪去的了,皇兄的意思臣弟都明白。我在一日,这个江山便替他守一日,绝无二心。”魏崇翼朝他深施一礼。

      中兴帝挥退了众人,独留舒皇后,骆缇在房中。帝后二人遥遥相望,舒皇后微微笑道:“万岁记得答应过臣妾的事,臣妾方去得安心。”中兴帝也含笑道:“你父既已自裁,便罢了。弟**兄们只是被贬作庶人,又不曾查封家私。即便隐退乡间,也是富甲一方。就算族人永不许科考入仕,天下谋生的手段何止百种。你的孩子,也是我的骨肉。我不会因你而为难他们,君山也不会。”

      舒皇后缓缓起身,在龙床前深深一拜道:“臣妾之罪祸及九族,万岁为何要从轻发落?”中兴帝侧目望着她道:“依你所想了?”舒皇后道:“家丑不可外扬。”中兴帝看她的眼神平静无波,缓缓道:“记得当年结发,你还未到及笄之年。先帝怜我母亲早丧,未免多有偏爱。我母不过选侍,身份低微。她生的儿子,又怎能与皇后之子相比?先帝叫我与思成,在宫中韬光养晦静待时机。”舒皇后道:“原来万岁是学了先帝,故意冷落君山。”

      中兴帝示意她起身,接着道:“你本是大家千金之女,却跟了我这福祸难料之人。日日替我们兄**弟担惊受怕,还要受先皇后的欺凌。你受了委屈也不同我讲,一味做出笑脸宽我的心。”舒皇后见他提起旧时之事,怔怔的红了眼圈儿。

      骆缇端茶喂给中兴帝,随即退到门边。

      中兴帝眯着眼歇了歇道:“先皇后察觉先帝,有意立我为太子,千方百计使人构陷。诬我谋害大皇兄,欲致我于死地而后快。甚幸思成已去珞珈山学艺,我只担心你受牵连。你却对我说:‘愿与君生死相随不离不弃。’”舒皇后听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哽咽着道:“万岁……竟还……竟还记得?”中兴帝浑浊的眼中含了泪,轻轻叹息道:“正因为我记得,李才人(魏崇翼之母)被逼自尽,我才没有深究。你的那些手段,伎俩,心思像极了先皇后。而我,不得不学着先帝刻意疏远君山。”说着忽然便笑起来。骆缇上前,见他眼角有泪,皱着眉叫了声万岁爷。

      舒皇后掩面哭泣道:“你我怎会变成如今这般?”中兴帝唯有苦笑,半天方道:“为什么?只因为登上这宝座,便叫人身不由己。哈哈……我没有想到,你比我更贪恋权力。”舒皇后忽然瞪着他叫道:“我难道生来就贪恋权势?是你身边有太多的人,我……我……我抓不住你的心。臣妾不愿让他们兄妹看人脸色,受人逼迫。倘若君山继位,我们母子是什么下场?”中兴帝撑起身子,指着她的脸怒道:“因此你便等不得了。趁我练功不慎伤了肺腑,投毒要与我一个了断,好拥你的儿子登基?真真难为你父,替你寻得如此妙药。银针无法验出毒性,身无病痛者服下亦无妨碍。若非廉松风广博,知晓此事起了疑心。守株待兔,抓住投毒之人,只怕叫你蒙混过去了。唉,只是太迟了些。”

      舒皇后上前一步盯着他道:“是万岁先背弃了臣妾,逼得我为了自保,只好行此下策。”中兴帝又是恼怒又是寒心,呼呼的喘着气,听她接着道:“祖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良时虽非长子,却是中宫所出。万岁,难道他不是你的儿子吗?”中兴帝推开骆缇搀扶的手,哑着嗓子道:“君山也是我的儿子。良时性子太软弱,他若登基必受你挟制。到时外戚专权岂不……”舒皇后道:“良时仁厚,他岂是君山的敌手?”中兴帝道:“恶果皆是你自家种下,怨得谁来?今时今日你还不自省,罢了,罢了!”说到这里一头倒下,连连喘气。骆缇慌得赶过来,替他揉着胸口。

      中兴帝略缓了缓道:“外面都道你仁慈贤良,岂知你……若将你留下,李才人之事倘或败露,君山定不会饶你。即便将真相公诸于众,他也会遭人诟病。不过想来,多半是你先得手。同样,你也会留下骂名。倒不如随我去了,大家干净。你的贤良之名会永记史册,受后人敬仰。”

