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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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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云修儒把那几本书捧到流萤宫时,天色已近傍晚。
记贵妃大发脾气,将书劈头盖脸向他砸过去,无比恶毒的道:“叫你拿几本书,竟去了这许久,真真的无用至极!你除了会迷惑万岁,还会什么?滚出去,见不得这狐媚样儿!”靳鹤年道:“云掌印快些退下吧。”云修儒苍白着脸,挣扎着立起身方要告退,却听记贵妃道:“只把那本《山中居散记》留下,余下的都拿走。”云修儒一言不发收拾起地上的书。他原本不曾用午饭,折腾到现在,连水也不曾沾得一口。饥寒交迫,心里又憋着气。眼前猛的一黑,竟倒在地不省人事。记贵妃冷笑一声道:“你做给谁看?还不滚出去!”靳鹤年见云修儒一动不动趴在那儿,忙走过去伸手推他一把,又唤了几声。待看清他的脸色,这才有些发慌道:“启禀娘娘,他果真晕过去了。”记贵妃不以为然道:“把他拉出去,别弄脏了我的地。”靳鹤年道:“娘娘切莫意气用事,这里交由奴婢处置吧。”又吩咐内侍传晚膳,好歹将记贵妃劝开去。
靳鹤年叫人端了杯热茶,亲自扶了云修儒坐起。与他掐了会儿人中穴,方把他救醒。在旁的几个内侍,趁机一饱秀色。
云修儒迷糊间,看见许多陌生人围着自己,心下一惊挣扎起来。靳鹤年道:“云掌印莫怕,方才你晕倒了,现在觉得如何?”云修儒定了定神,见自己正靠在他怀里,当下便要起来。无奈浑身酸软,哪里挣得动?
靳鹤年命人收拾起地上的书,又搬了个绣墩过来。同另一个内侍将他架到上面坐下,又亲自捧了热茶与他道:“娘娘用膳去了,云掌印且放宽心,吃杯茶吧?”云修儒道了声谢,接过来吃了几口。靳鹤年向众人使了个眼色,内侍们都退了出去。
靳鹤年接过云修儒的茶碗,放在一边道:“云掌印,我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可愿听否?”云修儒抬头望了他一眼道:“请讲。”靳鹤年道:“你是读书人,道理比我要明白得多。我们刑余之人,还能图什么?无非靠着主子,讨主子欢心,得个荣华富贵享用。守着万岁爷这棵大树,自然是极好的。可宫中女主儿们,也不可轻易得罪。若只凭上边儿的宠爱,便想在宫中立足,只怕不能长久。云掌印毕竟也还是个男身,终究不能诞下皇嗣。虽有亲骨肉到底是个女孩儿,横竖要嫁人的。”云修儒微微冷笑道:“靳首领莫如单刀直入。”靳鹤年笑一笑道:“万岁爷既然看中云掌印,便是掌印的福气。只是,自古后宫争宠犹如战场杀伐。有多惨烈,想必云掌印书读的比我多,应该明白。”云修儒又是一声冷笑道:“后宫争宠与我什么相干?我终身只为内臣,万岁爷是默许了的。”靳鹤年哪里肯信,依旧含笑道:“云掌印品行高洁,岂能与那起小人相提并论?我晓得掌印的难处,娘娘心里也明白。只是这口气……”顿一顿又道:“娘娘是个直脾气,发过就罢了。如今宫中除了皇后,就数咱们娘娘是个人物了。云掌□□里,该有点子打算才好。”云修儒道:“左右都是我的罪过,活一日是一日罢了。”靳鹤年拍拍他的肩道:“只要云掌对娘娘忠心,好好儿的为她老人家办事,娘娘决不亏待你的。若有人欺负你,娘娘自然会为你出头。”云修儒慢慢起身道:“我笨嘴拙舌,只恐误了娘娘的大事。恕不敢领命,告辞!”说罢转身要走。
靳鹤年见他冥顽不化,挑了半边眉毛道:“云掌印果然不识时务吗?”云修儒转身看着他道:“非也。我只当我的差,守我的本分。奉劝靳首领一句,莫要在娘娘面前进谗言。”靳鹤年大笑道:“好一个‘守本分’?你是印绶监的掌印,到要在台前请教,你如今守的是什么‘本份’?”云修儒惨白的脸,一时涨得通红,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紧咬牙关转身欲走,又听他道:“娘娘吩咐你,把这几本书拿走。”云修儒只得转回身,吃力的抱起书,一步一挪的去了。