      舒皇后定定的望了他一会儿,转头又看了门外一眼,冷笑道:“臣妾在万岁眼中已是面目可憎,云修儒独得恩宠,万岁竟舍得撇下他去?”骆缇听得一惊,悄悄瞄了中兴帝一眼。见他半响不语,舒皇后又道:“万岁乃人间帝王,即便下到黄泉,身边也该有一可心之人服侍。”中兴帝抬眼冷冷的看着她,未及答话,骆缇忽然开口道:“万岁爷,立国以来从未听说用内臣殉葬的。”舒皇后极怨毒的瞪着他道:“万岁尚在,你便迫不及待另择他主,懋王许了你什么好处?”中兴帝也向门口望去。那人就在外面,他的生死只在自己一念之间。

      细想以往种种,自从身份被挑明后,他们的缘分便尽了。是自己霸道,一厢情愿的将他困在身边。他没有勇气问云修儒,对自己有多少爱意。把一个男人变成不男不女的阉人,大抵也唯有切齿的恨了吧。既然恨,能让自己在他的心里有一席之地,那索性就恨个够吧。只是,他从未有叫云修儒殉葬的念头。

      舒皇后险恶的用意,他自然明白。云修儒如今孤苦一人,谁也不敢确定,云娃果真能回来。懋王性情温柔,对他也十分爱慕。云修儒若得懋王照拂,后半生当无忧亦。只是他迂腐的很,怎会侍奉弟**兄二人?

      骆缇见中兴帝垂目不语,以为他在考虑舒皇后的建议,不由心上慌乱起来。倘若叫云修儒殉葬,懋王必定会全力反驳。瞧他的心思,为了那人难保惹出大祸。中兴帝有多爱云修儒,他也是晓得的。自己深爱的人,又怎么会让旁人染指?六殿下待云修儒极好,若是跟着一道求情……想到此额上已见了汗。

      中兴帝咳了一声打破沉闷,望着舒皇后平静的道:“你我是正头夫妻,自然你随我去更为妥当。”互让变了脸道:“休要再攀扯旁人,还是想想自己的家人吧。”骆缇暗中吐了口气。舒皇后凝目看了中兴帝一会儿,慢慢恢复了仪态,向前行礼道:“臣妾先走一步,在那边恭候万岁。”说罢在不停留,往自己的寝宫而去,骆缇紧跟在后。

      云修儒正朝这边张望,舒皇后出来,正好与他打个照面。魏崇翼微微上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骆缇怕迟则生变,在一旁催促道:“时候不早了,请娘娘快些上路吧。”众人一听,皆大惊失色。

      舒皇后望着云修儒道:“你好福气呀!”又转向魏崇翼,忽的双膝跪下,抓着他的手臂道:“君山,替我照顾好你大姐和兄长。答应我?”魏崇翼定定的看着她,眼神没有半点起伏,微微的点点头。

      庄婧公主同二殿下打人群中扑过来,抱住母亲放声大哭。骆缇冲手下使了个眼色,立时上来几个内侍,将公主姐弟架走。舒皇后抚了抚散乱的青丝,望着云修儒还要再说。骆缇眼中透出狠绝之色,招手唤了两个心腹,拖了她便走。拉扯中,舒皇后只觉脖颈处一阵剧痛,随即不省人事。骆缇怕再出意外,紧跟了过去。魏崇翼望着她远去的方向,暗暗念道:“母亲,你在天之灵可瞑目了。”

      舒太师在府中自尽,舒宅紧闭门庭密不发丧。他的门生和素日走得近的同僚,已察觉异样。此刻见舒皇后要为今上殉葬,顿时惊骇难言。瞥一眼两侧手持兵刃的锦衣卫,还有立在阶上的懋王。纵有疑问也都咽下去。只是担心牵连到自家。

      历代殉葬,用的都是得万岁临幸又无子女,位份低下的妃子与宫人。还有个称号,换做“朝天女”。不过,皇后殉葬几乎没有。

      魏允之料着,有人为舒皇后讲话。不慌不忙道:“你等可知舒太师为何不来?这几日有谁看见舒家兄**弟上朝?皇后与万岁恩爱非常,自愿追随地下。莫非,你们想拆散他们夫妻?”说罢缓缓走下台阶,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众臣细品他话里的意思,顿时人人噤若寒蝉,垂下头再无人敢进言。

      这时,艾丰泰出来宣云修儒入殿。廉松风紧挨着他站着,暗地里抓住了他的衣袖。魏崇翼也是一惊,莫不是父皇也要他殉葬吗?慌乱中抱紧了云修儒的胳膊,看向一旁的魏允之。云修儒在袖内,回握着廉松风的手,平静的注视着他。今生能与君相识,也不妄人世间走一遭。魏允之抚着魏崇翼的肩道:“都放宽心吧,万岁并非绝情之人。”又朝云修儒点了点头。廉松风在他手上,紧紧握了两下才松开,一路目送他进去。门徐徐合拢的瞬间,廉松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往前追了几步。亏得魏允之“恰巧”挡在门前,不着痕迹的将他拦下。