柳春来这半日都快急疯了,偏生今日无人上门来,自己无法脱身。所幸的是,云娃不再哭闹了。
天色已黑尽,风卷着雪花儿漫天狂舞。
柳春来给云娃添了件衣服,又朝炉子里加了几块碳。看看桌上的饭菜,已有些凉。隐约听得门外有人声,与云娃相视一眼,急急冲了出去。猛地掀起大红毡帘一看,却见一个满头满身都是雪的人立在外头。
柳春来瞪大眼睛,哆嗦的叫了声“爷”,泪水便直流下来。云娃一把抱住父亲的腿,撒娇道:“爹爹,爹爹,你上哪儿去了?”云修儒撑着口气,示意柳春来扶他进去。手一软,怀里的书撒了一地。柳春来几乎是拼尽全力,跌跌撞撞地将他连拖带抱的弄到床上躺下。
云修儒此时脸色灰败,浑身凉的如同冰块儿一般。云娃伸着小手,刚碰到他的手,嘴里叫了声“好凉”,脖子一缩连打两个寒战。柳春来急忙拿了手炉,加了块碳,用布包了塞在他脚下。一面将云娃抱开道:“好姑娘,你且将地上的书收拾起来。”一面解开怀,拉过云修儒的双手,紧紧捂在怀里。虽冻得上牙打下牙,竟毫不退缩。约有一盏茶的工夫儿,才见他脸色稍稍缓和过来。
屋内很静,只听得屋外北风怒吼,不断的拍打着窗棂。一时之间雪下大了。
云修儒缓缓睁开双眼,低低道:“好孩子难为你了,我不妨事的。”柳春来哪里忍得住,紧抱着他的手哭起来。云娃拉拉他的衣袖道:“柳哥哥,爹爹怕吵你别哭了。”柳春来极力忍住,抽噎道:“姑娘说的是。”又含泪问云修儒道:“贵妃娘娘难为爷了吧?”云修儒闭了闭眼,缓声道:“娘娘何曾难为与我,你休要胡说。”柳春来道:“爷又何必瞒小的。小的虽然愚笨,难道连这些都看不出来?她……她……打爷了吗?”云修儒抽回手,含笑道:“越发胡说了。我又不曾犯过,打我做什么?”柳春来还要再问,云修儒让他打水来,要烫烫脚。
柳春来系好衣服,快步到后面小屋烧水,随便把凉了的饭菜给热上。
云修儒烫了脚,擦了脸,换了衣服,斜靠在床头。云娃正在他怀中起腻,不停的用脸蹭着他的胸口。柳春来年纪尚幼,如今是他极亲近之人,因此并未避讳与他。云修儒解开怀,露出羊脂玉般的胸口。云娃双眼一亮,一口含住那红艳艳的小樱桃,嘴里“啧啧”的吮吸起来。若在平时,柳春来定会打趣两句。这会子,他见云修儒满身疲惫,眼中有深深的悲伤,却还一脸宠溺的搂着女儿,轻拍着她的背,由不得心中一阵酸楚。盛了饭菜,来至床前道:“爷,小的喂你吧?”云修儒道:“我不想吃,你盛碗汤过来。”柳春来依言盛了汤过来,云修儒就着他的手吃了两口,便摇头靠了回去。柳春来有些急了,红着眼圈儿劝道:“爷中午就没吃,怎么只吃两口汤便算了?如何受得了?”云修儒见他这幅光景,只得把剩下的汤喝完。
柳春来方要再劝,忽听得隐约有叩门之声。云修儒忙用被子盖在胸前道:“你且去瞧瞧,若无要紧之事,便说我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柳春来点头去了。
须臾回来道,万岁召见。云修儒一面让他拿衣服,一面哄着云娃起身。那小妮子自入宫以来,极少似从前一般同父亲亲近。这会子正在兴头上,如何肯松口?云修儒被她咬的疼痛难忍,叫了出来。或许是尝到了血腥味儿,她这才哭着松开口,在父亲怀里撒起泼来。柳春来很是心痛,对云娃道:“姑娘快别闹了,万岁爷召见若是去迟了,是……”他本想说“欺君之罪”。转念一想,她小孩子未必懂,于是改口道:“是要挨板子的。”这句话到灵验,云娃抽抽噎噎地坐了起来。
柳春来拿了手绢儿递过去,一面道:“可要紧吗?”云修儒只顾着女儿,将那沾在衣衫上的血迹视而不见。亲吻着云娃的小脸儿,哽咽道:“都是爹爹不好,让你受了这许多委屈。等明日,爹爹给你买新衣穿可好?”云娃哭道:“我不新要衣服,就要爹爹!”这时,来接的人催了几次,柳春来抱过云娃哄道:“姑娘快别再耽搁了,你真忍心看爷挨打吗?”云娃这才渐渐止住哭声,极不情愿的松开手。
云修儒回头对柳春来道:“你也吃饭吧,不用等我回来。”又俯身抱了下女儿,方才出去。柳春来双手合十,喃喃自语道:“求菩萨保佑爷,平平安安的回来吧。”