      艾丰泰又与中兴帝喂了一块参片后,退到门边。

      中兴帝望着跪伏在地的云修儒道:“进前来,我有话同你讲。”云修儒起身,来至床边正要跪下,却被扯住衣袖,只得依他在床沿儿上坐下。中兴帝握了云修儒的手细细打量,见他似乎又清减了些,想来那晚自己将他伤的不轻。

      云修儒望着他忽然问道:“万岁爷为何要皇后殉葬?”中兴帝哼了声道:“自身难保,到替旁人担忧。我若要你随我于地下,你可愿意?”云修儒挣开他的手,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道:“万岁爷的旨意谁敢忤逆?皇后尚且不能幸免,何况奴婢。”中兴帝皱了一下眉头道:“她不配同你比。你只说自己愿不愿?”云修儒起身在床前立定道:“性命只得一次,谁肯平白断送掉?”中兴帝微微颔首道:“你说的很是。倘若是你心爱之人命不久矣,你愿随他去吗?”云修儒将脸侧向一边,没有答话。心内的苦涩逐渐蔓延到笑容里,中兴帝望着他道:“显然我不是那个人。罢了,你既不愿我自然不会逼你。守真,你坐过来,我们好生说会子话。”

      云修儒见他忽然转变了态度,迟疑着走过去坐下。中兴帝重新握住他的手道:“我那里已拟好了一道旨意,骆缇自会与你。我走后,许你自由之身,去留随你自愿。我虽临幸过你,但,只要你有了意中人,便可随他去。即或是皇上,亦不得阻拦。再有,我与你置办了一所宅院,几处田庄。另有千两金足以防身,少时骆缇会一一交付予你。”说到这里有些接不上气来。

      云修儒从惊诧中清晰过来,忙与他抚着胸口。中兴帝缓了缓,看他有话要问,以眼色阻拦道:“我时日无多,且听我交代明白了。”又示意云修儒奉茶,饮了两口道:“ 君山待你极亲近,这很好。望你念他母亲早丧,幼年时无人怜爱,多多疼惜他吧。你若实在要走,待他长大些再去不迟。”忽然笑了几声道:“幸好你坚持不肯受封,若果然成了华容,你便在走不得了。”一时又想起懋王。因太了解云修儒的秉性,思付再三,还是没有说出口。

      云修儒平定了一下纷乱的情绪,微微张了张嘴,竟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中兴帝笑一笑道:“‘为什么?’唉……若早知道你我缘浅情薄,当日便不该勾缠于你。叫你落得,无法在世人面前抬头。补偿是不能够了,我只想叫你日后过得舒心一些。”云修儒怔怔的望着他,心内五味杂陈。几欲开口都哽咽难言。也不只是为了他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是自己被改变的命运。眼泪如断线的珍珠,顺着腮边,坠落在衣襟上。这是第一次,见云修儒当着自己的面落泪,中兴帝只觉心都被化去了。想着要为他拂拭,手却无力抬起,低声道:“可哭的什么?我如今要去了,从此再不来纠缠你,你该欢喜才是啊?”

      对于云修儒来说,中兴帝不仅改变了他的人生,简直是毁了他的人生,逼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无时无刻,不想摆脱那人的纠缠和禁锢。虽有短暂温情,也只是白驹过隙。今日他命在旦夕无力回天,分明大快人心十分解恨,心里却没有一丝欢愉可言。

      中兴帝眼中忽然有了些光彩,含笑道:“守真,你许我一个来世吧?来世我愿嫁你为妻,偿还今世欠你之情。”云修儒愣了一下,极力稳住情绪道:“你今世不曾欠我什么。方才殿下说,‘天命使然’,这便是我的命了,怨不得旁人。也许前世是我欠你的,这一世我还完了,我们两不相欠。”中兴帝失望到了极点。默默的看着他,眼里的神采渐渐黯淡下去。半响方道:“你连哄我一哄都不愿意吗?哈哈,好个……至诚……至诚的君子!”幽幽叹了口气道:“你这块石头,我再也捂不热了。”

      这时,骆缇进来回奏道,舒皇后升天了。中兴帝眼神逐渐涣散。云修儒见他嘴唇翕动,忙俯下身去。分明听他唤了声“守真”,又似带着不甘与无奈的叹息。云修儒再也撑不住,伏在他身上放声痛哭。

      骆缇哆嗦着手,探了探中兴帝的鼻息,冲着殿外大声哭叫道:“万岁爷驾崩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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